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身来要去拦,可已经迟了。
血。
鲜红的血。
裴夫人立在阶上,手中的剑还插在芈瑛胸前,血染红衣衫,像开出的大红彼岸花,可怖幽冷。
她收回长剑,芈瑛身子不稳滚下台阶,趴在冰冷雨水里。
青娟哭的无声,一点一点爬到芈瑛面前来。
“主子!”她努力扶芈瑛起来,可裴夫人在芈瑛的茶中下了药,起来一会又跪了下去。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身体却摇摇晃晃的。
泪水与眼泪混在一起,青娟浑身都在颤。她紧紧拽着芈瑛的胳膊,盯住双眼通红的裴夫人。
芈瑛只觉浑身冰冷,像是堆满了皑皑白雪,融化在血肉里,叫她呼吸变得吃力。这一剑很疼,很疼。
芈瑛抬起头,看着阶上立着的裴夫人。
终究她还是没能撑的下来,身子一软又跪了在冰冷的血水里,迷迷糊糊的听见有脚步声踩在雨水里,她想去看是谁,却连再次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裴夫人。
她停在芈瑛面前,淡漠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是你。”
芈瑛声音微弱,小到就连踏出自己也听不太清。
“是我。”裴夫人应着,脆音如玉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割人肌肤的毒。
雨势渐大,鼻尖的腥味似乎散去了不少。可很快, 芈瑛又闻到了更浓的血腥味,也隐隐觉得自己胳膊在疼。
裴夫人修长的手指握紧手中那把长剑,应是握的太过用力,整只手有些泛白。她又用力了些,胳膊上的血肉像是被挑开,芈瑛疼的厉害,青娟想要扑上去却被夏炽拦下。他背对着芈瑛,却红了眼睛。
裴夫人面无表情的抽出长剑,垂下了手。
芈瑛攥紧拳头砸在雨水里,她用力气抬头,只能看到剑在滴血,一滴两滴,滴在她的心脏,狠狠刺激着她的伤口,一剑又一剑,仿佛要剜出她的那颗心,曝露在外,毫无隐瞒。她没力气的低下头,笑了。
哦,是她呀。
她,是谁呢?
裴夫人。
曾救她爱她的那个裴夫人。
是裴夫人,是救命恩人,更是她的母亲。是在寒冷冬日里给她温暖的母亲啊。
雨水淋湿她的黑发,一缕一缕的黏在了脸上,狼狈又难看。
裴夫人笑了,芈瑛也笑了起来。可不同的是,裴夫人眼里有的是从容,她眼里只有凄凉一片。
芈瑛笑的用力,猛地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
“结束了。”她不带感情,瞳孔漆黑如深渊。
是啊,结束了。
她只不过是裴夫人手中的傀儡。她的悲喜、哀乐、全在裴夫人的手中。裴夫人要她哭她就得哭,要她笑她就得笑,要她死,她也得心甘情愿的去死。
可是,她从未想过裴夫人真的会狠下心杀了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所有的过往都像走马灯般,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裴夫人的笑,裴夫人的好,裴夫人的温柔,裴夫人的严厉。她也拥有过最青春的容颜,也拥有过那个念念不忘的少年郎,也曾有过一颗善良的心。
到如今,芈瑛没有恨,她也不会恨裴夫人。
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裴夫人给她的,没有裴夫人,她什么都不是。
最后,她的记忆停在了裴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谢谢你,母亲。”芈瑛抬起头,凝视着裴夫人,唇畔是温柔的笑,随之泪慢慢滑落……
看到芈瑛眼眶滚出的泪水,裴夫人的心慌了,声音也跟着哽了起来,“你哭了。”
其实她也哭了,只是她看不到。
裴夫人扔下长剑,踉跄退后,瘫坐在了地上。
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要杀死芈瑛!她竟然真的要杀死芈瑛!
裴夫人捂住脑袋,心口疼的厉害,她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她做出来的事!
青娟终于挣开了夏炽,跑到芈瑛面前跪了下去,握住芈瑛血淋淋的手,哭道:“主子,我带你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在空荡的深巷,芈瑛觉得眼前越来越灰,开始暗下来,开始冷下来,直到,一切都变成黑色。
“姑娘!”
这一声惊了裴夫人的心。
她睁大眼睛去看,是一个白衣胜雪的中年男子,眉眼俊朗,翻身下马。
“姑娘撑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馆!”中年男子将芈瑛拦腰抱起,送往了附近的一家医馆。
姑娘,姑娘。
洋洋盈耳的声音在裴夫人耳畔响了又响,她笑了。
白蒙蒙的雨中,勾出曾经那个少年郎的模样。那个少年郎曾在烛火里在她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他写的格外认真。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传来,芳苓用左手掩嘴咯咯笑着,羞涩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清是一生清明的清。”
他握住她的手,浅浅一吻,笑的温柔。
是光啊,是照耀着她从黑暗走进光明的光亮!
那不是别人,是她的裴清!是她的裴清啊!
裴夫人又喜又悲,又哭又笑。
夏炽蹙眉扶住裴夫人,想要问却忍住了。因为裴夫人现在的样子太过疯癫。
“快!扶我去医馆!”这一刻的裴夫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夏炽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忙点头。
青娟照顾着疼过去的芈瑛,用热毛巾不停的敷着额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出声怕惊扰芈瑛,就偷偷落泪,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
裴清看到,对青娟说:“会好起来的。”
虽然只是短短五个字,但足以让青娟振作。她回头看了眼裴清,点头,“嗯。谢谢你。”摸了一把泪,青娟问:“请问恩人您叫什么名字?”
裴清回答:“我姓云,单名一个清。”
云清?
走到门口的裴夫人怔然,觉得不太对劲了,她马上疾步走到裴清面前,一把抱住,“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她声音哽咽,放在裴清后背的手颤抖着。
裴清蹙着眉头,一脸茫然,他将裴夫人推开,“这位夫人,您是不是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
裴夫人愣在原地。
什么认错了人?她不会认错人!
眼前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就是他的夫君裴清!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还是昔日的少年郎,还是同样的温柔。
可理智在告诉裴夫人,裴清好像变了。裴夫人压下激动,柔声问:“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妻子,芳苓啊。王芳苓。你都忘记了吗?”她问的很慢很慢,就怕裴清听不太清楚。
裴清想了好一阵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低了低头,歉意道:“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对不起。”
裴夫人僵硬后退,心口十分吃力。
这个结果,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她很难过。
可是,裴清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裴夫人含笑,凝视裴清,“我叫王芳苓,是你的妻子。”
裴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前的事模模糊糊的,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能记起来。但,王芳苓这个名字他很熟悉,熟悉到能脱口而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曾在夜里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可答案永远都是空白的。
见到真正的王芳苓,他心中有欣喜,也有无奈。
因为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裴清的脸色渐渐苍白,裴夫人上前轻轻握住裴清的手,笑颜道:“会想起来的。”
裴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眼中蔓起笑意。
天黑了又明,明了又黑。
沈府上下噤若寒蝉,厅堂里跪了乌压压一群人。
沈平翰坐在主位上冷冷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停在沈零露脸上,拍桌厉声道:“你这个乌鸦嘴!”
沈零露浑身颤了一下,哭着解释:“我,我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嘛!谁知道真的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沈平翰冷哼一声,语气冰冷,“你都可以那样诅咒你的亲姐姐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二夫人一听连忙解释:“老爷!零露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嘴巴烂了些,心肠是好的啊!”
这时沈管家带着青娟进来了,沈老爷才放过沈零露,问:“青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语气稍微好了些,减去了不少凌厉。
“老爷您也知道主子在江湖上仇敌很多,九川城也不少。所以,主子是被人暗杀的。”她当然不敢说是裴夫人杀的,更不敢忤逆芈瑛的意思。
沈平翰扶额,“这样下去懿清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哪知青娟却笑着说:“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主子和我已经司空见惯了。老爷您根本不用费心。奴婢先告退。”
青娟欠了下身就匆匆回去了。
一直看戏的三夫人忽然开了口,“这件事说不定就是二夫人指派人做的呢。”她直视三夫人,满眼质疑。
二夫人一听就站了起来,攥紧佛珠反驳:“你胡说的什么!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我疼懿清都来不及!我看是你吧!”
狗在咬狗,不分伯仲。
“呵。”三夫人轻蔑一笑,“我不过随口一说,开了个玩笑。您也太着急了吧?”
二夫人咬了咬牙,忍下怒气,道:“珍珠,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三夫人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