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竟真如杨叔子所言,一夜之内节气倒错,天地间盖上了一指厚的雪。
永阳驿前站着个木清绝从未见过的人,他带着杨叔子的来信,将木清绝接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之后也不多言,一直驾马往南驶去。
夜里缺觉让她在车内昏昏沉沉,竟一下睡到了目的地——炎、召两国的边境。
葱绿的天成山上覆着皑皑白雪,山脚下杨叔子早已等在那里,穿着还是夏日的衣服,见到清绝第一句便说:“今日子时乌云遮月,是一年中最暗的日子,正好能开启流星结的作用,如不出意外,子时过后,你就能回去了。”
清绝很信任杨叔子,心里早已有了十成能回去的把握,此刻再听时没了太大激动,而是看着杨叔子言语间呼出的白气若有所思,思维跳脱的关心着温度零下了,自己都穿了夹袄,怎么杨叔子还是单薄的长衫在身呢?
你不冷吗的困惑还不等她说出,两人的身后就响起一句高喊:“在哪呢我看看,那个双魂一体的宝贝在哪呢?”
木清绝顺着声音回望,就看到一个长胡子长眉毛白发苍苍的老者两眼放光正往她这边跑,脚下的雪没有给他任何阻挡,让他健步如飞,在木清绝担心会不会跌倒的间隙中直跑了过来。
来人一把抓住清绝手腕,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眼睛仿佛散出了X光,直透过她的皮肉看到了她骨骼深处。
正当这瘆得慌的打量让清绝想求救于杨叔子时,老者却率先对杨叔子说道:“这么多年了师弟,只有这次,你可真没骗我,这么个百年难遇的宝贝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你瞅瞅,”他说着抓起清绝的胳膊摇了摇,“脉象都是两种频率,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你们要找的灵魄,还困在这具身体里,觉醒就只是时间问题,叫你那相好放宽心,不必担忧。”
杨叔子一脸黑线上前打断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老不正经’后,这才向清绝介绍:“这是我同门掌管玄烨璧的师兄,道名出尘,人是不正经了点,但能力尚可,这次,由他来助你二人复位,我也确认过了,那流星结里,果然有玄烨璧的碎块混入其中。”
还不等清绝回话,那老者就嚷嚷道:“什么叫能力尚可师弟,这你就说错了!”
叨叨不满的样子戳了木清绝的笑点,她便笑着说道:“老人家真是精神头好呀....”
“我不是老人家!”这次,出尘的嗓门更大了起来。
木清绝被吼得一脸呆滞,转头看向杨叔子,这才得了他的解释:“我这师兄不是什么老鬼,别看他现在这老态龙钟的样,实际上与我相差不了几岁,都是心急问道走火入魔的缘故才让他有了这样的皮相,其实年轻的很,所以最烦别人叫他老人家了,你直接叫名字,他可高兴着呢。”
原来癸未派自分了两股后,掌握玄烨壁分支的师门不和,门下两位弟子互看不顺眼,二人的师父过世后,竟吵闹到一拍两散,其中一个弟子得了玄烨壁,为防另一位弟子起歹便带着神器隐世,之后就鲜少露面了,随着月盈月缺时间流逝,当年的弟子也各自有了弟子,这一代代传下来,玄烨壁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了。
而出尘的师父是那未得到玄烨壁的弟子的徒弟,却没遵循师父誓要拿到玄烨壁的遗愿迷上了推演之术,最后成了氐国天演师之首,并带着出尘和另一位弟子入了天演宫,本可以大展宏图却因病而逝,只留下了一份修道绝学,指明让出尘参悟。
出尘对师命言听计从,却在参悟之中出了岔子,不仅疯疯癫癫了几年,之后更是变成了现在模样。而玄烨壁的资料,他在师父在世时看过一二,故而能断定流星结中的壁的影子。
木清绝不知道原因竟是这样,心里感慨了一番这个世界的无奇不有后,才跟着杨叔子的习惯叫了声师兄。
出尘怏怏不乐的脸转晴,催促他二人道:“走吧,进了天成宫,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今夜子时时机难遇,得好好把握住。”
木清绝对玄烨壁太好奇,本欲更加细致的问问出尘,谁知反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我师父说那东西危险,认为相关的信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怕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里,也甚少主动让我们看,我也不如我那个小师弟对它有兴趣,但可以确定,我知道的这些皮毛,已经足够应对你遇到的事情了,你且放宽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木清绝也不好再追问,默默一路直到出尘居住的天成宫。
名义上的天成宫,在看惯了王家殿宇的木清绝眼里实在是过于寒酸了:一段灰白的矮墙内仅围起来三四个房间,侍童也只有两人,大门口也无坐镇的石狮,两侧也无对联相衬,只有门上贴着门神类的东西,还贴的不服帖,一侧的卷边都起来了。
等在内的木贺迎了出来,想是气象错乱的突然,他虽穿着厚重的棉衣,却已然受了风寒,见到清绝哑着嗓子恭喜了她一番,然后四人简单吃了饭,木清绝就被领到小小的温泉池内。
那池子里的水微微泛着青绿的光,一旁的支架上点了燃香,她照着之前出尘的吩咐,将身上衣物脱得全无踏入水中,等着子时到来。
出尘将流星结放入了池底,并私下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求她泡在池子里,等着子时一过一炷香烧完,即可似平常一样睡觉休息直到第二天醒,结果方立现。
寂静无人的房里全是想念的契机,她摸着自己的身体,那上面昨夜遗留的痕迹遍布,她的手每抚过一处,仿佛还能调动起昨夜热烈的感觉来,尤其她的胸口,那里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却在昨夜被他反复亲吻爱抚,甚至,甚至还沾上了滚烫的一滴泪。
她那时候被撩拨的情难自禁,虽感受到了泪水却也无力深究,如今再次细细想起,木清绝心里全是困惑,擦枪走火的边缘,他发狠似的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一遍遍警告她:“不准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别忘了我。”
他怎么就流了眼泪呢?
从不容反驳的强硬到最后近乎恳求,都让木清绝在此刻想起来无比动容。
来的路上她问过出尘和杨叔子,会不会自己回去之后将这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对半的概率让她微微担忧,尤其是再想起他的神情时,担忧变得更加厚重。
她要牢牢的记住他,她必须要记住他。
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记忆丢失,她的手向某个地方伸去,脑海中全是前一夜在上的司默,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回放的电影,令她仔仔细细再次感受,又复制一遍他给的快乐!
毕竟明日醒来,就真的永别了。
.......
建有温泉的房门外站着三个身影,正屏气凝神听着房内的响动。半晌,沉不住气的木贺偏头看了杨叔子一眼,杨叔子转而问身旁的出尘,“师兄,你到底靠不靠谱?这都快正午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出尘捋了把白的发光的胡子,长长的眉毛跟着翘了翘,刚要出声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三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门口,四双眼睛互盯着,谁也没有先出口。
“二哥。”
这一声呼唤让木贺期待的眼神暗了暗,他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清绝的肩头,安慰清绝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了句:“会有办法的。”
“哎呀,”出尘惊叫道,“看来这么点玄烨壁不行。”
杨叔子闻言想揍人的冲动差点爆发,但他憋住了,随即上前对清绝说道:“流星结和玄烨壁作用互斥,一个要保一个要掀,看来昨夜是流星结发挥了更大的作用,没把你送回去,既然这样,就得找到真正的玄烨壁,这一趟召国,我和贺尽快去,你留在此地,等着我们的消息吧。”
木清绝昨夜带着巨大的期望入睡,谁知早上一睁眼,入目的仍是古朴的建筑,自己仍睡在木床上仍穿着古朴的衣服,心里的失落和惊吓都快滴出水来,也立马冒出去找杨叔子的念头,门一开,要找的不要找的人竟都聚在一起,她见木贺的情绪比她更失望,也不敢再多嘴,就只好点了点头。
待木贺和杨叔子一走,天成宫里就剩了出尘和她及两个小童,出尘总觉得会有什么后遗症,唯恐她跑了似的对她一日三观察,又把她当成难得一遇的试验品,总是想到什么方法就立马要用在她身上。
没了杨叔子木清绝不信任任何人,对出尘一连好几日殷切的关心只觉得烦闷,好不容易以请人送流星结给氐国公主为借口暂离天成宫,将要送的物寄出之后却并没有立马折回,她在这个炎、召边境的小城里晃荡,演练着最坏的状况发生后,她要怎么办。
要是玄烨壁也失灵了,那她有没有做好,要在这个世界生死一辈子的打算?
这问题太残忍,以至于她不敢往深了想,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走岔了,深巷子里只有她,和突然响起的声音。
那声音在她背后,轻声唤了句,“阿缈。”
木清绝突然双目眩晕,好好的脑袋激灵激灵一阵疼,腿上的力量也仿佛抽离了似的,竟然趔趄了一下,却被一双手稳住。
她站定后,这才发现来人是季涯。
“你怎么在这里?” 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悉的人,都让木清绝很不可思议。
季涯放开手,又向后退去一两步,这才疏离的说道:“自上次一别,我把姑娘的话记在心里,辗转说与了张先生,被先生点出你在这里,故过来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
“先生知道有法找到阿缈,想见见姑娘,姑娘若是无事,烦请跟我走一趟。”
这话没有提起木清绝丁点兴趣,她相信的人只有杨叔子,便对季涯口中的张先生毫不上心,且有季涯负木缈在先,她对季涯带着提防,便说了句‘我要回去了’转身即走。
“等等,” 季涯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复又说道,“先生恐姑娘不信,让我带来了佐证之物,还言姑娘见信准会前去见他,姑娘不妨看上一看。”说着将信封往木清绝面前一递。
木清绝接过来信,便做个样子打开,可那信上的字她只看了一眼,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般,迫切的对季涯道:“那先生在哪? 快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