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红蓼就被送进了方府,做了三小姐身边的丫头。
方家三小姐今年刚好十二,生的漂亮,天真烂漫。
红蓼是不会伺候小姐的,但会伺候大爷。照样学样,幸好三小姐不是个挑剔的人,也不怎么苛待下人,还算容易。
三小姐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放入口中吃。眼神扫到怯怯立在一旁的红蓼,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突然被三小姐这么一问,红蓼确实没反应过来,“奴婢,奴婢小红。”
三小姐一听,将手中橘子放进瓷碟里,“小红?”
红蓼点点头,“嗯,唤作小红。”
三小姐没再多问什么,吩咐道:“你去帮我问问,我二哥回来了没有。”
红蓼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钰……
她是真心的,可是,可是方钰连同牡丹蒙骗自己!如今她来到这方府,若真碰到方钰岂不是自寻死路?可事已至此,她也没得选择。
三小姐灵动的眼睛看了看红蓼,皱眉问:“小红,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红蓼回过神来,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可能是昨夜着凉了吧。”
三小姐瞧着红蓼的面色煞白,像是生病了,心中担忧便道:“那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再找人去。”
红蓼如释重负,连忙磕头:“谢谢三小姐。”
“不客气。”
三小姐笑容稚嫩,红蓼出去前心仿佛一空。
如果没有牡丹的妒忌,没有商妈妈的从中作梗。她应该是能嫁进方家的吧?
红蓼苦笑,不过黄粱一梦,又何必信的那么真切。
快到四月底了,泗京客栈歇脚住店的人越发多了。就连后院都腾出了几间房来,做起事来也不怎么方便了。
裴夫人一来,芈瑛就没有实权了。
她说什么芈瑛就得做什么。
裴夫人瞧了眼窗外头,拖家带口的,侠气凛然的,真真是什么人都有。她微微抬了下手,芈瑛会意,取下叉竿,将窗户放了下来。
裴夫人笑的高兴,对芈瑛说:“客栈越是热闹,就越不怕人查。不是么?”
芈瑛实在不解裴夫人为何高兴,便说:“回夫人您的话,殷大人又来了。”
裴夫人语调轻快:“我已经让夏炽去解决了,无须担心。”
芈瑛还是在担心红蓼,和殷思那边没法交代,蹙眉提醒:“可这样拖着总不是办法。”
闻言,裴夫人冷笑一声,“办法多的是,只是你太过急于眼前了。”
裴夫人一句话将芈瑛噎的死死的。
芈瑛也久久没有应声。
直到槐月进来禀告,殷思带着人离开,她才说话:“您就不怕方钰认出红蓼吗?”
裴夫人神色自若,轻抿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回答:“方钰?”
芈瑛看不太透彻裴夫人的表情,像是在笑,又是在冷嘲。
“方钰已经消失好几天了,这点风声你都没有听到?”裴夫人挑起眉尾,直勾勾的看着芈瑛。
“是……夫人您?”
“不然呢?”芈夫人笑着。
芈瑛不知道裴夫人为何会对朝廷的人恨成这样,凡事朝廷命官,她都要杀,而且要杀个干净。她不敢多嘴,也不敢问。可越是如此,浑身就像千万只蚂蚁啃咬般,痛痒难熬。人,也是有好奇心的。可好奇心害死猫,人也一样。
想要问的话到了嘴边,芈瑛又收了回去。
芈瑛是裴夫人一手养到大的,她的一言一行,裴夫人看的很清楚,又怎会不知道芈瑛在乎些什么,她问:“想问什么?”
芈瑛低了低眸,声音小了些:“芈瑛不敢言。”
裴夫人握紧茶杯,冷声命令:“说。”
好一阵了,芈瑛才问了出来:“您为何要杀方明思?为何这么恨朝廷的人?”
她神色有几分慌乱,手心蓄满了冷汗。
“呵!”
裴夫人松开茶杯,一手掀翻了手边茶壶,茶壶碎的四分五裂,茶水也溅了满地,“元宁曾经的大户,王家,知道么?”
芈瑛曾有耳闻,却不敢点头,默不作声。
“废物!”裴夫人骂了句,神色渐渐平静,“我就是王家的大小姐,王芳苓。”
能看的出来,说出这句话时裴夫人眼睛里闪着璀璨的光,还有她语气里的傲气。
芈瑛倒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夫人。
裴夫人看向芈瑛,笑着问:“吃惊吗?”
芈瑛张口无言。
“死了的王芳苓,就是我。”
王家……
七月十五、鬼门开、阴魂飘。
暗红灯影如同鬼魅,张着血口,露着獠牙,被阵阵阴风掀起又落下。
王家满门都被杀死,而那日,正好是王家小姐被逼出嫁的那日。
血染红了台阶,尸体一个接一个,双双眼睛死不瞑目的,残忍无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外头惨叫连天,王家小姐跑了出来,却被那毒辣之人捅了刀子,她跪倒在他的脚下,被他羞辱:“得罪了大人,这就是结果。记住了,下辈子可不要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王家小姐疼的说不出话来,泪落着,哽咽着。
残忍的侩子手就是要让她苟延残喘的死去。大门关上,蜈蚣笑着离开。王家小姐抓起地上一把灰尘,狠狠捶地。她喉咙哽成一团,就连一个救命都说不出,像熊熊火焰灼烧肺腑,怎么都喊不出来。
她用尽浑身力气,一点一点爬到门口,扶着门才站了起来,眼前模模糊糊的。
骑着骏马的少年郎刚要经过王家门前,就看见王家小姐着大红喜服,踉踉跄跄的从家门走出。双臂似被架起,足下软绵,瞳孔涣散,笑容渗人。
少年郎一瞧王家小姐胸前的殷红鲜血,忙下了马奔过来,扶住她,眉头紧蹙:“姑娘,你怎么样了?”
“死了,全死了,全死了……”
王家小姐哭了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泪如殷红鲜血,从眼眶里急急落下,染透整张发白的脸。
少年郎透过门的缝隙看了眼里头,立马移开眼神,如鲠在喉。
王家小姐失了魂,丢了魄,似皮影,被推来拉去,摇摇晃晃。她冷的发颤,嘴唇直打哆嗦。少年郎连忙解下披风,盖在王家小姐身上,握紧她的手,想让她暖和一些。
王家小姐觉的暖,抬头看着那大红灯笼。眼睛闭上又睁开,迷幻里灯笼下显出一个影子来,那是一条毒蛇,吐着蛇芯子,眼神毒辣,紧盯着眼前猎物。
“我送你去医馆!”
听到少年郎的声音,王家小姐勉强睁了睁眼,少年剑眉星目,正气浩然。她不自觉的就握紧了少年郎的手,问他名字:“恩人,你,你叫什么?”
少年郎眸若星辰:“裴清。”
王家小姐伸出苍白的手,颤抖抚上裴清的脸颊,笑着落泪:“多好听的名字啊。愿我来世还能遇到你。”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裴清将王家小姐抱上了马,即刻赶往了医馆。
因为裴清,王家小姐才得以活下来。可人虽活了下来,却如同死人一般,带着恨,带着屈辱。
裴夫人从回忆里抽身,凝视芈瑛,字字提醒:“有魂有魄之人笑的灿烂,可心里腐烂。皮囊漂亮,骨头里却堆满蛆虫,窜来窜去爬进眼睛,越发污浊。如今这个世道,敬而远之吧。”
芈瑛刚要说话,外头传来夏炽的声音:“夫人,殷思不肯离去。”
裴夫人没想到这个殷思这般难缠,眼里划过一丝厌恶,不悦问:“还没解决?”
立在门外的夏炽恭声回答:“他说,必须交出红蓼。不然,泗京客栈今天就得关门大吉。”
裴夫人双瞳渐黑,狠狠拍了下桌。
芈瑛立马道:“我去与他说。”
裴夫人挑眉,有几分不信:“你能行么?”
芈瑛嘴角沉了沉,应声:“总得一试。”
裴夫人摆了摆手,“去吧。”
芈瑛颔首,从厢房出来去了客栈前头。
槐月跟在后头,提醒了几句,“主子,因您未能守约。殷大人似乎是生气了。”
殷思的脾气不是那么的不可捉摸,好说话,可又不是那么的好说话。芈瑛脚步加快了些,紧锁眉头:“自己的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
槐月掀起门帘,眼神焦急的看了眼芈瑛,又垂低了眸。
芈瑛走上前来,笑的大方,“殷大人,请恕在下有失远迎。”
“人呢?”
殷思问的凌厉,芈瑛僵笑了下,明知故问:“不知大人说的是谁?”
殷思笑的阴森,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你应该清楚,方钰是方大人的二公子。而方大人是朝廷命官,现在他儿子莫名失踪,丢失的女儿方芙也死了。我只要向皇上禀告,泗京客栈也不必开了。到时候,你死罪难逃!你想明白了!”
芈瑛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反问:“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不过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知道红蓼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阵子,门外进来几个官差,严肃冷峻,“都规矩点!官府抓人!”
殷思看了过去,挑眉问:“抓谁?”
官差拿出一副女子画像来,用手指了指,“就这个女人!”
芈瑛一瞧那画像,心下一惊,是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