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瑛到元宁时已是深夜。
她坐在马车里,忽然就听到一阵哭声。
马车慢了些,芈瑛就听槐月禀告道:“主子,有人在哭。”
芈瑛先掀开车帘看了眼,河面波光粼粼,一位女子蹲在河边哭泣,身子一抽一抽。在月光下那抹身影显得诡异又可怜。
“停一下吧。”夜这么黑,这里又荒无人烟。芈瑛怕出事。
槐月点了点头,将马车停了下来。
芈瑛下了马车走向河边,女子还在哭,似乎并未察觉到脚步声的逼近。
走近了借着柔柔月色芈瑛才看清楚女子相貌,脸上有几处伤痕,脖子上还有淤青。头发也乱披着,就那么无力的哭着。芈瑛不由蹙起眉头,轻声问:“夜这么黑,姑娘为何在此哭泣?”她怕吓着女子,声音里满是柔意。
听到芈瑛的声音女子难免一惊,猛地站起身来脚下一滑就往河里栽。芈瑛赶紧一把抓住女子胳膊,着急道:“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不知为何,这句话从嘴中说出竟觉得苦涩,像谎言般。
女子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重复了不下五遍。眼中的惊恐清晰可见。
见女子这样怕,芈瑛握了握女子冰凉的手,又柔声道:“这里不是很安全,你若信的过我就先跟我回客栈。”
女子看了一眼四周,眉头紧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咬唇点头:“我愿意跟你走,谢谢姑娘。”
芈瑛这才松了口气,将女子扶到了马车里。
女子对芈瑛不怀疑是不可能的,直到上了马车都对芈瑛敬而远之。马车内部不是很大,女子整个人缩在角落里,闭紧眼睛不敢看。
她这副惧怕的样子让芈瑛想到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秀珍。
可比起秀珍来,这个女子要更胆小些。
斟酌了一番话,到嘴边就只变成了简单几字:“不用怕。明日我就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女子像是受到刺激般,吼了出声:“不!不能回去!”她眼神木讷的看着芈瑛,紧紧抓着芈瑛的胳膊,不停摇头,“不能。我不能再回去。我回去还是会被打,会被骂。我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真的不想了……”
芈瑛猜到了几分。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芈瑛没有问,而是安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向懦弱低头。先回客栈吧。”
女子不说话了,浑身轻轻颤抖,一个劲的往角落里缩。
来到下榻的客栈,芈瑛吩咐小二打些热水先让洗澡泡个澡。又特意嘱咐小二弄些清淡的吃食来,粥最好。
洗漱了一番的女子没那么狼狈了,可还是不敢靠近芈瑛。
芈瑛喝了口茶,看了眼对面的凳子,缓声道:“坐吧。”
“谢谢姑娘。”女子这才坐了下来,很是拘谨。
芈瑛蹙了蹙眉,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
她攥紧了手回答:“我叫万兰芝。”
芈瑛再问:“为何会在河边哭泣?”
万兰芝将手攥得更紧,一不留神就咬破了嘴唇,将血吞进喉咙说:“家丑不可外扬。姑娘还是不要问我了。”她垂下头,不再多言。
万兰芝不肯多说,芈瑛便也没再问,就说:“我叫芈瑛。”
万兰芝一听这个名字眼睛一亮,焦急的问:“芈掌柜!您是芈掌柜吗?”
芈瑛着实被万兰芝这个举动惊了惊,颔首回答:“是我。”
万兰芝离开凳子,突然跪倒在地,哭泣道:“我是要去找您的!求求您帮帮我吧!”
槐月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芈瑛。
芈瑛扶起万兰芝,“起来再说。”
万兰芝无力的点了点头,身子这一刻像没了骨头般,软软绵绵的。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又哭的说不出来话。芈瑛便顺着万兰芝的后背,耐心安抚。
好一阵子万兰芝的情绪才稳定了些,勉强能开口说话了,“芈掌柜。我本来是想去泗京找您的。可我没多少钱,钱都被我婆婆管着。我丈夫一分都不给我。我就只好带些干粮走着去。可走了没多久天就黑了。天一黑我就怕了,就在河边哭。若不是您及时出现,我想我可能真的要投了河。我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万兰芝擦了一把泪又哭了起来,令人心疼。
“你丈夫对你不好。”芈瑛是肯定的。
万兰芝点头,“是,他不怎么喜欢我。”她还是不太愿意说她丈夫对他不好的事。
照顾万兰芝的情绪,芈瑛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时候也的确不早了,外头黑压压的。
万兰芝忽然紧紧握住芈瑛的手摇了摇头,“我不敢睡!我怕他派人找到我,抓我回去!芈掌柜,求求你救救我!”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万兰芝苦苦笑了起来,“我出身小门小户,一嫁进俞家就被不受婆婆代价。丈夫一开始对我还很好,可他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没过多久便在外面找了情人,两人整天厮混在一块。从那天后婆婆对我格外严厉,只要不顺眼就责罚我。包括我的丈夫。”
万兰芝句句实话,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她自从嫁进俞家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地狱。俞母不是个省油的灯,而俞昌又是个花心大萝卜。不止如此,他还对俞母言听计从。这么一来兰芝的生活就更不好过了。俞母总是会鸡蛋里头挑骨头,嫌弃兰芝做饭油放多了、衣服洗的不干净、回一趟娘家带的东西太多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俞母都要说一通。
被俞母这么说兰芝就长记性了,之后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谨慎。做饭放油也是放的合适,俞母又说油放的太少了。衣服搓洗的太干净,俞母还是说,说都洗掉色了。又挑剔兰芝碗洗的不干净,灶台抹的不干净。还不允许兰芝踏进厅堂一步,担心兰芝鞋脏。家里来客时俞母过分到将兰芝锁在柴房,怕她丢脸。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听话不是,不听话也不是。兰芝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每回一趟娘家,万母就告诉兰芝要对婆婆好,要听婆婆的话。不管婆婆说什么都要忍着,不能顶嘴。还嘱咐兰芝错了就要自己领罚,不要等到婆婆指出你的错再去改正。还说婆婆肯说你都是为了你好。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万母经常给兰芝灌输这样的思想,兰芝也就记在了心里。只要俞母一开口说,兰芝总是先低头说对不起的那个。兰芝越是如此,俞母就越加变本加厉。从前是骂几句,现在可不止骂几句那么简单了。兰芝脸上的伤痕足以说明一切。
可即使兰芝带着伤回娘家,万母还是叫兰芝听俞母的话。兰芝近乎绝望,无奈之下孤身一人赶赴泗京,没想到在去的路上遇到了芈瑛。
芈瑛有一沉默,才问:“那你可有想过反抗?”
兰芝低下了头,声音渐小,“我想过,可我不敢。我母亲说,为人妇就要有为人妇的样子。”
芈瑛蹙了蹙眉,平静问:“你是否还有个弟弟?”
兰芝回答:“有,但不是亲的。”
“难怪。”槐月插了句嘴,“你母亲怕是将所有厚望都寄托在你弟弟身上了。我听说,元宁这个地方男尊女卑的厉害。”
槐月这句话的确没错。
就连赵萍那样的人都不敢忤逆赵老爷什么,别说出身贫苦的万兰芝了。
兰芝没说话,将头埋的更低。
槐月替兰芝感到悲哀,都不是亲生的万母都如此疼爱有加。何曾想过亲生的兰芝,还是仅仅就因为兰芝是女子?槐月看着兰芝轻轻叹了声,觉得无奈。
芈瑛只感到麻木,她实在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对于兰芝的遭遇她分外同情,却又觉得平常,就问了句:“俞昌待你如此,为何不选择结束这段婚姻呢?”
兰芝扣着手指,一下比一下用力,“我不敢。他有一个在泗京做大官的远房叔叔。听说,很厉害。”她眼中真的有惧意在。
芈瑛挑了挑眉,问:“姓什么?”
兰芝细细回想了下,这才谨慎回答:“好像是姓方。”
槐月脱口而出:“方明思?”
兰芝忙点头,肯定道:“对!就叫方明思。”
芈瑛与槐月相互对视,芈瑛眼中泛起冷意,对兰芝道:“这件事我会帮你到底。若俞昌还敢继续打你,你就来这个客栈找我。我们一并算账。”
兰芝喜极而泣,擦了擦泪感激道:“多谢芈掌柜!”
夜里芈瑛睡的不踏实,她一直在想邹明慧一事。是否是赵萍所为还有待而论。若是他人所为,芈瑛定会将那人绳之以法。若真是赵萍所为,她绝不会放过。就在芈瑛想该先从哪条线索查起时兰芝忽然大喊一声,掐着自己的脖子吼着:“别打我!别打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芈瑛赶紧下床穿鞋,朝兰芝而来,“做噩梦了?”
兰芝泪眼汪汪,满头是汗。发丝也被打湿,粘在了脸上。迷糊不清的兰芝看着芈瑛一个劲的颤抖,眼神慌得厉害。
“别怕。”芈瑛握住兰芝汗涔涔的双手,眸中满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