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那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出现,亚马斯的房间也空着。族长在全城搜索了遍,也没找到。只是有人报告称昨晚见到一个艾林斯小伙拉着一个圣特诺姑娘上了一艘横渡海峡的船。之后艾林丹传来消息,艾林斯第三王子亚马斯和圣特诺族女帕拉安全到达艾林丹圣幕海峡口岸。这把老族长气疯了,他声称要和帕拉断绝父女关系。
哈罗几天没在公共场合露面,希洛倍感尴尬,脸上无光,因斐那则早出晚归,白天在山顶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他在圣泉山山腰阶地上的那些花园里闲逛,蹲下看着地上奇异的一株草——一株早熟的草,茎叶还没离开地面,就在顶上长出了大大的黄色的花,花瓣张开,末端耷拉在地上,花蕊却高昂地竖着,企图攀上在天空中飞舞的蝴蝶。相传它是在艾林丹南部山区高寒地带被找到的,一年只有几天冰雪能化开,那时,它会疯狂吸收冰冷的雪水,在更高处终年积雪反射的阳光中迅速生长,再开出花来。如果幸运,被传粉,后代会被播撒在几步远的地方,然后自己会枯萎凋亡,尸体在晚上被山风裹挟的冰雪掩埋。一年后的同一时间,自己的子孙再重复同样的生命历程。
它叫什么来着?
陪同的园丁摇摇头,它好像没有名字。
那就叫它:因斐尼提斯(Infinities),永恒之花。
他看着有一朵生命将至,轻轻摘下,起身,顺着树荫下的石板路,和圣泉水组成的小溪,往下漫步。有时,一个凿出来的石洞被当作笼子,关着一双在黑暗里发光的眼睛,他觉得不足为奇。
这一层走到尽头,面前就是希托皇宫脚下的山崖了,阴影里有一个角落,似乎好久也没有打理,里面有一个生锈的铁笼,笼里塞着一只动物。
因斐那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只动物,由于好奇,就绕着笼子转了一圈。棕色油亮的毛发,一张长脸,大眼睛在长鼻梁两侧,耳朵动着似乎在驱赶苍蝇。他还觉得惊奇的是,这个不到一人高的笼子极其拥挤,动物四肢盘曲挤在里面,动都动不了。
“你会给它放风吗?”
“不会。”
“把它放出来。”
“好的。”
笼子的锁一松,门就被崩开——里面太狭小了。那个动物挤出狭小的出口,伸直四肢,将长长的脖颈直起,它竟然有一人多高!
“你不会说它也没有名字吧?”
“不,老爷,它有。它是马。”
“马?”
“艾林斯优质肉马,族长认为在这个‘动物博物馆’里应该有所有大型动物,所以才把这只稍微过得去的丑八怪从厨房里救下来,让它在这里凑数,便宜它了。”
因斐那仔细看了看这种叫“马”的动物:体态臃肿,明显是人工喂胖的,但体内脂肪不论再多,紧绷的皮肤还是能保持住正常的体型;在肥肉油脂下,依稀可以看见筋肉的纹路,不禁让人联想它体内强健的肌肉,还是很健壮的。
“它一般吃什么?”
“杂食,和猪一样养就可以了。”
它突然看见因斐那手里的小黄花,将鼻子凑了上去,他把手伸了出去。马用鼻尖轻轻闻了闻,碰一碰,又把头缩了回去。他走进一步,将因斐尼提斯轻轻举高,来迎合它鼻尖的位置。它又小心地靠上去,在嘴边,它停住了。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滚圆的棕色眼睛看着面前那个人,他的目光和它相交,他充满肯定的眼神让它继续靠向前。最终,它轻轻用舌头碰到了花瓣,牙齿伸向前,咬住了一小片。
它开始咀嚼,他渐渐把手放低,它的头也随之往下低。低到他的面前,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搭上它的鼻梁,它有一些颤抖,没有抗拒,他将手掌贴上去,往下摸,感受毛发的丝滑。
见到它没反应,他把手又往上移动,擦过两耳之间,再往下抚摸着柔软的鬃毛。同时身体也往侧面移动,手摸到了背部,在鞍应该在的地方,那里平坦坚硬,像大地一样,毛发松软柔和,又像天空。
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已经被吃完,因斐那双手一撑,翻身坐上了马背。马试图往前冲,他两手抱住它的脖子,它安静下来。他轻轻在它耳边低语,说了好久,随着他语调的变化,它的眼神也在变化。时而将马首抬起,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前方,时而马头低下,像沉思。最后,他一夹双腿,它飞奔而去。
它跑得很快,沿着阶地的边沿,瞬间就到了正门口。他们沿着那个环形的区域跑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太阳落山时,他命令园丁和驯兽师,不把它赶回笼子里。
第二天,他命人把他骆驼上的鞍拿过来,还配了一套缰绳,牵出城外,面对烈日下茫茫沙漠。王子带着白色头巾,在身后飘舞,纵马在沙丘顶飞奔,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快的动物了,照这个速度,半天就可以跑到最北的椰树。
“爸爸,我都好久没看到雷修(Raxo)了。”
“哦,他在摩伏斯,我让他先飞回去了。”哈罗?约述代号鹰王,雷修就是那只鹰的名字。
“能把他叫过来吗?”
“可以呀,怎么了?”
“认同仪式。”
“哦!”哈罗站起来,脸上的愁容立马消退,“你确定?”
“确定。”
“终于!”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成人了!”
第二天黎明打在老国王布满皱纹的右侧脸颊上,也打在年轻人的脸上,两头红发在海风中飘荡。他们站上圣泉山的制高点,面相北方。
老国王拿出一个深绿色的长笛,对着自己都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吹出极其嘹亮的一声。那声音持续着,渐渐拔高,高到众人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老国王依然站立着,直到自己肺部的极限后才放下长笛。那声音萦绕在众人耳边,盘旋直上,向远处飞去。
没过一会,天空中传来很轻的一声,老国王竖起耳朵,说:“他来了。”
深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北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反射着升起的太阳的光。
长笛又是一声,更急促,更飘渺,没有了之前的穿透力。
远方的长啸传来,还是很轻。
长笛开始吹起呼唤的曲子,婉转悠扬,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国王摇头晃脑,把自己的旋律甩上天,得意洋洋。
黑点靠近,长啸声变得清晰,国王放下长笛,回头看了一下众人说:“现在,找一个宽阔点的场地。因斐那,不论你选择的动物是什么,把它迁过来。”
希洛族长已经将那匹马赠予因斐那大公,表达自己的歉意,王子往山下跑去。
人们找到宫殿门口的广场,将那里迅速清理了一下,望着天上那渐渐飞近的黑点,国王抽出自己的佩剑。那把剑不常被人见到,一直插在墨绿色的剑鞘里,藏在他房间里,今天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将其抽出——一道红光闪过,剑已直指青天:只反射红光的红铜做剑身,剑刃却被磨得花白,像镜子一样。
他对着空气挥舞着剑,招呼天上的过来,天上的黑点开始俯冲,轮廓渐渐清晰,但很快又变模糊,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气流擦过翼尖,生成白色的条带。他继续加速,开始贴着城门口的沙地平飞,气流越来越快,磨擦越来越激烈,最后,逃逸的空气在他前方形成了一小朵云,他迅速穿过它,将它抛在脑后。山上看热闹的人群还在探脑袋,一声爆响传过来,他们赶快把头缩回来,用手抱住蹲在地上。雷修穿越了声障。
他减速后,在山顶盘旋,哈罗拼命挥舞着手中的铜剑,就像挥舞着荧光棒来引起他的注意。他飞下来,在广场上空扑腾几下翅膀,双爪伸向地面。
众人围上来,隔着几米又挤在一起,不敢上前,雷修翼展超过了广场的宽度,翅尖还伸在悬崖顶上晃。
“把鸡翅收起来了,还吊着干什么啦!”哈罗把剑插回鞘里,走上前,跳起来煽他的下巴。它感到害怕,把翅膀收起来,微微低下头,收翅膀时带出来的风沙都让旁边的小树摇了好半天。
“让你秀,让你秀,就是一个威慑敌人的小伎俩,炫耀什么!”哈罗一边教育着,一边从身后麻袋里掏出一条牛大腿肉,扔上天,雷修一伸脖子,一口吞下去。
“我来了。你好,雷修!”王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拍了拍鹰的胸脯,从侧面走过来。
“这是什么?”哈罗指着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动物,充满疑惑。
“马,我叫她雷莉(Rali)。”
“好的,希望它有一点出息,牵过去吧。”
因斐那将雷莉牵到雷修面前,自己默默退到一边,看着将要发生的事。
雷莉一开始将马头四处摇晃,雷修用两只鹰眼死死盯着它,突然,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雷修突然低下头,将鸟喙触地。
雷莉脑袋伸直,右前蹄向前迈一步,脖子下垂,触地。两只动物同时向对方表达了敬意。
人群沉默后沸腾起来,有人欢呼有人鼓掌,哈罗看呆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的是,上古时期,鹰和马,是猎手最佳搭档。
“爸爸,爸爸?”哈罗听到叫唤,把头僵硬地转过去,忽然醒过来,一把抱住儿子:“你牛——!你——我儿子——不愧是我儿子!长大了,我儿子……成年了——!我儿子成年了!”
众人欢呼,人群中挪拿亚官员兴奋地跑出来,把自己的国王和自己未来的国王举起来,抛上天,再接住,又抛上去,再接住。仅管身在外邦,也欠正式,不过亲眼看见自己王子的成人礼,和历届认同仪式都没有出现过的罕见场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代替祭司做起了祈福与庆祝的动作。
随行祭司默默指导着仪式,抛到第十六(因斐那现在的年龄)下时叫停,在父子两人面前念响谁也听不懂的经文,之后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对他耳语几句,他走回原来的位置:“我宣布,因斐那?哈罗大公,原称号挪拿亚王子,今正式改称:牧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