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委积在树下的一片素白,淡淡的。
芈瑛抬了抬眸,满城飞舞着白色柳絮,一场不会冷的雪。她眉间隐隐担忧,逐渐蹙成一团。
青娟进来雅间,站在窗户前看,笑道:“春末夏初的飞絮最好看了。小时候不知道,还以为又下雪了呢。”
芈瑛将窗户紧紧关上,转过身,眸色沉了沉:“可这对患有咳疾的人无疑是致命的。”
青娟这才觉得自己失言了,捂了捂嘴刚要道歉就听芈瑛说:“一定要关好门窗,前头那颗柳树离窗户很近,一不小心柳絮就会飞进来。一旦飞进房间,三夫人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严重些这柳絮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青娟紧蹙眉头,点头道:“青娟谨记,请主子放心。”
芈瑛走到椅子旁坐下,问:“沈晚还没回去吗?”
“不肯回去,就算是要受家法也不肯回去。毕竟现在三夫人的身体情况……”青娟没往下说,小心打量着芈瑛的神色。
“她倒是孝顺。”芈瑛记得沈晚是沈家最小的女儿,所以取名为沈晚。从小就乖巧懂事,颇得沈平翰喜欢,今年不过才十五岁。沈零露大了沈晚三岁,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与沈晚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低下。芈瑛甚至怀疑,沈零露是不是三夫人教养出的孩子。毕竟,那位二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惠。
青娟点点头,说:“三小姐的确孝顺。有些粗活她也不嫌脏,就要帮我做。尤其是照顾三夫人的时候,细心又有耐心。这一点就连奴婢都比不上。”
芈瑛看了眼青娟,脑中忽然想起佘冷那日说过的话。佘冷是替自己的父母报仇,那么她又是在做什么呢?她是在替自己报仇。现在所做的一切又和佘冷有什么不同呢?她太自私了,真的太自私了。
回过神来,芈瑛的心仿佛空了一片,她柔声道:“快进去吧,别让她发现了。”
“是。”
青娟将另一扇窗户关紧,匆匆去了三夫人房间。
“朝廷、金环教。”芈瑛喃喃,目光偏了偏,如雪般的柳絮在窗外缓缓飞过,落入尘埃。
此时殷思刚进了宫里头,周泽一如既往的领着路,走了没几步他停了停,朝身后看去。殷思停在了原地,抬头看着这片四四方方的天。
周泽皱了皱眉,走过来问:“殷大人,怎么不走了?”
殷思收回眼神,摇头说:“没什么。走吧。”
周泽有些纳闷,想了想便说:“殷大人,您也是知道最近金环教的动作,那可是七八万人马啊!一下子就涌入了泗京,如果皇上不动手的话那七八万人马可能要踏平皇宫。奴才多嘴一句,虽说皇上足够仁慈,但金环教实在是给脸不要脸。您又何必呢。”
殷思没有说话,微微笑了下。
周泽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来到殿中,殷思便跪了下去,声音恭敬:“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将刚批完的奏章放在一旁,眼皮不抬的问:“如果你来还是为了金环教的事,就不必说了。”
殷思沉了沉才说话:“皇上,微臣,”刚起了个头就被皇帝冷漠打断,“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朕继续放任佘冷,由着金环教去,那么泗京的百姓将永无安宁之日。朕也给过佘冷机会,可惜,他不懂珍惜。”
殷思细细琢磨了皇帝的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可一旦与金环教动手,受苦的还是百姓。”
皇帝抬眼,看住殷思,声音清亮:“那么就将金环教彻底铲除,泗京将一直太平。”
闻言,殷思心中一颤,“皇上是想灭绝金环教?”
皇帝颔首:“朕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也明白该明白怎么做了吧。起来说话吧。”
殷思没从地上起来,而是坚持道:“微臣还是想试试,试试与佘冷谈和。”
皇帝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直言道:“不必试了,佘冷那样的人永不知足,也根本不会讲和。”
“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微臣都会尽力去试。”
“不必了!”
“可是皇上,”
“出去!”
皇帝站起身来,将手旁一本奏章扔在殷思面前,眼神冷冷,“朕不会再由着佘冷去,也不会放任金环教不管。你是朕的臣子,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配合元将军。剩下的事,你无需插手。”
殷思低头看着眼前那本奏章,是方明思呈上来的。他自然知道方明思对金环教的恨,若不是金环教方钰就不会疯,那可是他们方府唯一的香火。
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却开口了,“这是方明思呈上来的,字字肺腑要朕即刻料理了金环教。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方明思早就谋逆之心,若铲除了金环教无疑是对方明思有利的。”他的声音渐小,眸中的担忧格外清晰。
皇帝冷哼一声,“是啊。他想借朕的手除掉金环教。然后再进行他筹谋已久的计划。这个皇位,他恐怕觊觎了很久。现如今都敢命令起朕来了,看来,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打算。既然如此,那朕就遂他的心愿。”
皇帝话里头的弦外之音殷思听了出来,稍微松了口气,拱手道:“微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皇帝重新坐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疲惫道:“退下吧。”
“微臣告退。”
从殿中出来,殷思就在想该如何对付方明思的事。
或许,可以借用金环教的力量?
可仔细想想,佘冷与朝廷有仇,又怎么会出手相助?即便现在有忠于朝廷的江湖门派,但终究还是金环教势力最大,就连碧门也要甘拜下风。更别说泗京突然涌入的那七八万人马了。这场仗要打起来,朝廷不一定就能占上风。
殷思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方府。
“你看看你做下的好事!”方明思将那封信狠狠扔在地上,眼中满是怒意。
周灵摇了摇头,解释道:“老爷!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方明思瞪了一眼周灵,字里行间满是嘲讽,“为了我好就可以随便收取他人的贿赂吗?为了我好就要把自己的女儿逼上绝路吗?为了我好就要将春莺赶走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好吗?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陶春莺?”
方明思轻哼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
“这些年来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就连我弟弟的性命都搭了进去。还为你生儿育女。可是你呢?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有过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方明思,如今你权势滔天,越发看不上我了是吗?你别忘了,如果我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方明思越听越怒,扔下手中茶杯,一巴掌打在周灵脸上,“你给我住口!我能有今天也全非是你周家人的帮忙,还有恩师的提携,还有我自己的本事!你一口一个付出,一口一个生儿育女。儿子呢?你生的儿子呢?”
周灵的伤疤被狠狠撕开,方明思却一脸风轻云淡,挥手让草儿重新泡了杯茶。
草儿端茶的时候双手颤抖的厉害,方明思瞥了眼,声音不悦:“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放这吧。”
草儿战战兢兢的回答:“是,老爷。”
周灵眼里两行泪落下来,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指向方明思,声音哽咽又颤抖,“方明思!我真是恨穿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肯放下陶春莺那个贱人!她现在就是一个做鸡的老鸨!”
方明思一挥手,手旁刚泡的那杯茶响亮一声摔在了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冷冷盯住周灵,“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听听你说的话。模样是人不人鬼不鬼,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满嘴,”方明思忍住了,没往下说。他看着哭得绝望的周灵,心里头多少有愧疚,声音又柔了下来,“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对你这么冷淡吗?”
周灵木讷的摇了摇头,用绢子擦了擦眼泪。
她知道自己现在哭的很丑,可是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那个时候的你很温柔,很贤惠,还有小孩子般的天真。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个周家小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到底是什么将你变成了这样?到底又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讨人厌。灵儿,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是你自己,太过分了。”
“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方明思摔门而出,守在门口的草儿被吓的一哆嗦。反应过来后草儿马上进到屋里,扶住差点倒下去的周灵,“夫人,您还好吗?老爷,老爷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气急了才会这么说的。”草儿咽了口唾沫,泪很快落下。
周灵没了以往的暴脾气,安静了许多,她摆摆手,“我没事,你出去吧。”
“夫人。”草儿还想说什么被周灵温柔打断,“我真的没事,你出去吧。”
草儿只好点头应声,从屋中恭敬的退了出去。
周灵一夜坐到了天明,她想通了,她要亲手杀了陶春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