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刚破晓,梁军帐中还在歇息的潞州行营招讨使刘知俊就听到斥候前来报告军情:
“报大将军,晋军出城向我方发起进攻!”
“来犯者何人呢?”
“带兵者似是潞州刺史周德威。”
刘知俊赶紧起身召集副将商讨对策。
“准备迎敌,本帅要亲自出击!”刘知俊胸有成竹地说。
“大将军,北方战事尚不明朗,陛下有令,要我们在确认晋军主力位置之前不能大举进攻!”副将小心翼翼提醒道。
“这晋军主力要在潞州,轮得到他周德威带兵吗?”刘知俊反问道。
“可是陛下昨日才遣使来信呐大将军,要我们谨慎行事,就地等候上将军王彦章增援!”
“这王彦章一把年纪还惦记着军功,当初被十三太保李存孝打得是落花流水,如今山中无老虎,他倒是想来称霸王了!本帅要是再不出击,这老匹夫又要来摘桃子了。这潞州城还轮不到他来取。”刘知俊轻蔑地说道。
“传我招讨使帅令,中军整装出击,后军留守行营!”
刘知俊大手一挥,提着长枪上马而去。
潞州城外开阔地杀声震天,两军刚一交手,周德威领军的晋军一触即溃,大幅后撤退败而去,刘知俊策马紧追,挥舞长枪一通刺杀,敌军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此时梁军已经杀红了眼,刘知俊仿佛看到了大破潞州的希望,命令行营的后军也全军出击,甚至将攻城重兵尽数祭出,务必就在今日拿下潞州,直指太原!
岂料战场风云突变,此时在泽州方向的密林间突然杀出一队黑旗鸦军,黑衣黑甲的重装骑兵高举黑色战旗,片刻间如同漫天的黑色乌鸦向梁军拦腰冲杀过来。领军之人看似一翩翩少年,头戴独一份的银色头盔,使一柄玄寒长剑,直指梁军阵中,似一道旋风席卷而来。霎时间梁军慌乱不已,晋王李存勖骑马飞踏而来如神兵天降,手中长剑在空中似彩练飞舞,所至之处敌军尸首无数,直接将梁军长阵冲杀成了两截。
刘知俊还没缓过神来,后军又传来喊杀声,原来是石敬瑭带着左射军已经抄了梁军后路。只见这身着一身纯白鱼鳞战甲的少年英雄石敬瑭,面色冷峻,一双死神般的双眼轻蔑地注视着前方梁军,用虎贲宝剑一刀砍断敌人后军的军旗,高举手中,剑指敌阵大声喝道:
“梁军大败!刘知俊已死!”
梁军前后长阵脱节,信息不通,听闻如此噩耗,又加上四面敌军不断往阵中冲杀,顿时感觉敌人是越杀越多,不可计数,终于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踩踏死伤无数。此刻潞州城门打开,只见大太保李嗣源挥舞长刀杀将出来,吼声震得梁军肝胆欲裂。刘知俊也是一员猛将,见势不妙,如今进亦死,后退亦死,抄起长枪也向潞州城继续喊杀过去。李嗣源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一人高的长刀在手中是上下翻飞,刀锋一出人头落地,待冲到刘知俊面前方才发现自己胸前已身中四箭,这不死战神般的模样让刘知俊震慑无比,只见李嗣源举起大刀指向前方:
“刘知俊,你已经死到临头了,本将今日送你先朱贼一步上路!”
此刻李存勖和石敬瑭也杀到了城门外,将刘知俊团团围住,二人关切地望着李嗣源前胸的箭伤,也不知自己也是满身污血,已分不清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李嗣源将马蹄一扬,径直冲向刘知俊,长刀在地上拖出了火花,顺势一挥,刀口随着扬尘在半空就是一劈,刘知俊被当场斩杀于马下。
晋军潞州之战大破梁军!
又过三日,王彦章带着增援的梁军才匆匆赶到潞州前线。潞州一役刘知俊麾下八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梁军的攻城重装精锐也是尽数损失。此役之后大梁是元气大伤,在南线转入守势,无力再攻潞州。这王彦章也非等闲之辈,收拢残军败将,整肃泽州相州卫州三地城防,稳定军心以防晋军乘胜南下。晋军此役消灭潞州梁军之后也立即回收,留周德威巩固潞州,主力赶回河东大营,以防北线刘仁恭和契丹趁乱再生事端。
朱温听闻南线大败,怒斥这刘知俊愚蠢至极,简直是死不足惜,下谕旨称其抗命冒行,乃潞州之败首罪之人,夷灭其开封城之亲眷三族,以解朕心头之恨,以慰潞州阵亡的梁军将士。
这北边的顺州朱温也顾不得了,现在潞州战败之后,这交错之地的顺州城,有被李存勖和刘仁恭夹击的危险。于是急招安定国护驾,舍城而去,一起回师开封,北线一触即发的梁晋大战也搁浅了,这顺州也又回到了晋军手中,晋王李存勖立即命令李存进重返顺州,暂时代理刺史之职。
李存勖亲率大军回师太原,晋军士气大振,军威名震天下,这重挫朱温的同时,也引得一些徘徊犹疑的势力看到晋军战力依旧,纷纷赶来祝贺。大太保李嗣源虽身负重伤,简单疗伤之后也到殿中参加庆功宴会,当日潞州城下身中四箭的李嗣源如今又站在大家面前谈笑如常,令众人无不惊叹。众将纷纷向李嗣源慰问致意,晋王李存勖亲自举酒向其致敬:
“此番大破潞州逆军,大太保冠勇三军,首当其冲,助本王稳定局势,力挽狂澜堪称中流砥柱,这首功当属我李嗣源大将军!”
李嗣源笑着看向李存勖,由于胸前箭伤未愈自己不能大幅动身作揖,但仍然内心十分激动地向李存勖迎了上去。此时他眼眶有些湿润,看着这存勖在众军之中英气勃发,指点江山,自己非常感动。存勖虽排行十三太保中的老三,自小唤之为三弟,但其实年纪上李嗣源大出二十岁有余,一直把存勖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今日见他在军中已是威信大涨,坐稳了晋王这个位置,又在潞州一役名扬天下,倍感欣慰。起初自己担心存勖年幼,无法掌控危急局面,此番晋军恐难逃一劫,所以潞州之战也是抱定必死决心舍命拼杀,到今日李嗣源才觉察到,怕是这年轻人要青出于蓝,开创出义父李克用毕生难以企及的伟大功业了。自己如若能护送他登上大宝,也算是对义父尽忠尽孝了。
“这第二杯酒,敬石敬瑭,周德威二位将军!石将军绕后突袭,劫夺逆军后路,周将军设下陷阱,诱敌深入,乃大胜之关键!”
李存勖顿了顿,突然有些哀伤,举杯将酒洒向地面,大声说道:
“这第三杯酒,敬潞州浴血奋战阵亡之将士,为国尽忠,虽死犹荣!”
大家纷纷将酒水洒向地面,为潞州牺牲的万余晋军将士致敬默哀。
就在大家纷纷回到座位,准备继续喝酒庆功之时,阿瑭从座位再次起身,走到晋王面前,抱拳说道:
“晋王殿下,末将有一事请奏!”
“石将军,请讲!”
“此次潞州大捷,还有一人居功至伟,私以为远在末将之上!”阿瑭抬头看着李存勖。
李存勖没有说话,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瑭,他想了又想没有明白对方的话。
“顺州刺史郭简,郭大人!”
话音刚落,众将议论纷纷。这郭简虽说也算为民请愿而殉难了,但毕竟开城投降朱温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郭简大人乃家父世交,先王崩逝当晚,末将快马修书向郭大人献计,望其主动投降朱温,以顺州这必争之地将朱温引来,使其既不能顾全开封老巢,也不能坐镇潞州前线,同时还能避免顺州以卵击石,使之免遭屠城惨剧。”
“原来你一开始就谋划好局势,难怪当初劝本王只管往南打,这是早为朱温设好的圈套。”李存勖恍然大悟,“这朱温本意在南面决战,得到顺州反而犹豫起来,这便是朱贼的贪婪使我们获得了机会。不过这顺州刺史郭大人为了此计,携衙署百官惨遭逆贼毒手。”
阿瑭单膝向晋王跪下,抱拳低头说道:
“顺州刺史郭简不惜个人安危和名节声誉,与朱温斗智斗勇,为国牺牲。在北面顺州保全了全城百姓性命,又在南面潞州为大败梁军立下汗马功劳,堪称全局的最大功臣!而末将私下联络外臣,为保绝密今日才向晋王告罪,请殿下降罪!”
“石敬瑭将军快请起,石会关奇袭梁军后路堪称大智大勇,深入虎穴不辱使命,何罪之有啊?”
李存勖将阿瑭搀扶起来,待其回到座位上,方才庄重地向众将宣布:
“顺州刺史郭简,仁善爱民,忠君体国,舍生取义,于顺州百姓有大仁,于潞州大捷有大功!”
众将纷纷起立,向郭大人致以敬意。
“追封郭简为顺国公,安抚其亲眷。”
晋王说完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自己与这位郭刺史虽从未谋面,但也对其壮烈义举钦佩敬重。
“晋王殿下,郭大人家眷在顺州城破之后似乎向太原方向撤离,末将在雁门关曾接到他们的通关文书。”四太保李存信向晋王汇报道。
“噢?那在太原好生寻查一番,听说顺国公还有一幼公子,要照顾好他。”
李存勖说罢吩咐众人继续饮酒庆功,自己却踱步往殿外走去。阿瑭也无心酒食,跟随晋王而出。晋王宫立于太原城中心高处山坡,站于殿门外,远望城中万家灯火闪烁,如同俯视人间百态,令人感慨良多。李存勖拍拍阿瑭肩膀,说道:
“经此一役朱温实力大损,但毕竟其势大力强,我们还无法一举将其消灭。趁此良机先行解决刘仁恭和契丹祸患,统一北方,再跟朱温于黄河决战,这样我也能完成父王嘱托了。”
“殿下,这刘仁恭,契丹蛮夷和朱温逆贼,都是不足为虑的宵小之辈,不出数年即可轻松击破之。”阿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在你看来,最大的敌人是谁呢?”李存勖仍然望着远方,忧心忡忡地说。
“末将看来,消灭这些敌人不难,难的是如何成就帝业,天下归心,恢复太平盛世。”
“帝业?”李存勖有点恍惚。
是啊,和这些争霸对手打打杀杀逐鹿中原固然也是不易,然而如何重整河山,收复人心,治理天下,重建盛世帝国,这才是最为艰难的英雄伟业。常言道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可是,帝业真的是李存勖的人生理想吗?自小生在这王公贵胄之家的李存勖,贵为一代雄主李克用之独子,理想难道不应该是称霸天下,荣登大宝吗?可是谁又能规定人生的巅峰之境就是成就帝业呢?父王李克用给李存勖留下了三支复仇神箭,他定当矢志不忘,拼尽一生的努力完成父亲的遗愿,这是他的宿命。但是李存勖知道,他并不是个野心家,只要能不负父王重托,他自当要找回自己的人生。
李存勖明白,阿瑭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人。虽说两人都喜爱读书,可阿瑭读的是兵书,学的是权谋,心怀天下,志向高远。而自己,喜好的是诗书经典,礼乐琴瑟,只有在这样的世界中方才能寻到那至高的境界。就连自己那绝世无双的一手玄寒剑术,也是陶醉于翩翩起舞的风姿,连倒在自己长剑下的敌人也仿佛是这剑舞的飞絮花瓣,一个个在眼前飘落。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两人如今都是冉冉升起的沙场新星,务必要戮力同心,消灭这中原大地的各路敌人,三支神箭已经蓄势待发,穿透这一个个敌人的青龙头神弓,必将把少年李亚子送上霸业宝座。
李存勖拉起阿瑭的手,走到大殿外高台边,南忘开封府方向,慢慢说道:
“要是存孝大哥也在身边就好了,凭你二人,直捣黄龙问鼎中原指日可待。待到完成父王理想,本王就将江山交与你二人,落得个清闲。不知何时才能洗刷清这身上的血腥呐。”
阿瑭神色凝重,许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