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注视着迷雾,阎虓虎眼神迷茫。
他心中仍报有几分侥幸,就算明知道没有希望、回去是死路一条,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毕竟那是他的师傅,唯一可视为亲人的存在。
可刚刚抬足,准备迈出。
一具娇小的身躯突然插上,挡在了身前,逼回了脚步。
平时总是羞涩躲闪的头颅,这时勇敢地抬起,仰视着,眼中满满的,全是坚定与绝不退让。
“不可以!”
寒玉儿张开了双臂。
“不要拦着我,我必须要回去看看,至少……要为师傅报仇吧。”
“阎道长有拜托我,不能让你乱来。”寒玉儿表现出一种与往日柔弱所不同的一面。
阎虓虎无心多说,只是皱了皱眉头,伸手把寒玉儿拨往一边,准备继续前行。
寒玉儿气力不足,踉跄着歪了身形,却顺势抓住阎虓虎的手臂,然后一把抱进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怎么用力也甩不脱寒玉儿,阎虓虎的情绪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可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寒玉儿趁机劝说。
“已经过去很久了,阎道长伤成那样,原本的时间就不多了!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为北山宗留下一份传承!你想让他的努力白费吗?”
“……”
“道长交待过,他不希望你是为了给他报仇,而白白送掉性命!”
“……”
“道长都已经走了,你怎么还像小娃儿一样任性?”
“……”
“这么多人死了,就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你却又要去送死,那他们死得还有什么价值?”
“……”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回去的话,我陪你,大不了死在一起!”
阎虓虎先是沉默以对,但后来也不知道被哪句话打动,绷紧的肌肉突然松了劲。
可寒玉儿不敢放手,继续埋头吊在胳膊上。
小道士眼神中的迷茫与坚毅交替出现,时而握拳,时而紧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明白了,我不回去就是了。”
“你确定?”
“说话算数,我确定!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以前有师傅可以依靠,我尽可任性,现在不行了,不能再像小娃儿一样不懂事了。”
“我不是说你不好……啊……”
寒玉儿初始只是对自己说过的话语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其后才惊觉动作不雅,红着脸赶紧松开,连连退步。
所幸夜色朦胧,月光稀疏,看不真切脸。
再说话时已细如蚊呐,再无之前的勇气。
“你能想明白就好,真怕你听不进去呢!我刚才也是太急了,所以才……”
可阎虓虎明显没有认真听,只是将手伸入怀中。
那里除了符纸之外,还有一封沾满血迹的密信与一枚破损的官印。
“我还不能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
“我已经答应了县尉大人,要去到襄城,交付信函,还要求得援兵。”
“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他们所想所愿的,不就是救下南林吗?”
“既然我的性命是因他们而苟活,我自然要还他们一份心愿,”
寒玉儿愕然。
“啊?可是阎道长明明也说过,你不能去襄城啊!”
眺望星空,根据星图辨明何处是北。
“师傅打小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这是忠人之事,义之所在。再说师傅之前只是不知道县尉大人将信函托付于我,如果知道,肯定不会说我错了。”
阎虓虎目光坚毅,疾步向北而去。
之前寒玉儿退得太远,这次到底是来不及拦阻,也不知该不该拦阻,只能小跑追上。
“等等、等等我,天黑,我看不清路……”
阎虓虎突然停步回头,抬手。
“拉住我的衣袖,跟在身后,我会走得慢点的。”
寒玉儿羞涩低头,伸出手。
……
北面不远处,有一座军营,半掩在夜色里,映着火光,影影绰绰。
阎虓虎与寒玉儿还未靠近,就被夜间巡哨的士兵发现,控制看押了起来。
这一营军队直属荆州都指挥使司,就是因为此处迷雾失控,才紧急调拨过来的。
等阎虓虎自报身份,并且递上度牒与县尉官印后不久,就被连夜带进营,由一组文吏仔细盘问。
二人就这么在军营内待了一夜,之后还有人帮忙重新包扎伤口,送来换洗衣物。
毕竟两人的衣物在战斗中都有破损,尤其是阎虓虎的背脊衣物全被撕破,袒露在外,实在不好四处乱晃。
其间,有不少人看到那虎形纹身,全都啧啧称奇,夸赞这针法实在精妙,彷如活物一般。
第二日一早,营中还来了度牒与官印。
阎虓虎又提出要见本州布政,有密信要当面递上,于是营中派出整整一队骑卒,一路陪同或者说是看押二人,快马加鞭前往襄城。
……
襄城是一座古城,地处襄水南岸,一面靠山,三面环水,易守难攻。
同时,襄城也是如今荆州的治所所在。
天下现分九州,如荆州这样的九州之名均是古名,以九州来分划天下也是古法,原本早已废弃不用。
本朝开年乃是延续前朝的行省制,分以省、府、州、县来辖制天下。
可没想到,迷雾突然来袭。
一番肆虐后,大周人口五不存一,疆域也被蚕食去绝大部分,就连中原故土都不能保全。
需要治理的领土与子民都变少,密度反倒变高了,原有的制度已然不适,于是一番变法之后,就成了一副古今混杂的样子。
表面是州、郡、县三级的古法,内里的官位设置还是以原本的那套为主。
而现在的荆州与古荆州就疆域来比较,还是有些名不符实。
毕竟古时荆州少时有七郡,多时达九郡,可现在仅余襄城、宛城与上庸这可怜巴巴的三郡之地。
其实天下九州又有几处不是这样的呢?
荆州以及襄城原本是联通南北、东西的通衢之所,就算如今沦为边陲,也有着他处少见的繁华锦绣。
随着那队骑卒下马牵行,穿过城门,进入城内,没多久就经过一处坊市。两侧都是店铺、摊贩,人流熙攘,好不热闹。
不管是店铺还是摊贩,阎虓虎与寒玉儿入目的全是些往日看不到的新奇玩意,一路上惊讶地合不拢嘴,就连心中的悲伤也被冲淡去几分。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以艳丽取胜。
糖人、热干面、酱香饼以香气夺人。
杂耍、唱曲则用场面勾心。
真是好一副繁华景象。
这时迎面来了一队娶亲的队伍,敲打吹奏,喜气洋洋。
可坊市内太过拥挤,娶亲队伍进来后,立即引起一阵混乱。
阎虓虎与寒玉儿以及那些骑卒猝不及防,完全被人群冲乱,被迫分散到街道各处,彼此分离。
等到娶亲的队伍过完,阎虓虎摆脱人群的纠缠,立即四处张望找人。
过了很久,他才在街对面看到寒玉儿,正被几名男子围堵住去路,纠缠不休,娇小的身形不时被遮挡。
阎虓虎挑了挑眉,几步冲上前,硬生生撞开那几人,挤了进去,护在寒玉儿身边。
“这是哪来的乡巴佬?竟然敢对少爷动手?”
那几人被撞得东倒西歪,阎虓虎定睛看向其中为首之人——头戴方巾,身穿襕衣,明明一读书人的打扮,面料也属上等,可看着就是松松垮垮。
尤其面目中那不加掩饰的贪婪急色,让人生厌。
“只想知道几位为什么堵住我朋友?”
为首那人从后颈衣领里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扇面,轻轻摇晃。
“本公子与小娘说话,与你何干?”
“我说了,她是我朋友!”
寒玉儿死死躲在阎虓虎的身后,抓紧衣袖,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
除了为首那人,其他人全都穿着麻衣短褂,姿态谄媚,像是奴仆下人。
这时其中有一人掏出一张纸,抖了抖。
“这小娘你认识?”
“认识。”阎虓虎只觉得他们不怀好意,却又摸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哼——这小娘明明是我家余公子新买的奴婢,身契还在手上!我问你,你是何人?哪来的胆子冒认?随我去见官!”
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阎虓虎有些懵,可再看周围行人,一个个畏怯绕道,就算陪自己一起回来的骑卒,这时候也全都躲在远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可由不得你。”
说话那人非常猖狂,伸出手,想要绕过阎虓虎去拉扯寒玉儿。
阎虓虎不耐,随手一揪一拨,先把身契抢到手,再将那人推开。
那人跌跌撞撞,直摔到街道对面。
再看所谓身契,果然是假的,只是废纸一张。
阎虓虎怒极反笑,几下将废纸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贼子竟敢还手?撕毁身契,如同夺财,你们全都给我上!把这个贼子拿下来!”余公子尖声叫嚷,一边泼脏水污蔑,一边挥手让身边仆奴上前围攻阎虓虎。
众人呼喝冲出。
“我乃道门修士,不怕死的尽管上前!”阎虓虎拿出自家度牒,厉声大喝。
那些仆奴顿时被吓住,踌躇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余公子。
“平日是白养了你们吗?你们看他哪有道士的样子?尽管下死手,打死勿论,出事本公子担着。打不死他,本公子打死你们!”余公子嚣张如故。
奴仆们重振士气,奋力前扑。
阎虓虎急忙收起度牒,护住身后寒玉儿,只用单手就将那些人打得鬼哭狼嚎,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