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秦敏学陈述,此次械斗虽然发生在潘店,但潘家却是未参与其中的,所谓的朝贡份额之争只是那些个散户。
花?之贡,潘家占了八成,这是固定了的,剩余两成则由另外十几家散户自行约定分配,每年都有所不同。
王棣插了句:“这贡品不是向来都由一家供应的吗?怎地花?有十余家贡商?”
“盖因潘家念乡邻之谊,不欲一家独大。”秦敏学赞叹一声,说道:“本地丝绸之家数千户,以此营生的近十万人。花?、平?、绵?三大贡品,凡沾贡字必然获利多多,一些织户便主动投靠贡商,无非是吃肉喝汤的区分。”
对本县这些事情原委,秦敏学知之甚祥,娓娓道来:“原本这花?贡商只潘家一家,但潘家言道当造福乡梓,要领着乡亲共同致富,遂拿出两成份额给其他散户。但有一条,贡品必须依照潘家的标准。如此一来,虽然说贡商有十多家,但标准是统一的,贡品亦是一致的。”
顿了顿,他难得露出笑意:“这种事,并不违规,只要贡品没问题那便一切都没问题。潘家,在本地的声名因而大涨,算是丝户的龙头老大。”
王棣沉吟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潘家能做到这一步,委实难得,掌有本行话语权理所应当。”
他不解道:“那些散户又因何事闹将开来?都是合作伙伴,喊打喊杀的,何以至此?”
秦敏学慢慢解释:“两成份额十几家织户分派其实也没多少,获利不多,关键的是贡商这个资格。很简单的道理,能上贡皇家的必是一等一的上品。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东西好价钱高。这么说吧,即便是两家差不多的东西,贡品的价格一定远高于非贡品。所以,就为了这两成的花?贡品名额,也是有很多织户抢的头破血流。”
王棣点头表示同意:“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秦敏学看王棣一眼,深以为然:果然是状元,看问题的确透彻,直击核心本质。
“那十几家散户并非固定的,每年都有变化,为了竞争这个名头可没少出争端,只不过是今年更严重些。”
王棣点点头:“乡民争斗,可大可小,好在秦县丞处置及时妥当方未酿成大祸。”
秦敏学似乎犹觉后怕:“十几家散户纠集了近千乡民,若非潘家出面调解,县衙这些人手全拉去现场也是无法及时控制事态恶化的。”
王棣“嗯”了声,道:“有潘家这等肯担当的乡绅实乃元城之福,待有闲暇吾自当前去拜会拜会潘老爷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棣却是“火”不起来。
先前宗泽到任后明察暗访,并未发现元城有何异样不妥之处。王棣上任后这些日子亦是如此。本县主官空缺,卢主簿病休,秦县丞以一己之力将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能力管理一县……太屈才了吧。
王棣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见了秦县丞家的三郎之后。
三郎,又见三郎,真是三郎何其多也。
都在县衙大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终得遇上。
秦三小郎君刚过了周年,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聂、蔡二女一见便稀罕的不得了,待那婴孩咿咿呀呀的冲着人笑时,她们便再也矜持不住,争相去抱,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左一口右一口的亲个没够。
这个时代的女子过了二十岁便算是老姑娘了,虽非人老珠黄,却也是大女难嫁了,见到正是逗乐的小孩,又哪有不喜爱的?
二女虽然脱了乐籍,名义上是“良民”,却终究身背污点,除非寻个老实巴交的乡农嫁了,是定然入不了大户做正妻的,要么就终身不嫁孑然到老。
情根深种亦非旦夕之事。
男欢女爱这种事无非有三。首先当然是“色”,不论男女总是好“色”的,形象出众之人予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好的,让人下意识的便想亲近。其次是才,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幽默风趣,都是“才”,如鹤立鸡群,想不吸引人都难。再有便是“财”,腰缠万贯方能骑鹤下扬州,有钱固然不是万能的,没钱注定万万不能,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总结起来,便是“高富帅”或者“白富美”。
于聂、蔡二女而言,很不幸的是,这三点王棣恰好都有,再加上种种机缘巧合,竟是都将一颗芳心都系在了他身上,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幸运的是,良人绝非那种朝三暮四、始乱终弃之人,否则便不会美色当前坐怀不乱了。
其实,她们又哪里晓得倾慕着的这位郎君心里装着的是跨越千年的灵魂,娥皇女英、齐人之福这等好事自是有想过的,终究是……有贼心没贼胆,着实可恶呢。
对聂胜琼与蔡云英自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假装糊涂不离不断了,反而是苏静嘉“深明大义”允了二女“进门”。只是妾室而已,也用不着明媒正娶,什么时候想“吃”便也“吃”了,换个称呼而已。
再者,王棣这具身体正是血气方刚,与苏静嘉成婚后仿似将一头上古猛兽放出了樊笼,食髓知味,百伐不倦。只不过甫上任这些日子劳心费神的,还真是忘了有这档子事。
看见那叫秦桧的,真是三郎相见份外眼红。
王棣眯了眯眼,按捺住想伸手去掐的心思,淡淡笑道:“这孩子……极具慧根,秦县丞可得花些心思好生培育,说不得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谁家的孩子不花心思培育?好像一个不好咱家三郎便会长成歪脖子树似的。秦敏学心下忿然,却是不好发作。他能感受到这位上官对自己的疏离甚至提防,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表现的无懈可击呀,也尽量放低身段丢迎奉附合了,对方的反感却是从何而来?更让他愤怒的是王棣对自己最喜爱的三郎所流露出来的厌恶,这真真是不可理喻,欺人太甚。
秦敏学家门不显,其父靠着数亩薄田勉强供其读书,期间多亏有当地大户强氏慧眼识珠,常年资助其进学,且将家中小娘子妻之。其与强氏婚后育有二子秦彬、秦梓,但强家却家道中落,及其取中进士后更是连年丧亲,强氏也于四年前病殒。三年前,秦敏学续弦王氏,乃是一官宦家小娘子,婚后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去年生下三郎秦桧。爱屋及乌,秦敏学极是喜爱家中三郎。而且秦桧学步、学语都早于同龄人,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聪慧,眼瞅着便会是“神童”,愈发让秦敏学视若珍宝。王棣对三郎的异样态度,着实是惹怒了秦敏学。
不就仗着家世显赫且结了一门好亲事吗,猖獗狂妄如斯,太目中无人了……护犊心切的秦敏学暗自咬牙,却也自动忽略了王棣的状元身份以及他种种妖孽般的表现。
王棣倒是不晓得自己无意中惹毛了自己的佐贰官。他非决绝之人,否则说不得便会狠下心来除了那祸国殃民之人。
又过了二日,县里的案件骤然间多了起来,一天便接了十几份案状。
附郭之县何以难为?与府衙同城,就在上官眼皮底下呆着,辖治一有风吹草动都隐瞒不得,一出差错便要倒霉。背锅侠嘛,抗压能力一定得是天赋异禀的。首先一条,积案是不能有的,得及时判决,还得能服众,能给上官给治下百姓一个圆满的交待。
摆上王棣案头的案状可非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亟待侦破的是一桩命案。
命案历来是影响最严重的案件,老百姓人心惶惶不说,上官更是死盯不放,限期破案是一定的。
也该王棣头痛,元城县不小,这么些年可鲜有命案发生,他一上任就遇上了,运气……真好。
案件发生在卢家庄,报案的是卢家庄的都保正卢成。
熙宁初,王安石变募兵而行保甲:十家为一保,选主户有斡力者一人为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选一人为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选为众所服者为都保正,又以一人为之副。
卢家庄有六百多户近四千人,与潘店相仿,乃是元城大镇,卢姓超过六成,更是本县最大的宗族。
卢家庄,卢俊义,看样子又得去会会这位大名府英豪了。
玉麒麟运气不错,海捕文书到大名未多时,赦令也到了,便与燕青回了卢家庄。当然,深居简出的甚是低调。
至于宋江与吴用、李逵却不知是否回了郓城,余者并没什么,王棣对那黑脸宋三郎倒颇警觉,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啊。闹出了那么大的祸端,是回不去县衙做押司了,丁大有可是对宋公明恨的牙痒痒的。要知道,丁知县可是为此受了牵累,仕途再无升迁的可能。就算宋江遇赦,丁知县免不了要找找茬给他小鞋穿穿。县官不如现管,宋某人若回了郓城,日子可是不好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