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了几场,转眼间就到了冬。
西厢房的门上挂起了厚厚的棉门帘,一掀一放声音格外大。
自从赵赟和赵萍被关在后院的暗室里后,裴夫人就下令除了她们几个任何人都不能进到后院。裴夫人也搬到了清梅院小住,夏炽被罚跪在外,冰天雪地里一双牙打着颤。裴夫人罚他每日跪在这里两个时辰,持续到来年春天。这是给他的责罚,也要让他永生永世记住。不可忤逆她,也不能擅作主张。
暖阁里炭火烧的正旺,裴夫人靠在榻上,心事重重。她怎么都没想给佘冷通风报信的人会是夏炽,她最信任的夏炽。
立在一旁伺候的小竹捏了捏裴夫人的肩膀,声音温柔:“夫人,事情都过去了。相信夏炽也不愿意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您就绕过他吧。”小竹的身子已经全好,就是武功尽失,恐怕日后都不能再练武了。
裴夫人摩挲着一只小银镯子,没有感情的吩咐:“到时候了,去叫芈瑛来掌嘴。”
小竹后退一步,欠身回答:“是,夫人。”
小竹来到前头时,芈瑛正在与三夫人告别。
芈瑛看了看春兰身上的包袱,皱了下眉问:“是要回去了么?”
三夫人微微颔首,笑意深深。
春兰回答:“是啊,芈掌柜。夫人的病好的差不多了,现在也该回去了。都在泗京好几个月了,再不回去老爷会担心的。”
这期间芈瑛倒是有看见沈府的人来问候三夫人,不过都是短暂停留,一天后就走了。沈老爷应该还是对三夫人上心的吧。这般想着芈瑛便说:“这次回去三夫人可得多多注意。冬日里最容易着凉了。务必多备几条棉被,炭火适量。”
三夫人点头回应:“多谢芈掌柜,我会深记在心的。”
芈瑛含笑,“一切安康。”
三夫人“嗯”了声,随后就和春兰离开了客栈。
小竹走到芈瑛身旁,提醒道:“该去清梅院了。”
现在听到清梅院三个字芈瑛都觉得烦,裴夫人要她每日去清梅院掌嘴夏炽,不打出血不能停手。尽管她不怎么喜欢夏炽,也和夏炽不怎么对付,但未必要这样。她实在不太明白裴夫人的意思。
犹豫了一会,芈瑛才跟着小竹去了清梅院。
芈瑛想进屋去,却被小竹拦下,“夫人不想见任何人。”
芈瑛只好转过身。而夏炽就跪在她面前。
芈瑛握了握拳,不想下手。
倒是夏炽,口吻习惯道:“打吧,我不想为难你。”
芈瑛松开拳头,声音轻了下去,“不至于这样。”
夏炽抬头看着芈瑛,一字一字的说:“我做错了事,就该罚。”
芈瑛还是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夏炽抬手擦去嘴唇上的薄冰,咬着牙质问:“芈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叫你打你就打,这是夫人的命令!”
小竹虽不忍心,但毕竟夏炽做的太过分,就催道:“打吧。”
芈瑛闭上眼睛,一巴掌扇了过去。夏炽嘴角溢出鲜血,小竹才进去禀告。
离开时,芈瑛将一方绣着夏荷的帕子递给夏炽,却面无表情:“给你。”
夏炽没有接,只是道:“好意我心领了。”
芈瑛便道:“这是碧刃送给你的。”
“碧刃?”夏炽怔怔看着芈瑛,眼中有疑惑也有欣喜。
芈瑛颔首:“上面的夏荷就是碧刃亲手绣上去的。她并不会做这些针线活。但是为了你,她学了很久。请你不要再辜负她的一番情意。”
夏炽握了握被冻僵硬的指头,拜托道:“替我谢谢她。也帮我说声对不起。”
芈瑛没回答,疾步离开。
碧柔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后有嫔妃挤兑,皇后嘲讽。前有皇帝怀疑,还有周泽明里暗里的提醒。
她这个柔嫔实在是做得窝囊。
就在碧柔觉得这辈子要耗死在这深宫中时,皇帝来了。她起身去迎,礼节周到,“嫔妾参见皇上,皇上您万福。”
皇帝亲手扶起碧柔,声音平和:“好久都没来看过你了,是朕的不对。”他握住碧柔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碧柔低下头去,“皇上您言重了。”她可不敢受。
皇帝却笑意渐暖,“碧门传来好消息,金环教的尾巴被切断了。”
果然。
碧刃早就猜到了。
但凡是皇帝来,肯定与金环教有关系。她似乎是习惯了,微微颔首应了声甚好。多一个字都没有。
碧刃替皇帝解下明黄披风,交给一旁的宫女,又倒了杯茶放在皇帝面前,这才坐了下来。
她看着皇帝,皇帝看着他。
相视许久,碧刃都没说话。
她要说的话恐怕是皇帝不喜欢听的,而皇帝要说的,也是她不想听到的。
皇帝端起茶杯抿了抿,嘘寒问暖的说了几句。火盆里的炭火陷下去一些,听到声响碧柔才回应:“多谢皇上的关心。”
皇帝看了眼碧柔,轻轻击掌两下。就见周泽捧着一个精致木箱子进来,“奴才见过柔嫔娘娘。”
皇帝执起碧柔的手,笑着说:“北临昨日进贡了一颗夜明珠,瞧瞧喜不喜欢。”
碧柔一脸茫然,“夜明珠?”
皇帝颔首,指腹轻轻摩挲着碧柔的手指。
反应过来的碧柔连忙跪地,“还请皇上三思。这么重的礼嫔妾受不起。”她将头埋的更低,惶恐不安。
夜明珠这么贵重的礼应是送给皇后才对,送到她手中是何意?莫非是要……
这般一想,碧柔的心沉到了谷底。
可皇帝的动作却让碧柔放了心,只见皇帝再次扶起碧柔,含笑道:“你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这颗夜明珠就当时给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
这四个字萦绕在碧柔耳中,来回重复。她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做过一碗长寿面给她,还送了她一把短弯刀,锋利无比,系着一条碧色缨子。睡觉时她会放在枕下,出门也会带着。现如今入了宫她也带着,夜里休息时还是会放在枕头下,才能安心入睡。可自从父亲一病不起,就再也没有人为她过过一次生辰。她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起。
久久碧柔才反应过来,轻声谢道:“多谢皇上。”她眼眶微微泛红,却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刺痛着血肉。
皇帝点点头,再次握住碧柔的手,想让她放松些,便说:“别想太多了。你是你,碧刃是碧刃。”
碧柔颔首,没再说什么话。
晚膳时皇帝与碧柔一起用的膳,夜里也就歇在了碧柔宫中。
夜空繁星点点,像是温暖的光洒满整个皇宫。
清梅院中冷冷清清,裴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唤了小竹进来陪她说话。她披上外衣,点燃屋内所有烛台。一时间整个清梅院都亮了起来,小竹掀开棉门帘一阵冷风趁机钻了进来,平添一丝冷意。
小竹添了新的木炭,又泡了壶热茶,这才得空坐下。
裴夫人烤着火,“夜里头还是有些冷。”
小竹点头,“是啊,这入了难免冷。似乎比去年要冷那么一些。”说着,小竹就哈了哈气,手有些凉冰冰的。
裴夫人瞧见小竹这个举动便笑了,“炭火这么旺哈什么气?”
小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夫人。”
就在这时,夏炽敲了敲门,“夫人,属下有事要禀。”
裴夫人脸上的笑瞬间止住,坐起身来,不耐烦的道:“进来吧。”
“是。”
应了声后才夏炽进来,他整个人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眼窝陷得很深,像是几夜未眠。可裴夫人就连看都没看,冷漠问:“什么事?”
夏炽跪在地上禀告:“回夫人您的话,是关于芈瑛身世一事。”
裴夫人还是没感情的问:“查到了什么?”
夏炽不敢太靠近裴夫人,而是站在门口说:“您还记得那位三夫人吗?”
裴夫人挑了挑眉,“怎么了?”
夏炽谨慎的看了一眼门外,这才回答:“她就是差点杀死芈瑛的凶手。”说完这句话,夏炽的心跟着沉了沉。
闻言,裴夫人倒不怎么诧异,反倒觉得好笑,“我就说似曾熟悉。原来当时真的是她将芈瑛丢弃。如今她又来泗京看病,好像还与芈瑛说话投机。这世间的事,真是奇怪的很呢。真心疼我的瑛儿。”那一幕她记得并不深。是她抱起襁褓中的芈瑛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风掀起车帘一角,一张冰清玉洁的脸在裴夫人眼中而过。
这一刻夏炽替芈瑛心疼,眼神怜惜,“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也由此可见沈家那位三夫人有多么装模作样。”
沈家?
本来还笑着的裴夫人突然脸色一变,盯住夏炽质问:“三夫人。沈家。这么说来芈瑛是沈家的女儿?是不是九川城的沈家?!”
夏炽颔首,恭声回答:“正是九川城沈家的大女儿,沈懿清。”
裴夫人激动到脸通红,“好啊!若是能有沈家的帮忙,我相信九川城那股势力应该很快就能归顺于我。到时候,我依然是赢家。”
小竹着实有些震惊,蹙紧了眉头问:“那这么说来这位三夫人就是芈瑛的三姨娘?”
夏炽点了点头,“是。”
小竹垂眼,沉沉叹息:“不知道芈瑛知晓真相后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