讲二叔顺道想牵起春末夏初一小风波。
北京再易名北平后,确实是有过几百幡子进出城门,一阵流窜过一批杂牌军,挂号子卖流氓之实,没落前的王思慎政权勾结在内,底下官员子弟处处并结商贾文墨门庭,紧系稳固统治,招揽同谋时威利诱势并行,其中的“文臣”董舒明一家便指派为拉拢吴林两府入内的力将,成效卓著要紧,使甚法子无碍事。
吴林二姓在众多大族间关系算顶好的,不免常利用一家撬开两家。
谁能想初去赏戏前同林春庭缱绻的那位小娘子便成了引,好嘛,无耻到伤女人来成事。
董舒明的儿子用春庭名头骗来当时受宠的小娘子,约在八大胡同相见本就不对劲,还特定在人往最闹的时辰敞着大门任人观听,引春庭前来时装样反大骂小娘子先诱他却想行刺,折她半条胳膊教训不为过吧,“我偏想听那声嘎嘣脆,得劲儿!”
春庭赶至阻拦,先扶小娘子起披好衣裳轻语关怀,令仆先护她回去,再是向董问难。
“成,我折断您条胳膊不也嘎嘣脆嘛,抬手!麻溜个您!”春庭硬生生眼神恨不得直走过去掰断他几节,“您再不起开我就要赏您这声嘎嘣脆了,看官们也爱听您哎哟叫唤,就如您说喜欢听她叫唤,说句刺儿头的话,如出一辙,不过就难听得多。”
“我明面儿上叫唤得再浪荡,您几位能给我三瓜俩枣?给我也不好收呀,说来您哪里舍得钱花我糙汉子身上,您只中意明码标价的,玩起来心里打底有数呀,不过我是也挺喜欢的……这回我就给您情面啦,下回您也给我留点儿颜面呗,骂我动静闹那响,这,这不都没关门嘛,被那群浑虫听去,被我媳妇儿知道,她还大着肚子呢,我真怕她受不住,我上回就拿她簪子借没开过眼的几位'小姨子'耍几天,她就能跑我爹妈跟前哭去,唉,其实这事儿吧,终归我的不是,给谁长眼也不能给那起拿钱就贴的货呀,还偷偷换了给她们相好的,我拿的假货回去,我算认栽……”
春庭听不下他的脏口呛人,“您是找不着人唠家常是怎么,跟我这嘚不嘚的。”
他便也不再废舌直入正话,“吴家二爷的相好,偷了我媳妇儿簪子,您替他们赔不赔啊?”
春庭自明白,可不愿他再乱牵拖下去,“苏州吴家,杭州吴家,重庆吴家,我都得替他们赔?”
“北平吴家您就得赔呀,甭整那没意思的啊,我媳妇儿知道实情让岳父虚拟个名头告知众商号,他吴家赔的脸面,就不止你我今日对着群浑虫两三句话丢下的,不如我担些骂,多瞒我媳妇儿几年,不告诉她实情,我媳妇儿祖传算数灵光亏不得您,就当我滑头,您签约,你我两家收账,三家得益,可成?”
“您跟这儿绕一圈子出几声响动算计我,不必敬酒罚酒两壶三倒了,你我正当生意没什么偏门,我还做不了我家的主,再是我也不大清楚家里生意,我就能知道簪子值钱,嫂子着急,要不我替您上吴家讨个说法?”
“您,诚意拒了?”
“我可没诚意,单纯拒绝……但簪子有的是给嫂子,我托人定送十支奉还至府上,嫂子身子要紧嘛。”
春庭咬口不放,他便没辙暂退败而去。
“甭提老二要你们倒贴的帐,给个一年半载都盘算不清,明着不早算分家了嘛,有本事单出去住,还净欠这补那,我真亏得不敢同你讲,不止你,我都得拿体己接济他,他就一点儿心思都不在正道上,怪我也惯他,浑吝臭少爷性子。”祖母得知二叔不知哪儿的相好偷换簪子给他的事后叫来父亲商议,来回摊摆双手展算二叔的一堆烂账。
父亲趁此将从前憋着的为二叔好,二叔还偏不领情的冤枉气倒出大半,“当初我要怀谨同您住,彼此照应,顺当的再将老宅子就过给他了,他怎么?一点儿不上心思,硬气愣不要,还拿家里的物件出去卖了买别处住,您说他,我也说他……现今没个孩子还能撑过去他潇洒日子,往后有了,那孩子还不得跟着遭罪……我懒怠说他了,说也根本不带听的……”
祖母不知会迁出兄弟俩如此深的陈旧积怨,便不敢再说下去,就只唉声应几下“是”,喝了几口茶不做声了,父亲觉自己鲁莽了些,也就同祖母互相闪避着眼神各自事去。
父亲回家忍不住在我面前踱步几回,我问他他才开口,“女儿啊,林伯那儿我送去礼了,但我也不便张口再多说什么,你替我向春庭递个歉意……得麻烦你了。”
“这道理我还懂的,这事儿到春庭处为止了,也不必再化大牵扯到您同林伯父交情,您要出面,事儿就更成稀泥混淆了,没事儿,我去说……可对这桩子,二叔得知情才行,换簪子说是像二叔身边相好的作为,但真假又怎么能只凭董家的空口白话,可不少人被他家老少咸宜,能抡石砍树的嘴骗去,我们得信二叔,他不撒谎的。”
“我……我信,可我懒得再同他讲话……”
“那我去,我要问个究竟的,再回来同你们讲。”
我先等在影厂外叫出了春庭,他见我,早猜出来意,似往常地冲我嬉笑走来,顺手摘去我头上浮着的飘絮,“吴二叔不做那种事儿的……你说过他拿自家的东西卖低价换房子,那怎么着都是自家的呀,不会偷拿人家家里的,所以我压根没想答应姓董的要求。”
“那便多谢喽。”我为春庭善解我意欣慰,依旧没再在这桩是非上多言。
“可你往我头上挠虱子呢,没完了可是?”
“头顶可多啦,你瞧不见,这季节这一路全是柳絮,你偏又招它们待见怪谁喽。”
我撇了眼他,住嘴吧您。
“真,你瞧!”
我看向他手里的飘絮,“摘来摘去这不还同一片嘛……行儿……您替我干了件体面事儿,您说的就都有理!”
慢慢我顾自走去,他在稍后朝我奔来,喊我快看呐,他呼呼当起一阵风,吹远手中的飘絮,不得不讲,呛进人鼻子又被我一抡手一教训,总在诙谐埋汰里行进着我俩的故事。
过后我倒再没去问二叔真假,因春庭都如此信任,我这亲侄女又怎好质疑伤他呢。
往后不出一月,王氏政权倒台,底下斑驳蝼蚁皆随之仓皇出逃,上千件“真簪假事”谁还想追究呢,信则能无隙可入,结方是无利御盾,道理亿亿,真切行之者少,不然把那多通敌辱国的文书卖谁去呀,总归好坏太难各半,乱世英雄出得,趁乱乘风的飘絮亦不缺,可豪杰称一生,后者渡不过一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