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神庙里的一切既神奇又充满魅力,让从没离开过村子的杨秀大开眼界、惊叹连连。
圆形的大殿宽广如野,比王都著名的星盘剧场还要雄伟。四周倒吊着四段弧形的巨石台阶,每节台阶均有一丈之高,呈同心圆状缓缓向上聚拢。石壁上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壁龛,龛内摆满了白色的蜡烛。数千只烛火静静燃烧,纹丝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凝固。火光涓涓汇聚,犹如满天星辰,静谧地将大厅点亮。
巨石台阶之间辟有四个巨大的神龛,里面供奉着四座巨石雕像,它们与教会供奉的圣像完全不同,形象是张牙舞爪的神兽。
通往大殿的石门就开在南面的巨像脚下,杨秀仰头望去,巨像就像山峰一样高大。它的外形是一只翻江倒海的神龟,颜色墨蓝,龟壳有如一座锈迹斑斑的钢铁城堡,四肢就像外皮开裂的古树。它长着狮子一般的头颅,颈部有流水似的鬃毛,尾巴细长如鞭,宛如灵蛇。它张着血盆大口,朝天咆哮,气吞万里,令人生畏。杨秀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巨神的怒吼,吓得他胆战心惊。他赶紧别过目光,快速向大殿中央走去。
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神像不似之前那般凶神恶煞,反而展现出令人敬畏的威严之感。这究竟是什么神?杨秀好奇地问阿海。阿海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不过,他倒是认得那座供奉在北面的神兽,于是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经他一番讲解,杨秀终于回想起来,它正是那只曾在青玉原上空振翅高飞、召唤雷电,一击便消灭了钢铁恶魔的神鸟——雷鸣凤凰。它有着黄金般耀眼的色彩,头上长着一对傲然的尖角,双目鲜红如血,羽翼丰茂,全身覆盖着万钧雷霆。它张开双翼,俯冲而来,其势有如风驰电掣的金色闪电。
东面的巨像是一只双头蛟龙,通体赤红,腾云驾雾,呈飞龙在天之状。蛟龙两首俯视,血红的龙口喷射出炽热的龙焰,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西面则供奉着一只土黄色的独角灵兽,它长着骏马的头颅、雄鹿的身躯、蝴蝶的翅膀和孔雀的尾巴。它后腿踏在一块岩石上,前腿在空中翻腾,嘴部呈嘶鸣状,额头上的独角放射出暗沉的光芒。
“这些圣像就是伟大的创世之神,我们尊称为四神。”银雀法师满怀敬畏地说:“四神是我们灵修会的保护神,也是洛文王国对抗黑色帝国的法宝。因此,你们要怀着虔诚之心,恭敬侍奉,刻苦修行,为我们伟大的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全部生命。”
“四神都有名字吗?”人群里有人问道。
“这是雷神,”银雀法师指着北面的雷鸟说,“也叫雷鸣、霹雳、北宫神、金凤凰、雷霆之主。。。。。。”他又指了指南面的神龟,“那是水神,又叫霸天、万圣、怒涛、南宫神、冰封之主。。。。。。”他顿了顿,接着说:“如你们所见,这些称谓只不过是些穿凿附会之辞,至于四神本来的名字,甚至它们究竟有没有名字,这都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参透的。何况名字本来就毫无意义,只是为了区分彼此才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们今后不要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以免违背了四神伟大的意志。”
“你胡说!名字是父母所给,代表着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杨秀吼出了一声不和谐的论调。“如果我们轻视自己的名字,就是对父母的大不敬,就是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孙!”虽然他对银雀法师的观点和自己的想法都不甚了了,可是,基于对对方的厌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在这神圣的大殿之中,四神的注视下,我希望你能谨言慎行,好自为之!”银雀法师瞪了他一眼。
“四神有着怎样的魔力?”又有人问道。
“我刚才说了,南北两面分别供奉着水神和雷神,它们能够呼风唤雨、召唤雷霆。东面的双头神龙是火神,顾名思义,火焰就是它最强大的武器。而西面的是土灵兽,性情暴躁,诸如造山挖谷、飞沙走石,全都是它的拿手好戏。”
“我们灵修会能够支配这些威力无比的力量吗?”一个女声问道。
“这就是把你们选来的原因。至于你们有没有这个机会,有没有这个实力,全凭你们自己的修为啦!”
参观完神像之后,众人在几名黑袍侍僧的引导下离开大殿,向外围的围廊走去。圆形的围廊十分封闭,没有一扇窗户,可里边的光线亮如白昼。虽然没有照明用的火把,可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发光的宝石,正是这些神奇的宝石点亮了原本漆黑的走廊。
走了没几步,女士们便排起了队,朝左边的门洞拐去。在此之前,杨秀沉浸在离家的苦闷和踏向未知世界的新鲜感之中,从没对与他同行的女士们有过任何关注。眼下,他的目光却莫名其妙地被她们吸引,以致羞涩的心灵都飘飘然起来。
女士们穿着与男士们相同的白色长袍和凉鞋,唯一不同的是,她们头上都蒙着头巾,一头秀发若隐若现,隐藏在厚厚的白巾之下,让人产生无限遐想。杨秀痴心大作,直愣愣地盯着她们的脸蛋,一个接一个,细细端详,暗自品味,就像一只乱入花丛的蝴蝶。调皮的阿长冷不丁推了他一把。他竟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地摔倒在地,引起大家一阵哄笑。他自己也笑了,那笑容有如雨后的阳光,清新亮丽,温煦如春,而一个美丽的脸庞犹如春笋,在他心里的那片艰涩原野中破土而出。
他们目送女士离开后,又向前走了一段,然后也排起了队,向一个门洞走去。门洞外有一条狭窄的走廊,每隔一段,石墙上都有一扇向外打开的红木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石室。从外面看去,里面十分压抑,令人心生疑惑。在黑袍侍僧的带领下,大家纷纷鱼贯而入。
杨秀虽然想弄清楚,可前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从他们惊讶的表情上看,里面似乎暗藏玄机。他忽然来了兴致,警惕地走进了第三间石室。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刚一踏进来,他悬着的心便放了下去,可一个更大的疑问接踵而来。这是干什么用的?
石室很快给出了答案。这是一个圆形的竖井,抬起头,一眼望不到顶。地面上有一块活动的青石板,四角处镶有四颗暗淡的深蓝色宝石。
“呀嘛呜——嘶!咪啦啵——咪!”黑袍侍僧念起了奇怪的咒语。
忽然,青石板剧烈地颤动起来,四角的宝石也发出了一阵令人目眩的光辉。随后,承载着众人的体重,青石板奇迹般地向上抬升,缓缓向高空驶去。井内的石壁上同样镶嵌着为数不少的发光宝石,明亮的光线将黑暗驱逐,也给众人带去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哇!”在一片惊呼后,青石板稳稳地停了下来。
“使用浮梯的咒语,你们都记住了吗?”黑袍侍僧问道。
众人摇摇头,请他再念一遍。
“每年都是这样!每年都要我再念一遍!难道就没有耳朵好使的吗?”他老气横秋地发了一通牢骚。“听好了!呜嘛呀——嘶!啦咪啵——咪!”他指着墙上的三块亮光石头说:“记住!光有咒语还不行,动动你们的手指,要到底层,就按下面的魔玉,中间的是餐厅,最上面的才是你们的房间。”
打开红木门,他们又来到了一个与底层相似的走廊。穿过走廊,外面又是熟悉的圆形围廊。这里的布局十分雷同,每一扇门、每一条走廊都如此相似,不禁让杨秀担心,自己会不会迷路。
巨石垒砌的围廊十分简洁,墙面是原石的色调,除了发光的魔法玉,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装饰的痕迹。围廊的左侧是一排房间,每间房都有用数字标记的房号。门框里安放着沉重的石门,乍看上去,如果不使出浑身力气,房门将无法被打开。然而,黑袍侍僧只是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石门上的方纽,石门便乖乖地向一侧滑动,房间也就此打开了。
“看清了吗?动动你们的脑子,长长记性吧!别老是让我教个没完!”黑袍侍僧没好气地说。
这回大家都看清楚了,没有人再开口。
“你,你,你们俩住一号。你,你,上二号屋去。还有你!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说的就是你!你和你旁边那个丧眉搭眼的家伙给我到最远的那间屋子去!”就这样,黑袍侍僧胡乱地给大家安排了房间。
“我想跟他住一个屋子,不知能不能调换?”杨秀问道。
“熄灯之后,你爱跟谁睡,就跟谁睡,我才懒得管你!”黑袍侍僧提高了嗓门:“不过,我可要警告你们,你们这些刚刚长出几撮黑毛的小混蛋,千万不要打隔壁姑娘的主意,也不能跑到她们的屋子去。哪个混蛋要是色迷心窍,让我逮住了,我就剁了他的命根子!听到了吗?”
他又气哼哼地通知道:“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洗澡去。谁要是敢不洗,我打烂他的屁股!新袍子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旧袍子通通丢进走廊尽头的大木桶去。你们的时间很富裕,洗完澡还可以打个盹,不过,当钟声响起时,所有人必须立马给我下到餐厅去。谁要是迟到,今晚就等着饿肚子吧!”说完,他迈着蛮横的步子走了。
经过调换,杨秀和阿海住进了号码为“十二”的房间。杨秀按照黑袍侍僧的示范,很轻易地将门打开。阿海给了他一个夸张的眼神,表示这里的设施令人惊叹。杨秀又按了按里侧的门纽,石门自动关上了。
一进门,一股清风扑面而来。门口对面的墙壁上开着两扇尺寸巨大的玻璃窗,斜阳由外而入,把房间映得通红。房间里的装饰同样简洁,平板的天花板上镶有照明用的光玉,可能是因为光线充足,光玉此时并未发光。墙边摆放着两张木板床,床上的寝具洁净如新,给人以清爽洁净之感。窗前放有一张宽大的书桌,足够两人使用。桌上陈设着一架流沙钟,造型奇特,精巧绝伦。钟的两侧立有书架和文房用具,由于不识字,杨秀对这些装饰精美的硬皮书籍毫无兴趣。
“这是。。。。。。这是。。。。。。这是。。。。。。”阿海两眼放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就是几本破书吗?至于吗?”杨秀揶揄道。
“你懂个屁呀!这些都是宝贝!”他拿起一本暗红色的书,用手掌轻轻摩挲封面,好像那里面真有什么金银财宝似的。他翻开书页,一股清香的油墨味飘然而出,让他心旷神怡。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一本,又急切地拿起另一本,如此反复,自顾自地品评起来。
“《黎明战记》,原来世间真有此书。。。。。。《黑暗的火种》,这是一部关于采玉业的历史专著。。。。。。《木轮宇宙》,看呀!这部书完整地记述了奇羽工会的前世今生。。。。。。《洛文传奇》,不错!这书有些意思。。。。。。”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简直就是个书呆子!”
“你不懂,这些书籍大多已经失传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真是万幸呀!”
“你啃你的书去好了,待会也用不着下去吃晚饭了。我去洗个澡,懒得理你。”
长方形的浴室十分宽敞,可杨秀找遍了整间浴室,却没有发现浴盆,也没有水缸,这叫人怎么洗呢?墙壁上倒是伸出了一个奇怪的龙头,龙嘴里似乎包裹着铁管,看上去就像是喷泉的喷口。
杨秀试着按下墙上的圆纽,一阵瀑布般的水流由龙口喷涌而出,打在他的脸上,畅快非常。他又按了按,水流立即收住,十分有趣。小时候,我也是站着洗的。他回忆起母亲帮他洗澡的场景,心中一阵酸楚。
享受完清爽的淋浴,那件放在木架上的新袍子又让他起了疑心。
“阿海,快来看呀!”
“怎么了?”
“你看这件新袍子!”
“很合身嘛!”
“不是,我说的是颜色。”
“嗯。。。。。。灰色的确不如白色亮眼。”
“为什么是灰色的?”
“对呀!为什么不是白色的呢?”阿海仔细思索,两眼哧溜乱转,终于一拍大腿,想通了。“这是灵修会秘不示人的传统,不同的颜色代表了身份与阶位的差别。”
“既然是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那位忠勇的一轮法师穿的就是绿袍,因为直至牺牲前,他仍是一名见习法师。历史上也有过穿蓝袍的法师,穿紫袍的法师,穿黄袍的法师,不过那都是极少数的,几乎所有留下姓名的法师都穿着白袍子。”
“书上有没有穿灰袍的法师呢?”
“据我所知,一个也没有。”他想了想,说:“可能灰色代表的就是我们这种刚刚入会的新人吧!”
“可是,一路上我们穿的可是白袍子呀!”
“呵呵,那不过是迷魂阵,障眼法,专门穿给那些无知的世人看的!”
杨秀躺在床上,想趁机休息一下。他一闭上眼,脑海里便闪过一个女子的面容。她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眉毛浓密,鼻梁挺拔,一双厚唇分外惹眼。可是,她眉头紧锁,眼光里闪烁着忧郁和苦闷,秀齿轻咬下唇,透露出一股不为人知的辛酸。她为什么会如此哀伤?他又怎能知道呢?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想着到外面瞧瞧去。
“我不去!”阿海简明扼要地拒绝了杨秀的邀请。他的心思全在书本上,真实的世界究竟如何,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你赶紧去洗澡吧!要不然那个黑色老鬼一定饶不了你!”临走时,杨秀还不忘交代一句。
“你自己也要小心,神庙里到处隐藏着难缠的妖魔鬼怪!”
杨秀来到走廊,左顾右盼,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四周安静得就像地底的监牢。什么妖魔鬼怪?我一点儿都不怕!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他给自己壮壮胆,然后朝着浮梯间走去。
踏入浮梯,他顿时傻了眼。咒语?咒语怎么念来着?他听不懂黑袍侍僧念的咒语,更记不住,只好咿呀乱叫,碰碰运气。
“嘛嘛咪咪嘛嘛!”青石板毫无反应。
“咿咿呀呀呜呜!”青石板纹丝不动。
“不对,不是这个节奏!”他又试了试。“咿呀么——么!嘛呀咪——咪!”白费功夫。
“去他妈的!”他生气地拍了拍墙上的石头。没想到,青石板竟然有了反应,徐徐动了起来。他又按下代表底层的石头,青石板安然落下,停在了底层。“原来如此!哪有什么咒语?那个黑色老鬼根本就是个骗子!”
出了浮梯间,杨秀沿着围廊朝大殿走去。虽然此时四下无人,可遍布墙上的光玉有如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冲眼睛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又向墙边啐了一口,心中的不安才得以稍稍平息。他加快了步子,身上那件灰色长袍窸窣作响。
走着走着,他发现正门处似乎有一个人影,再往前,隐约还能听到啜泣声。他悄悄接近,仔细一瞧,原来站在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让他十分在意的女子。她以手掩面,全身微微颤抖,柔软的泪珠由指缝间滴落下来,掉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杨秀心中的爱怜之心陡然激起,赶紧走上前去,对那位女子说:“姑娘,你怎么了?”
女子见有人来了,顿时大惊,脸上的血色失了一半。她擦掉眼泪,低下头,仓皇朝围廊内逃去。
“姑娘!”杨秀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女子拼命挣脱。
“告诉我,你怎么了?谁把你弄哭了?”他不依不饶。
“不关你的事!快放手。”她的脸上写满了坚决。
杨秀有些于心不忍,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粗暴,只好放开她。
围廊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归于平静。四周明亮如初,空空荡荡。同样空空荡荡的,还有杨秀那颗悸动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