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太原府近来是一片祥和,前方战事稍有缓和,城中百姓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脸。百姓们的幸福是很简单的,所谓盛世,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多吃一口饱饭,少一些兵役,而现在这也是如此稀缺珍贵。
西城边清静的小巷里,司敬带着威儿在太原府过着平静的生活。这威儿适应能力倒是极强,自打来了太原,无论饮食起居还是风俗水土他都如鱼得水,还很快学起了一口当地话音。也跟邻里街坊相处十分融洽,大家都很喜爱这个活泼的小男孩。不过司敬倒是不爱跟近邻多来往,大家对他反倒不太熟悉。
这活泼好动的威儿,不仅机灵可人,嘴儿也是极甜,走完一条街巷,挨家挨户遇到叔叔伯伯,婆婆大婶,他都喊得异常亲切。走一路蹦一路,嘴上还叽叽喳喳个没完,于是不多久大家都亲切唤他做雀儿哥,司敬也是无奈,自己也慢慢变成大家口中雀儿他叔了。
太原府衙近日发了布告,说是顺州刺史郭简英雄盖世,于国于民有大功,被晋王追封为顺国公,现由太原留守李存贤寻访其流落至此的亲眷,以示体恤。司敬听闻,却并没有带威儿去衙门认领这顺国公亲眷的身份,反正四邻街坊也无人知晓这小雀儿就是顺国公幸存于世的独子。一来司敬担心局势尚无定论,这神仙打架群雄争霸还不知道鹿死谁手,现在让威儿去认下这郭简公子的身份,是福是祸未知,他只想让这可怜的孩子远离祸患,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长大就不负当初对郭简的承诺了。二来他也断不会跟这官府的留守大人去打交道。
这威儿便从此在西城小巷里一天天长大。不过他这不爱读书写字的毛病是愈发严重,成天舞枪弄棍,名曰练武实则可谓四处搞破坏,弄的司敬甚是烦恼。光是家里捣乱倒也罢了,还时常爱在外打抱不平,常常惹祸。不过倒也是热心正直,司敬看在眼里,无奈地感叹倒威儿也跟自己当初有些许相似。这不过六七年,威儿已长成半大的少年,且生得是真如司敬亲侄儿一般,勇力过人,魁梧挺拔,又性情豪爽率真,堪称热情豪侠。
这天威儿又在外打架惹事了,虽说他这拳脚功夫在西城街巷已是小有名气,不过毕竟还是半大的少年,又双拳难敌四手,这脸上挂了彩,衣服也被撕得稀烂,一时不敢回家,怕招得二叔的一顿臭骂。于是索性在一间酒家门口房檐下靠墙躺了下来,今夜就此歇息一晚吧,待明日二叔消了气再回去。
天色渐暗,酒家外来了一队行人。一行人三女两男,似乎是在准备住店留宿。
“小姐,您看这时辰不早了,今日在此住下,明天我们即行启程回邢州。”年纪稍长者对其中一妙龄少女轻言细语地商量道。
“慌什么呀,这太原府我可是第一次来呢,这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出门一趟,别急别急呀。”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这如珠似玉的千金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怎么向老爷交代。”
“怕什么,父亲大人都把我嫁到太原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小姐打趣地回应道,一旁的两个似是丫鬟的姑娘,也娇羞着笑了几声。
这俏皮可爱的大小姐,是邢州首富千金柴谦灵。这柴家虽是世家巨富,但在这军阀混战的乱世变局,最不值钱的也就是钱了。于是苦思冥想只为觅得一丝出路。近日听闻太原府中传来消息,要为晋王选配妻妾若干,柴家赶紧联络关系将知书达理,貌美可人的宝贝女儿送到这太原,希望能攀上晋王李存勖这层关系。
可没想这晋王选妃之事并非是李存勖本意,起因是大太保李嗣源,看着三弟存勖也是早已过弱冠之年,然而还孑然一身,了无家室,这让他可一直不太痛快。于私来说,义父离世,作为大哥常言道长兄如父,三弟的婚姻大事自当要多操心;于公,三弟贵为晋王,将来还要问鼎天下,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不只是家事,也是事关天下的大事。还有一点也让李嗣源有些尴尬,似乎存勖一向对女儿玉锦有所偏爱,虽说玉锦名分上是存勖的侄女,但自小一些点滴他也看在眼里。李嗣源也不敢多加揣测,不过毕竟玉锦已经嫁人成婚,早点把存勖的婚事安排好,也算是不要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等李嗣源把选妃的消息传达下去,这存勖又反悔了。毕竟存勖是这晋军的主人,李嗣源也不好强求,所以这各地前来参选王妃的大小姐们,全都扑了个空。
这谦灵也是正值豆蔻年华,还没完全成熟长大,可对婚嫁之事也已心里明白,自己被安排远嫁太原,也是家里的无奈之举。不过此番晋王选妃之事作罢,谦灵心里是藏不住的欢喜。虽然大家都知道晋王李存勖英雄盖世,且仪表堂堂,精通诗书音律又使得一手天下无敌玄寒长剑,佳人配英雄是天下传颂的美谈。可谦灵不这样想,父亲自小教她读书写字,除了明白礼仪事理,更让她多了几分自己的思想。她知道流传千古的英雄美人故事,只是围观者的一厢情愿,当事者又有几个真的幸福善终呢?尤其这生在朝不保夕的乱世,越是英雄豪杰,越是短命无常。自己只想过着平平凡凡的生活,和心爱之人相伴一生,这才是她的最终追求。加之这晋王如此优秀高贵,自是众星捧月爱慕心仪者无数,谦灵只愿得一人心,报之以毕生真爱与忠诚,便也此生无憾了。
虽说年纪相仿,我们的雀儿哥可就没小谦灵这么多想法,还对郎情妾意尚不太懂得。他见一行人在这酒家门口,斜靠着坐起身来,抬头打量着这其中的小姑娘,只是觉得生得如此好看,有一种好似被磁石吸住的感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灵动可爱的小谦灵。
店小二出门迎客,将一行人招呼进了店中,谦灵进门前,撇头看了一眼威儿,竟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又进了店去。威儿心想,这小姑娘难不成是对我的风姿有所企图?看来我也是武艺超群名声在外了。
“这位小哥哥,吃吧。”
威儿本来又开始眯着打盹突然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睁眼一看,竟是刚才那姑娘凑到了他眼前,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一碗面条。威儿这才近看这姑娘清秀的面庞,更是觉得俊美非凡。水汪汪的眼睛,写满了善良和温柔,还有这粉扑扑的小脸,伴着耳前垂下的几缕发丝,他似乎闻道一股淡淡的清香,使得自己双颊一阵绯红。
不过似乎威儿感觉有啥不对,突然恼羞成怒地跳起来质问道:
“喂喂喂,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要饭的吗?”
“啊?我以为小哥哥在此饥饿难熬晕过去了呢。”谦灵看威儿满脸污渍,又衣服破损,虽难掩这英俊清新的少年感,但也难免让人以为是路边乞丐。
“哟,这不是我们雀儿哥吗?客官误会了,这不是乞丐,隔壁巷子司二叔家的雀儿。”店小二听到外面嘈杂,赶紧出来解围,一边劝威儿赶紧回家了不然司二叔又要担心。
“你这小姑娘,看这样子倒是明理之人,怎么眼光如此不济呢?”威儿还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小女子谦灵初来乍到,还望雀哥哥宽宥则个。”
“来了便是客,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多计较了。”
等到威儿起身整整仪容,小谦灵才仔细看着,这少年是已有成人这般高大,但脸上稚气未脱,虽看得出体健有力,但还是稍显单薄,这小大人的模样使她也有些许好奇,不过这大家闺秀的矜持还是必须得保持几分,谦灵也是一脸红晕,鞠个躬赶紧溜回了店里。
威儿看看天色已黑,是祸躲不过,还是先回家吧,不然二叔找不着自己会担惊受怕一整晚自己也是于心不忍。
这第二天一大早,威儿又溜达到酒家门口了。今天的威儿可就不同了,打扮得是干净整齐,平时武人的着装收敛了起来,身着对襟大袖腰缠玉章系带,似是一潇洒公子一般。不一会谦灵便走出大门来,看到这小哥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惊奇地喊道:
“这不是雀哥哥吗?”
“咳咳,本公子今日溜达至此,偶遇谦灵小姐,实在是缘分呐。”
威儿学着大人的模样,半鞠躬抱拳向谦灵打着招呼。
这谦灵觉得威儿是又可爱又好笑,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太原,仿佛跟他有些投缘之感。来这太原也有多日,她倒是喜欢上了这里,不想这么快就又回到家中备受束缚。于是她也热情地向威儿打听起了这太原府:
“雀哥哥可是这太原府本地人,这里还有哪些好玩的去处?”
“那算问对人了,在这西城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那就好好带你开开眼界。”
威儿便愉快地当起了这小谦灵的向导,在这太原府好生游玩了大半天,把当地美食名景,奇巧玩物,也见识了个遍。威儿的热情大方和风趣率真让谦灵感觉从未有过的开心和放松,又处处照顾体贴,令她不由心生好感。威儿也跟谦灵聊起了自己的身世,讲到自己其实大名叫郭威,几年前不幸成为了孤儿,如今跟二叔司敬相依为命,而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顺州刺史,顺国公郭简。谦灵也顿生敬意,在邢州就早有耳闻顺国公舍命挽救顺州百姓,没想到这嘻嘻哈哈的雀儿哥,竟是忠烈之后,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临到傍晚,威儿对其依依不舍,便问道可否在太原多停留一段时间,谦灵笑着说道,自己可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这要不回邢州家中,也没有去处呀。威儿听罢连忙问道:
“谦灵妹妹若是不嫌弃,你们可到我家中住下,家中只有我和二叔,房间倒是很空闲。”
“那就叨扰雀哥哥了,但长住似有不妥,容我过几日新找个宅子倒是可以做邻居。”谦灵愉快的回应道。
晚上回到家里,司敬看这威儿带着几位客人到家,倒也是热情招待,觉得几位面相看上去是良善之辈。不过看威儿跟为首的小姑娘关系似不一般,两人看上去还有些般配之感。于是司敬便拉着威儿到了一旁:
“威儿,这小姑娘他们什么来路?”
“她叫柴谦灵,是我的好朋友。好像是邢州来的…来干啥不知道。”
“好朋友?我看你这小子是喜欢上这小姑娘了吧。”司敬在威儿头上玩笑地敲了两下,忙碌去了。
威儿看着二叔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堂屋里谦灵的身影,突然也问了问自己:
“我是喜欢上谦灵妹妹了?”
这边年长的管家也将谦灵大小姐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道:
“小姐,您还不赶紧回邢州,这可是不太妥当啊!”
“我本来就是来太原嫁人的,在这住下有何不可呀?”
“可是这晋王选妃之事都搁置了…”
“那嫁不了晋王,我看嫁顺国公的公子还是不错的嘛。哈哈,我的管家老叔,我们就在这旁边买个宅子先住下一阵子吧。”
小谦灵跟老管家开起了玩笑,搞得他一头雾水,不过他也是拗不过大小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按照吩咐去操持了。
谦灵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出如此夸张的话,不过她能确信的是,她想和雀哥哥在一起,或许这就是情窦初开的情愫吧。
司敬看两人情投意合,这小姑娘聪明伶俐又知书达礼,寻思着如果能让威儿安定下来,早些成熟稳重也是极好的。不过两人年纪尚小,谈婚论嫁似乎还需要些时日,所以就让谦灵认作自己义女,也能照应下这远道而来对太原府人生地不熟的姑娘。谦灵十分高兴,差老管家回邢州告知父母情况,只留下一贴身丫鬟,就在这太原西城小巷买了小宅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