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切如旧。
沈夫人清早将熬好的粥送到西厢房,又不敢打扰芈瑛,轻轻放下粥便悄悄退了出去。
坐在梳妆台前的芈瑛纹丝不动,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让她回去,回沈家,回她的家。
沈平翰晌午过来了一趟,芈瑛闭门不见。
他叹息,垂头离开。
水仙在前头招呼着客人,沈平翰迈着无力的脚步上了楼。收回眼神,水仙继续笑靥如花,“您几位啊?”
“来,里头请。”
“几位爷吃点什么?”
看着人齐齐坐满,水仙唇畔有了舒展的笑容。擦了擦汗,刚歇下来就听身后传来沈夫人的声音,“水仙姑娘。”
水仙转身去看,蹙眉问:“沈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沈夫人递给水仙一封信,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开口,“请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懿清。”
闻言,水仙有一惊,就问:“您是要走了吗?”说实话,她心里头还是有些着急的。也希望芈瑛可以和沈夫人相认,毕竟是好不容易才知道的真相。
沈夫人摇了摇头,无奈道:“懿清不肯见我们了,我只有拜托你将这封信交到她手中。希望她能原谅我们,一点点也好。”
沈夫人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近乎苦笑。
水仙收下,点点头,答应道:“嗯,沈夫人你放心吧。我会交给主子的。”她松了口气,面带笑容。
沈夫人红了眼眶,马上谢道:“多谢水仙姑娘,麻烦了。”
水仙摆摆手,说:“举手之劳。”
沈夫人微微颔首,转过身泪就落了。
三夫人房门紧闭,还在里头上了锁。是做贼心虚,也是不敢见人,也不想让任何人进来。就连沈平翰来敲门,三夫人都不肯开。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春兰接过药碗,轻轻放下,将帕子递给三夫人。
三夫人一边擦嘴一遍问:“那边的事都办妥了吗?”
春兰恭敬回答:“老爷子说已经办妥了。”
“那就好。”
三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
“章春华这个贱婢还敢拉我下水!那我们就走着瞧!是她章家有本事,还是我们闫家更有本事!”三夫人握了握拳,眼神阴翳。
春兰讪讪笑了两声,奉承道:“夫人英明。”
三夫人看了眼春兰,叹了口气,语气平淡的威胁,“春兰啊,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了,对我也算是忠心。你家里人那边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的。只要你听话,忠心,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不久前我还吩咐人送去了银子,你安心伺候我就是。”
春兰一听这话就跪下了,忙点头顺从,“是是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永远不会背叛夫人,还请夫人放过我的家里人。”
三夫人一听摇了摇头,纠正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我再怎么说都是亲戚,是一家人。你听话,我当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我也不过是替你照顾你的父母亲,谈不上什么放过不放过。”
春兰被吓的不敢说话,舌头打了结。
三夫人勾了勾唇,挑起春兰的下巴,强迫春兰看着她。
“乖乖的,知道吗?”
春兰忙点头,“春兰明白,春兰明白。”
三夫人又笑了。
假寐的沈晚攥紧了拳头,枕头被泪水慢慢打湿。
“准备一下,我们过几天就回九川城。这些药,也够我吃了。”三夫人最近情绪稳定,药也吃得准时,好了不少,这心情也跟着好。
春兰忙点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三夫人阴冷的笑,喃喃着:“章春华,咱们走着瞧。”
春兰讨好的替三夫人揉着腿,额前的冷汗细细密密。
三夫人喝了口水,问:“老爷还要娶四房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
春兰回答:“回夫人您的话,听说老爷不愿意。”
闻言,三夫人脸色一变,凌厉的问:“那就是那个小贱人勾引老爷了?”
春兰摇头,否认道:“不是的夫人,那位也是不愿意的。听说,是被自己父亲逼的。毕竟沈家在九川城的地位你是知道的。”
“那还说得过去。不过,我可不相信那小贱人不想嫁老爷。老爷相貌英俊,气质儒雅,手中又握着那么多权利,哪一个姑娘不倾慕老爷?我看,就是这小蹄子故意作祟!等我回去,必要好好收拾收拾!”
春兰不由在心里翻白眼,抿了抿干裂的唇,提醒了句:“夫人,那位今年才十九,比咱们大小姐还要小一岁呢。老爷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了,要说起来,还是咱们老爷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呢。”
“你懂什么!”
春兰把嘴缝了起来,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三夫人想起从前与沈平翰在一起的时光,眼中的笑变的清晰,也带着憧憬。
沈晚将被子拉到头,紧紧闭着眼睛。
半夜的时候,客栈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小竹打开门,迎了人进来。
来到不是别人,是近来夜不能寐的商妈妈。
清梅院里头的烛火燃着,裴夫人斜靠在榻上,紧蹙着眉头。
小竹领着商妈妈进来后禀告了声,裴夫人唤道:“商妈妈。”
商妈妈对裴夫人毕恭毕敬,低下身子问:“不知裴夫人有何吩咐?”
裴夫人挑眉:“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商妈妈点头,答的干脆,“记得。请裴夫人吩咐。”
裴夫人稍稍起了下身,看着商妈妈说:“有人托我取一个人的性命,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锦凤院的东家。”
商妈妈松了口气,颔首答应:“请裴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悄声无息的做掉锦凤院的东家。”
媚欢楼和锦凤院积怨已深,商妈妈和锦凤院的老鸨七娘也很不对付。媚欢楼有段日子苟延残喘,七娘明面上没少奚落,背地里做的腌臜事也不少。要不是金环教出事,商妈妈绝对不会放过锦凤院!现在裴夫人给了她这个机会,还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这般想着,商妈妈绽出笑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可裴夫人一直皱着眉头,脸色沉的厉害。
她问:“你知道锦凤院的东家是谁吗?”
这句话倒是把商妈妈问住了,想了好半天商妈妈摇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
裴夫人揉了揉眉心,叹息道:“锦凤院的东家不是别人,你也认识。”
商妈妈将泗京知道的人都猜了一遍,可还是猜不到锦凤院的东家会是谁,能是谁。她想了半天,终究摇了摇头,“猜不到。”
迟疑半天,裴夫人才吐出一个名字:“清泉。”
“怎么会是她?”
商妈妈震惊了。
平日里看起来乖巧可爱的清泉怎么会是锦凤院的东家?要知道锦凤院可是处处和媚欢楼作对。
这不太可能。
商妈妈摇头,“裴夫人,是不是您的消息出了问题?清泉怎么可能是锦凤院的东家呢?她是巫极最钟爱的徒弟,又对教主忠心。为人也有些怯懦,不会是锦凤院的东家。”
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裴夫人笑了起来,“我的消息不会出错。至于清泉,她到底是谁你们有认真查过吗?”
裴夫人给商妈妈提了个醒,商妈妈怔了下,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我只知道清泉是孤儿,当了好几年乞丐。还是巫极救她回来的。剩下的,我一概不知。”
裴夫人笑了,笑的花枝乱颤,“捡到芈瑛时我也以为她是孤儿。可结果呢?我的瑛儿居然是九川城沈平翰的嫡女。所以商妈妈,你还觉得清泉身份普通吗?”
商妈妈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
如果清泉来路不明,那么……
商妈妈不敢往下想了,后退两步,“还请裴夫人告知!”
“清泉的身世可不简单。他父亲曾是威震四方的秦仁将军,可惜啊,死在了佘冰的刀下。尸骨被抛弃荒野,被虫子啃咬的面目全非。等秦家人找到时,心肺都不见了。秦仁死后不久,秦家就被满门抄斩了。罪名是谋逆。这些都是佘冰的杰作。他善用计谋,将整个秦家算计了,也顺利除掉了秦家这个威胁。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秦仁唯一的女儿还活着。清泉就是秦韶。”
商妈妈张了张嘴,喉咙堵成一团。
“清泉居然是秦韶?不是说秦家人都死绝了吗?怎么还会有一个女儿活着呢?”反应过来的商妈妈不敢相信,一个劲的摇头。
她也是看着清泉长大的,甚至把清泉当女儿看。
怎么会是秦韶呢?
商妈妈沉沉叹息,笑容渐渐苦涩。
她下不了那个手。
裴夫人从贵妃榻上起身,小竹忙上前扶住。
“我想清泉的目的应该是要杀佘冷,毁掉金环教。可惜,凭她一己之力雕不出什么花来。但,她日常在佘冷跟前,想下毒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她的声音在商妈妈耳畔环绕,像一把钩子。
商妈妈摇头,铿锵有力道:“还请裴夫人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我办不到。”
裴夫人叹了声,说:“别人去做,你觉得清泉会怎么死?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裴夫人这一次是真的慈心,所以才会选商妈妈去做这件事。
商妈妈没有说话,双眸黯淡。
裴夫人轻轻拍了下商妈妈的肩头,声音蛊惑,“再说,谁要她一定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