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庄其实是集镇,在城东北十里处,方圆近十里,大小村庄拢聚,最中心便是卢家庄,命案发生于距镇上二里的小卢村。
都保正卢成年逾五旬,穿着讲究,瞧着便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领着受害者家属来县城报案骑了头驴,返回时见县尊大人都是步行,哪敢托大,老老实实的一同走路,不多会便气喘吁吁,实在是累的够呛。
王棣经年苦练不缀,晨跑从未落下,快步急行十数里地只安步当车罢了,见卢都保正委实跟不上步子,还是挥手让他骑着毛驴在后面晃晃悠悠的跟着,边走边向受害者家属询问案情。
来报案的青年叫卢小富,遇害的是他的哥哥卢大富。
案情并不复杂。今天一大早卢小富找哥哥有事,到卢大富家时发现兄长面朝下倒在院子里,满身都是血污,早已断了气。卢小富惊慌失措,赶紧跑出院子喊人,稍稍稳定情绪后去叫了小卢村保长。保长吩咐村民守在卢大富家院子外,接着报给都保正卢成。
从发现卢大富被害到上报县衙前后不到三个时辰,算是相当及时迅速的了。
王棣又问了卢大富的家庭状况、社会背景等与案件侦破有关的事。得知要外放知县,他很是恶补了一番刑狱勘查的相关资料,再好好回忆了前世接触了解过的断案手法,例如《神探狄仁杰》,例如《大宋提刑官》。
卢大富今年三十一岁,脾性较急,因家境贫寒直到前年方娶妻成家,但未育子女,前两天他的婆娘回了三十里外的娘家,尚未回到小卢村。成亲后,卢大富在自家的菜园地僻了一处屋基夯土塔建了三间瓦房,与村子隔了有半里地,算是独门独院,这恰恰可以解释为何案发时无人发觉,不太大的响动村子那边是听不到的。至于说有无仇家,这实在是不好界定。乡民淳朴,性子也直,邻里之间平日里也有争吵,矛盾冲突总是有的,却谈不上深仇大恨。
王棣沉吟不语,刨去精神病人行凶系人不说,但凡是凶案动机无非有三:仇杀、情杀、谋财害命。卢大富家无余财,放在后世差不多就行“低保户”,大概率不会是抢劫谋财。至于是情杀还是仇杀,是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那得通过现场勘查、尸体检验、走访询问等诸多手段方可判断。
半个多时辰后,王棣领着仵作、捕快并苏三、宗泽兄弟等到了案发现场。
在东京时,王棣与卢俊义火并,双方结下了梁子,卢家庄可是玉麒麟的地面,以防万一,这些天他外出都会带上苏三。
很简陋的土房,房前用竹篱笆围了个小院子,在院外便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见官府来了人,围在院外的村民赶紧让开。见到一身官服的王棣,村民们原本惊恐的脸上多了分好奇,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惊讶县里有这么年轻的官员。
走进院子,圈养的鸡鸭家禽喳喳叫着,空点中又多了粪便的臭味。院子靠近房门的屋檐下仆着一个人,血迹从他的身体下一直蔓延出两、三米远,已呈黑紫色。这时节天气尚暖和,苍蝇飞窜着,在地上趴着的尸体上空盘旋不去。
“有劳何团头了。”王棣示意跟在身后的仵作上前检验。
宋代这种类似现代法医专业的吏役,被称为“仵作”或“行人”,又称为“团头”,同行还有“坐婆”、“稳婆”等,遇到妇女下体的检验时,必须借由“坐婆”检验。
何仵作五十出头,生了副苦大愁深的面容,忙不迭地说:“不敢不敢,小的份内之事。”
他打开背着的木箱,里面工具一应俱全,有掘墓用的折叠锄头和铲子,有用于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和醋,将蒜和姜捣碎混着醋揉在布上,蒙住口鼻,虽然此味道不好闻,但可以抵御尸臭和疾病,还有一个皮拉链,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等等。
终非专业人士,目睹这种场面,很难做到面不改色,王棣慢慢出了院子,与围观的村民聊了聊,一是收集更多与案件有关的信息,再一个是更近距离的观察围观人群。
根据犯罪心理学所说,罪犯往往会在杀人后折返犯罪现场。
从心理学角度解释,罪犯在作案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事先准备好的都会处在神经高度紧张中,事后心情平稳了就担心作案时有没有疏漏,要求证是不是暴露,而最有证明力的就是犯罪现场。返回到犯罪现场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办案人员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看看自己在哪些方面还能再做出防范以便更好地逃避追击。
还有一种更为偏激的心理是在欣赏自己的犯罪现场,就像一位画家画完了一副作品,他不可能马上拿去拍卖或送给别人,自己肯定要欣赏一番。罪犯同样如此,他们作案后又返回犯罪现场,就是想看看自己的所做所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看到围观人员焦急惊恐的神情与办案人员忙碌的身影,他们会很有成就感。
观察了一会儿,也未发现有何异样,纵然他“和颜悦色”,村民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虽然距府城不远,但是从未有官员到过小卢村,村民畏官,表现出来的只是隔阂与距离。
小半个时辰后,何仵作完成了检验。
“明府大人,根据尸表现象,小的推断死者大致是在辰时初遇害。”何仵作恭谨有加。
王棣点了点头,说道:“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未手掌舒,寅申巳亥手握拳,亡人死去不差时……从尸体手掌即时状态大致可以判断死者去世时间。这位死者手掌舒开,但为何不是在丑时去世呢?”
人死之后全身各个器官和组织的机能逐渐停止,尸体会随死亡时间的延长而出现不同的变化,法医称之为“尸体现象”。在办案中有一句口诀:“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未手掌舒,寅申巳亥手握拳,亡人死去不差时”。根据口诀便知道夜里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五点到七点,十一点到十三点,十七点到十九点去世的人会掐住自己的中指,凌晨一点到三点,七点到九点,十三点到十五点,十九点到二十一点去世的人手掌呈放开状态,凌晨三点到五点,九点到十一点,十五点到十七点,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段起手是呈握拳状态。
王棣看过这方面书籍,先前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何仵作不晓得王棣只是纸上谈兵,心下暗暗吃惊: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明府大人可不好糊弄啊。
他打起精神回答:“明府明察秋毫,从尸体表象可以大致推断去世的几个时间段,再综合这血迹凝固程度和颜色,便可界定较为准确的范围了。”
王棣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问:“致死原因呢?”
何仵作答道:“小的仔细查验,死者上半身共有十七处伤口,前胸五处,两肋三处,腹部一处,后背六处,颈部两处应是致命的。”
颈部有大动脉,一旦割破,会鲜血狂飚,乃至于在短时间内因失血过多丧生,难怪这地上满是污血。
王棣太阳穴突地跳了跳,首次近距离接触案发现场,不适是在所难免的:“知道是何凶器所致吗?”
何仵作答道:“十几处伤口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概因行凶者用力大小所致,但所造成的伤痕却是一致的,可以认定是同一凶器。至于凶器,小的根据伤口形状判断,最大可能是镰刀。”
“镰刀?”王棣挑了挑眉,心下稍宽。
用镰刀作为凶器,显然是平素用惯了的,凶手身份大致可以圈定为务农的乡民,甚至可以将范围缩小在本村。原因并不复杂,若是外乡人,大概率不可能在辰时初(早上七点左右)到案发现场行凶作案。而死者身中十七刀,这是泄愤行为,很显然凶手与死者有仇,或者说在凶手看来是难以抹平的过节。
心下有了主意,王棣让捕快去村里上门走访,务必问清死者卢大富与哪些人闹过矛盾起过争执,其间要留意村民的反应,特别是有异样表观的。
他又唤过本村保长,询问过后,得知小卢村共计有六十八户,除了两家姓陈,皆是卢姓。
接下来是关系本案最重要的环节,王棣令宗泽封了小卢村进出路口,又令弓手们由卢保长领着挨家挨户去收缴镰刀,绝不能有遗漏。
这是重中之重,关系到能否及时破案。
围观的村民让保长呵斥着各回各家,并不清楚要做什么,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看天色渐晩,王棣让衙役封了案发现场,至于死者则先运至义庄,仵作还有些手尾工作需要处理。
安排好一切,他才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城。闹腾了大半天,又是上任遇到的第一桩命案,虽然心里有了定夺,这一夜,他仍是睡的不怎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