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吕梅,她眼里除了恐惧就是恐惧,眼泪汪汪,时不时轻轻擦一下。动作很轻,也很小心。看到这样卑微的吕梅,她忽然想起岳良。可能吕梅嫁给岳良之后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吧。
“不怪你。或许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她笑了笑,眼神空洞。
芈瑛想起了自己所做的种种,语气轻了下来,“是啊,或许这么做才是正确的。”愧疚在她身体里蔓延,一点点刺穿血肉。
两人再无言,水仙无力坐了回去,看着吕梅说:“你可以出去了。”
吕梅忙道了声谢,起来时双腿一麻又跪了下去。
芈瑛瞥了眼,从屋里出来。
没走几步黑猫就挡住了芈瑛的去路,他抱着剑,一脸阴沉的质问:“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像裴夫人了吗?”
“是吗。”芈瑛应的淡淡,没有丝毫疑问,反而挑眉凝视黑猫。
黑猫反问:“难道不是吗?”
芈瑛挽了挽袖子,故意不去看黑猫,答言道:“我是裴夫人一手抚养,像她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黑猫沉了沉,深吸一口气,忽然唤道:“芈姐姐。”
听到这声熟悉的芈姐姐芈瑛的心是暖的,却又是空的。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抬眼看着黑猫,不免感叹:“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
黑猫不想再让芈瑛继续留在裴夫人身边走火入魔,便好言相劝:“裴夫人既然已经还你自由身了,为何不离开呢?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受她的操控了。”
自由身?
裴夫人从未给过她自由身,又哪里来的机会呢?
芈瑛笑笑,摇了摇头,“裴夫人始终是裴夫人。她的每一个字你都不要相信。”
“你完全可以逃的,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这样她就再也找不到你了。”黑猫是真的着急了,说出来的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芈瑛没有反应。
离开还需要时间,需要筹谋,需要算计。并非轻而易举。尤其是在裴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想离开,就更难了。
黑猫拧着眉又道:“芈瑛,你从来就不肯听我的。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你就离开她吧,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时就见槐月急急过来,低声禀告道:“主子,佘冷来了。”
芈瑛转过身,对槐月道:“请他来西厢房。”
槐月颔首:“是。”
二人一左一右的离开,黑猫沉沉叹了口气。
小竹悄无声息的走到黑猫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芈瑛并非不想离开。”
黑猫无奈的看向小竹,又叹息了声。
西厢房。
青绿的茶叶在茶壶里晕开,淡淡的香漂浮在鼻尖。
佘冷破天荒的拿起茶壶倒了两杯,高兴的问:“你怎么想起我来了?”
芈瑛动了动唇,想开门见山。可一想到佘冷的性子便先忍了忍,将语气放柔了几分,问:“我听说泗京最近涌入不少来路不明的人。至少有七八万人马。不知道教主您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七八万,不算多。”佘冷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看着芈瑛的眼神里有几分傲意。
芈瑛直言:“看来教主您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佘冷微微皱了下眉,亲昵道:“你又何必拐弯抹角,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我都会答你。毕竟我很喜欢你。”
芈瑛有一沉,随后干脆问道:“金环教想做什么?”
佘冷喝了口还烫的茶,眼神冷了下来,“还能做什么?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我要朝廷死,朝廷就必须死。”
这个答案芈瑛其实心里有数。
可从佘冷嘴里说出来她还是会感到心惊肉跳。
因为,佘冷这样的人不会在乎他人的死活。
芈瑛眸中泛起丝丝怒意,质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无辜的百姓呢?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
提起这个佘冷就嗤笑了声,越加傲慢,“你很清楚的,我有多恨朝廷,多恨那个皇帝。我养精蓄锐,招兵买马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终会将朝廷踩在脚下。这不仅仅是我的一个心愿,更是父亲的心愿。他是被朝廷害死的。这个仇,我不报誓不为人。”
他是亲眼看着父亲怎么死的,是被斩首示众的。冷漠的眼神,起哄的声音,还有刽子手的无情,以及朝廷的残忍。那是一段佘冷不敢回忆的过去。而那个时候,他才七岁。一幕幕永远刻在了他心上,他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即使血染泗京,即使有无辜百姓死去,他也不会收手。
“父亲的头颅就那样滚了下来,血淋淋的。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只有我觉得痛苦。那是我第一次落泪,也是我最后一次。”他喃喃,眼眸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痛苦没有用,伤心也没用。唯有狠到底,才是有用的。
芈瑛沉默,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佘冷放下茶杯,声音几分沙哑,“如果你请我来,只是为了劝我,那没这个必要。我不会答应,也不会收手。”
芈瑛的脸也冷了下来,再次劝说:“先皇已经死了,新帝与你没有任何的仇恨。为何不肯放下呢?就一点点也好啊。”
佘冷咬了咬牙,盯住芈瑛道:“父债子偿。”
“佘冷。你要对朝廷动手我没意见,可最后遭殃的是谁?是百姓,是我们。你总说朝廷在背后给你使绊子,要赶尽杀绝,可你又知道皇帝曾多少次放过了你,又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他的仁慈不是让你变本加厉的!”
“住口!”
气急了的佘冷甩了芈瑛一耳光,他手上力气很大,这一耳光打破了芈瑛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芈瑛捂着右脸,这是她第一尝到火烧的疼。
他瞪着眼,怒意不减反增,“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总是向着他!”他指了指空气,胸腔的怒火燃烧的更加厉害,“芈瑛,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收手的。如果再有人来劝我,我就将计划提前。”
芈瑛慢慢抬起头,清晰可见的指痕刺着佘冷的心。
“你要做什么我当然管不了你,我谁都不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她笑了起来,将嘴角的血迹擦去,“你说的也很对,我的确是向着殷大人,向着朝廷。因为我不愿再看到血流成河,也不愿再看到金环教与朝廷厮杀。”
佘冷根本没将芈瑛的话听进去,没好气的说:“你这么就错了。我本来就是罪孽,既然是罪孽,那就更应该做出罪孽的事。”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被朝廷搜捕追杀的狼狈,也永远忘不了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在朝廷的刀下。这是血海深仇,他忘不了。
芈瑛极力稳着情绪,沉声道:“我不知道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但我的立场始终是朝廷。”
“你简直不可理喻!好好拥护你的朝廷吧!”佘冷甩袖离开,门都没关。
芈瑛叹了声,眸色渐渐黯淡。
她知道,她这样来劝佘冷很自私。
其实那些事她知道一些,所以同情佘冷。可在同情佘冷的同时她又恨这样心狠手辣的他。金环教养精蓄锐这么久,早就将尾巴养好了。更何况还有鸢尾的支持,若千面神教和金环教再次联手,恐怕会将泗京搅得天翻地覆。
芈瑛以为,佘冷多少会听进去一些的。
看来,还是她太自信。
没过多久小竹就来请芈瑛去清梅院一趟,其实猜也猜到了。
裴夫人宝贝似的将吉祥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问:“听小竹说,你今天见过了佘冷?”
芈瑛点头回答:“是,是我亲自邀请佘冷来的。”
“你想通了?”裴夫人是真高兴,右眉挑的很高。
“是,我想通了。佘冷待我极不错,又是金环教教主。今日,我与他相谈甚欢。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取得他的信任。还请夫人您再等等。时机一到,我便会按照您说的做。”她没提佘冷甩她巴掌的事,更不敢提佘冷是怒其离开的。
裴夫人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将吉祥抱给了小竹,擦了擦手说:“花灯节的晚上总是热闹的,你又闲着,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
芈瑛颔首,应的乖巧,“好。”
花灯节的繁华与热闹是每年都有的,芈瑛看着那各色各样的花灯,心中不由沉了下来。街上游人如织,一盏又一盏的花灯散着暖暖光芒。她缓缓低下了头,仿佛身旁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安静了。
芈瑛挪了挪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宠溺,“买一串糖葫芦给你吃好不好?”
芈瑛怔然,热泪从眼眶滚了下来。
她六岁时很贪玩,经常偷溜出门。裴夫人为了哄她回家,就会给她买一串甜甜的糖葫芦。小手牵着大手,像极了母女。
“吃了糖葫芦就要跟我回家,好不好?”裴夫人摇了摇手中的糖葫芦,笑起来没有皱纹。
“好!”她回答的奶声奶气,可爱极了。
芈瑛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泪水又在眼眶里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