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已经看不见牛羊,更看不见任何人类的足迹,蓝天白云之下,只有起伏着青涩的草场,和那纯粹的泥土气息。
“我知道,我是挪拿亚去到的最北边的人了,没人能走到比我更远的北方,所以如果我被困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们的人都很怕冷,我们不怕夜间沙漠的温度骤降,而是怕那刺进骨里的寒风,而且它们都从北边吹来。
“我们认为南方最好,不会有疯子会往北方去,除非受到好奇心和探险的诱惑,就像我。我从南方来,那里有温暖干燥的沙丘,顺着西北道一路过来,先是细腻的沙变板结,之后又变成戈壁,地上全是石块,还有绿洲的小植物和仙人掌。那里有一片盐碱地,南边长着茂密的胡杨林,东边视野之外是一个巨大的盐湖,盐湖北岸又是广阔绵延的白桦林。夏天时走过,郁郁葱葱,景色还可以,森林有人放牧。
“出了白桦林,就是北方大草原,皇家猎场。水草丰美,那里的羊和南方的羊又不一样,天太蓝了,草太多了,羊就只长肥肉了。不过可能由于温度,再往北走,人就越来越少,一直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上一次看见的牧人是什么时候?哦,五天前吧。而且他还对我说,前面没人了,赶快回去!我就不!不,你要回去了!不,我不回去!诶,水潭,我去打点水……
“所以,有了水,我又可以再往前走一点了。不,不能往前!为什么?又没有法律禁止我!前面是世界尽头,回去!世界尽头长草?我想家了,回去!你说回去就回去?我没想家!回去!不!
“哦,你有没有听说,圣特诺关于世界地理的传说?我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我当然知道。那么,我们看见海就回,好吧?那个……嗯……哦,那是什么?!
“我指向前方远处,青绿色的草场和深蓝的天空被一条灰色的细线隔开了!刚才还是连在一起的!看到了,看到了,可以回去了!等一下,让我仔细看一看。那条线模模糊糊地,但是确实是隔开了,而且灰色和海洋的颜色也很相似,可能由于光线的原因,大海显得有点暗。
“确定了!我们发现了北部的大海,我是挪拿亚最伟大的航海家!太好了,提醒一句,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完成了任务,获得了荣誉,最后,在冬季来临之前,我们可以返程了!”
——(摘自《探险家西蒙笔记》)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看奇幻小说了?”在摩伏斯的圆形大厅内,因斐那来见哈罗国王。
“北方战事告急,红色警报,意味着我不得不御驾亲征。在出发之前,我得做一些功课,我建议你也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他把手边放着的一张报告递给王子。
“维金安人(Vikyan)?”
“对,我们相信他们是来自北海的海上名族。”
“那维基亚(Vikya)呢?那不是应该有一片陆地吗?”
“这是他们对自己家园的称呼。”
“维基亚是指北海之北还有一片陆地,还是他们用听起来像地名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船?”
“这个我怎么知道,耳朵削尖多听情报。”
“座狼?”因斐那继续阅读那张树浆纸上的报告。
“不知道我们的骆驼会不会害怕。”
“它们不是在北方边境游荡的巨狼吗?传说中的无法驯化的生物,神出鬼没,会叼走失散的羊,但是很少人见过它们。”
“有可能,但根据传说,巨狼要比座狼大一些。”
“可能是目击者由于恐惧夸大其词,就像那个人第一次见到雷修一样,他以为雷修可以遮天蔽日,但其实,雷修能停在摩伏斯的圆顶上,而圆顶还安然无恙。”
“有可能。”
“而且不是说巨狼不可驯化吗,可能它们已经被驯化了,被维……维金安人驯化过,再被指使去猎杀我们的羊。”
“有道理。”
“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维基亚是船,那么维金安人就是海上民族,对于海上民族,能骑狼在平原如此熟练地冲锋……是不是,很奇怪?”
“这只有真正打仗了才会知道,战争是了解对手的最佳手段,因为战争反应出一个群体的整体思维。”
“好吧。”
大厅门被敲开,最高传令官大步走进来:“报!”
“什么事?”哈罗站起来。
“北方前线敌人消失!”传令官递过来一张报告单。
“怎么回事?——命令前线保持警惕!”
“是!”传令官离开。
“我看一下。”因斐那接过报告。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不知道,根据报告写的,他们在打劫了北部草原东西道沿途村落后就往北进入无人区消失了。途中避免和我方军队正面冲突,我们向北追了半天,由于补给问题只好撤回。”
“会不会是撤退?”
“如果只是来打劫,他们一群海盗可能还会来。”
哈罗国王皱起眉头:“最快的骆驼把我的命令传达到北方,根据摩伏斯现在的位置,走东北道要五天。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不仅摩伏斯只能在沙漠北部活动,而且对战场的把握还有五天延迟,如果我待在前线,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把雷修派到北方不就行了么?给北方增兵,一旦维金安人再次侵犯,雷修就回来把父王接过去,迅速投入战场。”
“可以,就这么办吧!”
南方的沙漠感受不到季节的更替,寒冬过去,冰雪融化,皇家草场变得泥泞不堪。一天,巡逻队发现了泥潭中大量的梅花脚印,骑狼的维金安人又来了。
天空传来一声长啸,雷修的身影出现在沙漠的天空中。哈罗赶忙穿上自己的皮甲,带上红铜剑,跑到夹板上。四下望去,雷修又不见了,他猛然转头,雷修停在摩伏斯圆顶上望着他。他急了,拔出红剑使劲挥舞,雷修从圆顶上跳下,夹板随之一震。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哈罗收起宝剑,雷修低头,哈罗翻上他的脖子,爬上他背上固定的鞍,坐好,在他身上拍一拍,他向天空一跃,如离弦的剑,消失在茫茫的蓝色空气海洋中。
那是清晨,虽然大家都被噪音和震动叫醒,但没人看见他们的国王离开。他就这样,不见了。
他常常不辞而别,对于摩伏斯的市民,官员,和因斐那大公都是这样,大家也习以为常,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因斐那也像往常一样代为管理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只是更加注重军队建设:支援北方抽走了一小部分,以后有可能还需要更多。
日子就这么过着,春天离开了一半,哈罗还没回来,因斐那不禁想象,他爸是不是打仗上头了,还是顺便又在那里打猎忘了回来。直到一天,从东北道方向走来稀稀拉拉的一只队伍。
他们好像运送着什么货物,走了很远的路,个个疲惫不堪,又好像经过很危险的地方,因为队伍里有不少伤员。衣衫褴褛,饥饿瘦弱,浑身脏兮兮的,甚至开活板门的守门人都迟疑了一会儿。
船尾巨大的门缓缓降下,瘦到皮包骨的骆驼拖着两个大箱子最先走进去,之后是伤员,再是其他人。他们一走进船舱,就躺倒在巨大的地板上,眼神空洞,望着那六只永远不停步的白角兽发呆。
一旁的人们提水过来,安置这些可怜的人,他们发现那些人身上配备着武器,但限于他们的体力,无法构成威胁。
当一个人照顾一个头上裹着布的伤员时,他轻轻对那个人说,要见因斐那王子。那人迟疑了一会,走去报告了传令官。
那个传令官又报告了最高传令官,最高传令官走过去,仔细观察着这个伤员,忽然认出来,走上前关切地询问。
“我要见因斐那王子……”他用轻微的气息吐出同样的话,最高传令官听完赶忙往楼上跑去。
“这位是帕劳斯(Palaus),东北部最高传令官,我的下属。”最高传令官带领因斐那走过来。
帕劳斯一见到因斐那,原来瘦弱的身体突然拜倒在地上,哀嚎起来。他的一只眼受伤,缠着绷带,现在那只绷带正寖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是眼泪夹杂着污血的产物。
有侍卫跑过去安抚他,同行的一群人却跟着拜倒向因斐那,有的在抽涕,有的泣不成声。因斐那却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
东北传令官微微抬起头,像是要和王子说话,王子蹲下身,将耳朵凑过去。
“对不起……”接着,下一波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因斐那起身,惊恐地看着他,不知所云。最高传令官走过去,和他吃力地交谈了几句,报告王子:“他想让你打开这两个箱子……”
十几个侍卫跑过去,捶捶打打撬开了第一个箱子的侧壁,一团灰色的东西翻下来,箱子里的物体得以展开:
“雷修!”众人惊呼。
雷修翅膀和腹部中了十几箭,有的箭头还没拔出,喙的下部乌黑,看出来有大量的吐血。
“他在身中数箭后试图开启超音速巡航,从天空中坠落而死。”最高传令官从东北传令官那里走过来。
因斐那突然缓过神来:“我爸爸呢?他在哪里?”
最高传令官指了指第二个箱子,没有说话。
第二个箱子和第一个同样巨大,但是因斐那还是感到恐惧。当箱子被撬开时,里面就像陵墓一样黑暗。他走进去,发现箱子内侧和外侧截然不同:外侧满是泥土,内侧却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到极致——这是帝王陵墓的规格。
里面放着一个小箱子,和一个长一点的箱子。他叫人把两个小箱子拖出来,发现它们异常的精美,装饰着北部草原出土的宝石和玉。
两个侍卫把盖子缓缓抬走,因斐那走过来,浑身一震——箱子里躺着自己的父亲,脸色苍白而安详,身穿素衣,就像睡着了。他摇着头,想挥走眼眶里的泪水;他拍着父亲的脸,叫唤着他,但他却没有醒来;他念叨着“不”,着急了,用力摇晃着他,他就像手里的玩偶,随着摇晃左右摆动;他松开手,父亲的上半身落回箱中,没有阻力,回到了原来安详平静的姿势。这不只是箱子,这是棺材。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一阵头晕目眩,两眼发黑,觉得自己难以站立,只希望随着他父亲,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