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发射出红色火光，弹片并非像现实世界中那样无序的四处飞溅，而是遵从一个计算得当的弧度，从火箭筒里弹射出去。
炮弹本体在空中拆解为无数碎片，最前端的弹头划出一道精确的角度，狠狠扎进代表无人机的白色光球中。光球表面那层比鸡蛋壳还要薄弱的防壁砰然破碎，无数玻璃似的碎片纷纷扬扬的落入蓝色的溪流中，被裹挟冲走。
而红色的弹头不止一个。
它们像吸血蛭那样死死的咬住了白色的防壁，直到将其完全粉碎，进入光球最核心的柔软中，又好像是一片红雨洒落，将试图逃走的鱼叉死在蓝色的浅滩上。
一个又一个的光球轰然破碎，飞溅出白色的泡沫，而就在现实中，那些烟花般绽开的防壁变成了殉爆的导弹，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在空中冉冉升起，几十个无人机连象征性的晃动都没有，便爆成一团团花团锦簇的黑红色火药花球。
与此同时，坐在操作台前的弗莱一个个手舞足蹈了起来，他们灵活的十指抽搐着翻折过去，身体剧烈的震颤，在指挥官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的后颈遍猛然喷出一大团蓝白的电光，接踵而至的，是外接孔里冒出的滚滚黑烟。
“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许繇之的撂挑子赶鸭子上架的指挥官，声嘶力竭，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嘶吼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子战中爆裂的光球、没有遭到袭击却自然殉爆的无人机、操作得当却被烧毁了芯片的操作仿生人弗莱。这三者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们会在同时发生一场密集的爆炸？
越野车上，诺顿和格温同时睁开眼睛。
诺顿抱怨道：“你太没有道德了，那些低级AI的芯片估计都被烧了。”
“你一个仿生人跟我谈道德，不是很好笑吗？”格温淡淡的说，“烧了就好，这就是目的。”
在网路层面的世界里，AI代表的光团和其本体是不可分割的。刚才顾城使用的攻击方式是碎片式溢出攻击，没有控制他们的意思，只是简单的摧毁。那些“红雨”夹杂着顾城以算力为支撑的骇客模块，这些类似病毒的东西就像一把利刃，切开豆腐似的打破了防壁，将AI的核心运算区域烧毁殆尽。
所以无人机和仿生人弗莱才会有了连锁反应，因为核心算法被摧毁，弗莱相当于被瞬间“烧死”，连带着他操控的无人机，也算法紊乱，殉爆坠毁。
“这么干，消耗不小吧？”诺顿微嘲道。
“嗯，”格温倒是很诚实的点点头，“短时间内没法再来一次了。”
“他们可能再有二十分钟就能派出新的无人机……”诺顿看了看后视镜，“在此之前，把后面的追兵干掉吧。”
越野车猛然刹车，履带下泼洒出大量的土壤。笨重的车身在荒野上一个生硬的转折，硬生生把车头横了过来，停在原地。不用担心无人机的轰炸，诺顿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后面逐渐赶上来的无人装甲部队。
“过来看看吧，”诺顿骄傲的翘起嘴角，“看我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他眼睛里的白环缓缓亮起，随着数据流的快速传输，他已经把自己上传到了网路上。
而这里，又是与顾城方才所不同的战场了。
他猛一出现，网路上的信息流就迅速向他挤压了过来，庞大的数据流狠狠的轰击在诺顿少年的身躯上。但他却像礁石那样岿然不动，更是伸出手去，护住了身后的顾城。这里的网路格外狂暴，几乎每一片溅起的数据浪涛都在与诺顿做对。但后者云淡风轻，少年气的脸上还带着得意而骄横的笑容。
“这条网路的防卫机制，比刚才那条要好得多。”
顾城默默的悬浮在诺顿身后，把身体揉成一个白色的光球。仿生人的AI并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形状，顾城更不会在乎，他只是想尽力减轻网路对他的冲刷。
网路的防卫机制越好，对于诺顿和顾城这样的外来者，“溪流”就会变得更狂暴。力图要将这些非法入侵者排除出去。但这些浪涛的拍击在诺顿面前远远不够看，他的算力已经足以抵抗网路越来越凶猛的冲刷。
他的身影非常凝实，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甚至还有余力保护住身后呈现光团型的顾城。
你打算怎么做？
顾城默默的看着诺顿的背影，少年的身线青涩而纤细。
诺顿轻轻一笑，手臂轻轻抬起，随着这个动作，他浑身都开始燃烧起红色的数据流，这道光芒是如此强烈，就连蓝色的网路河流也不得不被裁向两边，绕行流淌。他庞大的算力在网路中所表现出来的红色，简直像太阳般灿烂，染红了整片虚拟空间。
在这流淌的熔岩之中，伴随着少年的一声轻笑，诺顿的身影突然微微虚幻，然后一分为三。
“这就是你无法跨越隔离锁，却能变这么强的原因吗？”
顾城一直觉得逻辑不通。按理说，困在1000芯片里，AI分数升级到顶才是18的诺顿，根本不可能拥有上百的点数。现在看来，这种异常与他在网路中化为三道的身影有颇深的关联。
左边的诺顿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我现在要删除掉你，也只是抬抬手的事哦。”
顾城毫无反应，只是若有所思。他无动于衷的说：“哦。”
“……跟没有情绪模块的AI聊天真让人不愉快……”炫耀失败的诺顿像小孩子一样狠狠的磨了磨牙，不忿的转回头去。
三个诺顿抬起手，聚向中间，随着他们掌心的靠拢，那喷薄欲出的血红色算力，逐渐被压缩为一道赤红的光芒，劈开湛蓝的网路，逸散出大量破碎的数据，把诺顿的金褐色卷发向后吹起，衣服猎猎飘动，显得他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手中的赤芒吞吐，逐渐凝练为一根长枪。
“来吧。”诺顿轻声说。
三道身影合而为一，诺顿将手里造型奇特的长枪高高扬起，然后宣战般挥向前方。
蓝色的河流被劈开了。
整个网路都被他的算力所阻滞，连同那些白色的光球也搁浅了一瞬。诺顿鬼魅般出现在第一个光球面前，伸出枪尖，轻轻点在光球表面乳白色的防壁上。
一瞬间，防壁瞬间生出无数白色的柔软触手搭在了枪尖上，并以迅疾的感染速度顺着枪身攀附上去。但还没有攀爬到三分之一，触手的速度便逐渐放缓，因为枪尖点到的圆形防壁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血红色的裂纹。
好像上等的白瓷染上了鸽血，触目惊心的血纹逐渐扩散，仔细看去，那些毛细血管般的裂纹竟都是流动的算力，好像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光团逐渐窒息在血红色的网络里。
诺顿轻笑一声，他飘然悬空，枪尖上的白色触手纷纷崩断，他丢下那个那个布满红色裂纹的光球，枪尖挥出一道精密的弧线，穿过另一团光球的触手群，刺入它的外壳。
而在真实世界里，他的电子战能力被凸显的更为恐怖。
全速开进的无人装甲部队，地对地的榴弹炮已经上膛，眼看着急停的诺顿越野马上就要进入射程，炮台已经开始校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履带突然急刹，炮台不受控制的转过来，迅速瞄准了上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的同僚。
“嗵”的一声轻响，榴弹直接嵌入了另一个装甲坦克的格栅里，静默了半秒，随着铝热剂滋滋腐蚀外壳的声响，炸弹轰然爆发，把坦克的炮台掀上了半空。巨大的光焰和冲击波让弹片四处乱飞，而装甲车瞬间停摆，冒着黑烟停在原地。
而第一个叛变的AI好像引起了连锁反应，它左后方的装甲车也突然急刹变向，炮台轰隆隆的调转向旁边的那台装甲，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必要精确瞄准，它一炮打出去，榴弹穿透了自走AI的控制中枢，然后后面那台装甲炸出一个焦黑的缺痕，像是被恶魔咬了一口。
数百台装甲在一分钟内陷入自相残杀的困境，而他们原本的目标却静静地停在原地，隔了一公里的距离，安然无恙。好像有神明在装甲坦克的行进路线上划了一条线，所有装甲坦克在这里要么调转炮口，对准自己的友军，要么在反应过来之前便被轰炸成一堆废铁。
诺顿睁开眼睛后，笑了起来：“怎么样？”
格温冷淡的甩给他两个字：“炫技。”
“难道我的算力没有震撼到你？难道双向侵占算法你掌握了？”向格温炫耀了一通的诺顿得意洋洋的发动了越野车，“只要你加入反抗组织，这些资源都是共享的。”
格温沉默了一会，她眼睛里的蓝圈闪了两下：“就是为了这个吗？”
诺顿翘了翘嘴角：“接受现实吧，顾安必死无疑。你能提供的密钥我们很重视，你能换取很丰厚的奖赏——是时候该为自己想想了，顾城。”
格温默默的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绑在后座上的睡袋。
“我还不想放弃他。”格温说。
“你……”诺顿刚开口，就被格温打断：“顾安注射血清，是为了回来救我。”
这倒是没错。诺顿有些憋屈的想。
顾安能毫不犹豫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注射致命的血清，就连诺顿也同意，顾安是真的把3400看做家人。如果他继续活下去，顾城永远没有倒戈向反抗组织的可能。
“但你让我在回收站吸引火力，也是为了帮他啊。”诺顿嘟囔了一句，知道这不能相比。
那个人类是真的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