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虓虎只是凭借着听觉就能感知到远处的脚步声,虽然对方有特意放轻,但还是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而阎老道通过事先布设的法阵,还要更早一步侦知到情况,可见法阵能影响的面积有多大。
“师傅,追来的人很多啊!”听闻到对方人数,阎虓虎心中有些忐忑。
“再多,进了法阵也只是咬钩的鱼,你几时看见过鱼能把渔夫吞下肚?”
阎老道因为虚弱,坐在原地未动,但细声慢语中的自信却带出了一番迥异于金戈铁马的煞气。
“倒是你们站在这里有些多余,碍我手脚,还不如快点走开。”这句是对着阎虓虎与寒玉儿说的。
“走开?走去哪里?”阎虓虎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唉——也不知是我说得不明白,还是我把你教得太过愚钝了,我的意思是趁现在,你们赶紧逃吧!”
阎虓虎慌了。
“为什么?师傅?你不是说那些人只是咬钩的鱼吗?”
“麻烦,有个笨徒弟就是麻烦。”阎老道病恹恹地看了眼阎虓虎,全是嫌弃的味道。
“我说徒弟啊,你当师傅我陷在迷雾里这么久,过得是舒适日子不成?那是因为我受伤了,全是要命的伤!走不动了!”
“师傅你的意思是打不过他们吗?那我背着你,我们一起走!徒儿跑得快!”阎虓虎急急道。
“那女娃子怎么办?我看得出来,她腿上的伤也没好利索,跑起来肯定快不了。”
突然陷入两难,阎虓虎看看寒玉儿,又看看阎老道,狠命揪了两把头发,依旧下不了决断。
“那么……那么……师傅有法子吗?”
“难办了吧?所以还是要听师傅的话,你们管你们先逃吧!”
“不!”阎虓虎倔强如故。
阎老道似乎被气着了,停下来,缓了缓气息,重新摆出一副自认为耐心的表情。
“想必你也知道,这次事情不知掺和进来了多少人,对面有修士,也有妖族。”
“知道为师为什么要在这里布法阵?而不是快点逃出去?”
阎虓虎摇头。
“那是因为为师受了伤,跑不动了,和我一起进来的人也全死了!对方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弱手!”
“布下这个法阵,不仅是为了杀敌自保,也是为了借地脉之力续命。”
“可惜现在,援军没有等到,创毒已经攻心,我这具肉身实际早已死了!待在法阵里,还能暂且保全魂魄,稍稍延命。”
“离了法阵,为师立时就会魂飞魄散,化为一摊腐肉,明不明白。”
阎虓虎傻傻地看着阎老道。
“所以反正都是死,为师留在这里还能多活一会,而你走了,咱们北山宗还能留份传承下来。”
阎虓虎用力摇头。
“师傅走,虓虎也走!师傅不走,虓虎也不走!师傅讲的,虓虎不明白,虓虎只知道之前落跑,留下百总一人赴死,心中一直难受着,既然这次师傅不走,那虓虎说什么也不走!”
“那女娃子怎么办?”
阎虓虎这次没有犹豫。
“虓虎与师傅一起拦在这里,能撑多久是多久,撑到她逃出去为止!”
寒玉儿急忙开口,声音柔弱,语气却甚是坚定。
“不!我、我也要留下来。”
……
法阵还没有被阎老道激活,有几个人影陆续走出迷雾,其中人与妖都有,身上全贴着神光符。
人族里面有着溪水观的道士与寒家人,而妖族的外形看起来兽化也不严重,明显还能正常思考。
只是他们看见了地上的两具破烂尸体后,都停步在雾气边缘谨慎观望,始终不敢靠近。
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脚步声在不断接近。
两方已经照面。
阎老道看似也对阎虓虎没了办法,只能妥协。
“既然你不肯走,就好好为我遮挡身前。”
阎虓虎闻言展颜,立即提振起精神,扛起铁枪,阔步上前,气宇轩昂。
法阵正式激活。
符光由远到近,逐次亮起。
突然,身后寒玉儿惊呼出声。
讶异回头,只见一个闪烁着符光的硕大拳头直扑面目。
来不及躲闪,用脑袋生生收下。
一阵头晕目眩,金星乱窜,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
阎老道坐在原地,身前已经召出一名力士,而阎虓虎则躺在力士脚下,人事不省。
“老道摊上了这么个傻徒弟,真心是累!”
此时法阵已完全启动,刚才走出迷雾的那些人与妖全都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算那些留在迷雾之内的,此时也没了动静,想来也不好过。
“女娃子可不要误会老道,实在是老道这徒弟皮糙肉厚,不下重手打不晕啊。”
阎老道看向寒玉儿。
寒玉儿捂着嘴,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自然明白老道的用意,只是关切之下一时没忍住而已。
阎老道又拿起一张符,捏诀祭出。
很快,一尊似牛似马、非牛非马的虚影如同力士一般勾勒而出。
虚影身形高大且背脊宽厚,四肢更是强健,不过这时已经屈折伏地,放低了身形。
在其形状如同鼻孔的位置,鼻翼翕动间不时有雾气喷出,简直就如活物一般。
“贫道这劣徒是弃儿,除了我这师傅,再无亲人。”
“可惜我管教无方,如今竟是个愚笨不堪样子,还喜欢四处惹事,今后就要辛苦你了。”
寒玉儿讶异抬头,竟然发现阎老道在低头行礼,吓了一跳,赶紧避开。
“啊——我、我……”
“不敢强求什么,有心就行。贫道的气力不支,女娃儿费点力气,把我那劣徒架到符兽背上去吧,横趴放稳就行。”
“……”
“这样放着就好,不会掉的,你也可以跨坐上去……不要慌、不要怕,一迈腿就上去了,扶着,对……”
指挥寒玉儿把阎虓虎推上符兽,又催促她骑到兽背上。
“符兽虽不是活物,但专为骑乘所设,带上二三人轻松容易,尽管放心。”
“这具符兽是我借法阵之力凝聚,奔行迅捷。”
“就算不会驭行,它也能自行寻路往北,要到半日后才会消散。”
“但当它停步时,就意味着即将消散,你们到时可要快点下来。”
“出了迷雾,你们往东往西都可以,但万万不可往北进襄城,也不要再往南回返南林,那两处都是死地!”
“女娃儿费点心,可不能让我这劣徒由着性子妄为,这次的事情水很混,要死很多人的,冒冒失失地掺和进去早晚会把自己搅碎,你们还年轻,不值得。”
“还有啊,我死就死了,活够本了,转告我那徒弟,不要虚耗时间与精力,放在替我报仇这样的事情上!”
“紧盯着死人只会忽略活人,这世道活人才是最要紧的!女娃儿,你说对不对?”
阎老道柔声问了一句,寒玉儿下意识点头,马上又立即拼命摇头。
“不用顾忌贫道,贫道早已看淡生死,所幸你是听懂了。”
“不像我那笨徒弟,做事没头没脑,以前有我在,还好点。我死后,就只能拜托你了,一定要替我劝住他!”
寒玉儿怯声嗫嚅。
“我、我也没全懂,但我、我记下了,我一定会把道长的意思告诉阎大哥,但是就怕、怕他不听……”
阎老道长叹一口气。
“真要那样也就罢了,你只要能尽心就是了,后面的事,且等活过当下再说吧。”
听完这句,寒玉儿也不知想起什么,咬了咬牙。
“阎道长,我、我一定会尽上全力的。”
阎老道欣慰一笑。
“贫道再无牵挂,你们也可以走了。”
说完,最后凝视了阎虓虎一眼,然后抬手拍了拍符兽后臀,符兽起身长嘶一声,迈开步,只是瞬间就加速到极致……
直等到符兽驮着二人疾奔入迷雾,不见了影子,阎老道才转回头。
用一种蔑视与厌恶的眼神,看着那些被困住的人与妖,原本就无几分生气的眼中只剩死志。
“想贫道这等人杰,今日竟要陪着你们这群腌臜货色一起去死,真晦气!”
捏诀祭符。
更多的力士虚影勾勒完成,然后扑杀向那些困于阵中的人与妖。
被困者虽然不肯坐以待毙,奋力搏杀,但不管是符箓、言咒,还是拳脚、兵刃,都被削弱了力道。
也就是因为人数太多,分薄了阎老道的法力,才能坚持一段时间。
虽然不像上次那么悬殊,但胜负依旧明显。
漫长的时间过去。
所有敌人都已伏诛。
阎老道望眼四顾,释然一笑。
阵阵黑烟从各处创口飘出,接着身体突现裂纹,一团灼烈红炎由内而外迅速燃起,将一切都焚烧得一干二净。
地上法阵的光芒,先是一黯,再是如爆炸一般解体四溅,星星点点,散逸各处。
……
阎虓虎醒来时,已经身处迷雾之外。
外界正是深夜,月色寡淡,凉风习习,再也闻不到那股淡淡地腥臭味。
阎虓虎不仅头晕脑胀,还隐隐作痛,费力睁开眼,看着四周景象,一时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看到了坐在身边的温婉女子。
费了点神,他才想起女子叫寒玉儿。
寒玉儿正关切地看着他,全不掩饰眼中的担忧
自己不是在迷雾里面吗?现在是在哪里?阎虓虎想起之前在被追杀,然后遇到了师傅,被其救下。
对了,师傅呢?
阎虓虎撑起身,来回转头环顾,却没有师傅的身影。
夜影斑驳。
远处有一座军营,在星星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随着一阵阵抽痛,记忆在不断恢复。
先是师傅说自己要死了,然后就是新的追兵出现,再然后就是师傅要赶自己走,最后是一个硕大的拳头……
阎虓虎猛然抬头,怒目圆睁,死盯着寒玉儿。
寒玉儿心虚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好久之后,阎虓虎才缓和了表情,移开目光,只是叹了口气,沮丧问道。
“这是哪里?时间过了多久了?”
“阎道长给你贴了张安神符,你睡了很久,现在的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离法阵至少有半日多的路程。”
阎虓虎撑臂爬起,转身看向迷雾,神情哀伤,可又有些犹疑不定的样子,只是久久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