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开下去吗？”坐在越野车上，身子上下颠簸的格温面无表情的开口。
“你没看到他们都吊在我的射程之外，只用遥感锁定吗？”诺顿无所事事，睁开眼睛对格温懒洋洋的说，“指挥官是个很聪明的家伙，我估计是费伦公司的老上级来了。不要紧，把他们放近一点，莽个大的。”
格温奇怪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越野车的后视镜：“可是，无人装甲部队已经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车身猛然摆动，像水中甩尾的游鱼那样做了个漂亮的漂移，履带轧轧的把荒野上的冻土深深的碾压成块，难以想象这么笨重的车身居然能做出轻飘飘的横移动作。
就在诺顿操纵着载具横向漂移后不到半秒，一记拖着明亮尾焰的.165mm火箭炮就拍在了车侧，剧烈的轰鸣声震动了大地，爆发出的泥土碎片和硝烟噼里啪啦的扑在越野车身上，黑红色的光焰猛然推动车体，让履带再次横移了半米。
“你刚才用骇客模块做了干扰？”玻璃已经被石块敲的满是裂纹，格温透过车窗，向外看到了地上一片黑糊糊的深坑。那距离如果不闪避的话也不会落到车上，只是诺顿及时的变向更削弱了冲击波对车身摇摆的影响。
“我不擅长这个。”诺顿没有否认，他闭上眼睛，车内突然开始播放一首营造气氛的摇滚乐，“Words are flowing out like endless rain into a paper cup，They slither while they pass they slip away across the universe……”
格温一拳把越野上的音响砸烂，面无表情的说：“认真点。”
车身突然剧震，一发对地导弹轰在了车后二十米的地方，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后车厢高高翘起，浑身零件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火焰猛扑上玻璃，把黑夜点亮为一瞬的火海。
就在这种无法变向的情况下，车身两侧的机炮突然变形，枪管加长，连同翻转的车门一起组成对空高射炮的雏形，在车尾被地心引力重重拽回地面的瞬间，轰然开火，在高空与大地之间连接出一道炙热的火线链，履带顺畅的在地面上滑动，好像没有阻力似的，彰显了操纵者精妙的微操技巧。
一架两米长的无人机被凌空击中，机翼冒着黑烟，翻滚着坠入地平线。
格温仰头看去，空中无数飞蝇般的无人机铺天盖地的袭来，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姿态，好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格温回头看了看装有顾安的睡袋，有些不满的系好安全带说：“我来解决那些无人机。”
“你要怎么解决？”诺顿睁开眼睛，有些诧异的问。
“用我自己的方式。”格温说。
她平静的面孔自始至终也没有改变，即使在无人机群的轰炸下，也显得淡定从容，古井无波。只有双眼中了湛蓝的圆环正幽幽地发着光，在深黯的夜里拖出一道冷漠的光轨。
就像顾城“夺舍”格温的这具身体那样，她眼睛里的光环闪烁了两下，变为白色。
这是连接上外部设备的标志。
而在真正的“顾城”看来，一旦他进入这种状态，世界就变了。
他的意识，或者说AI，一瞬间从格温的芯片中抽离，冲入网络。
在这个末日时代中，异常发达的不止是仿生人技术，还有跨越荒野和辐射云的高频网络。因平流层辐射云的影响，大型飞行机械基本都会受到干扰，所以无人机也只能停留在半高不高的空中，用对地导弹实施打击。但是，出于无人知道的原因，即使是费伦这样的小公司也能建立起跨越半个荒野那么大的信号基站，发出冲破云层的高频网路，这种在资源贫瘠的末日中难以想象的桥梁，是人类能生存下来的基石。
一般而言，费伦公司的网路，为了避免被占用，一直都是有加密的。
他们的卫星、仿生人、回收站的控制室之类，全部依赖着主城内“灯塔”上信号基站所发出的网路。卫星需要联网定位，仿生人需要连接内网进行信息交换或者更新，城内大小设施的操控全部都倚靠着这条网路的分支。
费伦公司能向外交流，发送讯息，也有这条网路的功劳。
所以说，网路关乎一个公司，乃至主城所有人类的存亡，其地位甚至比几个核聚变反应炉还要珍贵。也因此，费伦公司绝不可能让“灯塔”倒下，网路中断。
在所有的加密设施中，网路是绝对无法入侵的。
甚至于，费伦公司的董事会，也没有权限中断网路。在建城一百年来的时光里，一代代的人类能做的，就只有把最高端的加密手段，应用在网路上，把这条生命线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就连网路的创造者本身，也休想染指。
但是，网络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如果要应用它的水分，就必须从它细枝末节的支流入手。
所以当应用网路的时候，人类就会把它的一小部分引流出来，就像引出溪流般导入需要联网的设备中去。但是这样一来，这条网路的溪流就无法享受网路的河流本身携带的那个万无一失的保密外壳了，这也让独立网路比网路主干，更好入侵。
这也是当年范向霖用的手法。
网路主干、网路支干、某卫星分支、某卫星的电子眼分支，这些设备的保密等级，基本上是跳水般下滑。网路主干基本是金钟罩、铁布衫，没有骇客能动手脚，但是分支的分支就懈怠许多，甚至连范向霖这种低层次的骇客都能插手干扰一二。
而现在的顾城就在用这种办法。
他睁开眼睛，虚拟的人形已经在某一条网路的溪流中成型。
蓝色的网路溪流，冲刷着顾城虚拟的身体。
他还是借用原来3400外壳的模样，那毕竟是顾安为他定制的初版相貌。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诺顿也同样出现在他身后，少年的身姿比年轻的顾城要凝实许多，他伸出食指卷了卷额前的金褐色短发，笑嘻嘻的说，“我说过再等一会的。”
顾城默默的仰头看去，从天空泼洒而来的澄澈溪流中，浮沉着无数圆形的白色光点，而那些光团外层有一圈薄薄的透明防壁，脆弱的好像泡沫般一触即碎。
“先干掉那些无人机吧。”顾城好像下决断一般的说。
诺顿耸了耸肩，他轻飘飘的向后飞起，身影逐渐淡去：“那就交给你吧。反正，干掉那些AI分数不到10，算法分配只有1的弗莱不用花太多算力。”
顾城的身体缓缓浮空，他缓缓张开双手，好像胸腹中抱着一个无形的圆球。
他的脚下是网路的溪涧，身前是如星辰般湛蓝而闪烁着的，代表无人机的光球。
这里是荒野中，千万个网路领域中的一处。这条溪流便是费伦网路的一条分支，而在这片支流中载浮载沉的，便是仿生人费伦的数据流。
仿生人的AI必须依靠着溪流的活水而存在着，否则断开网路的AI，很快就会变成资料库陈旧、更新不及时的老古董。而在仿生人科技日新月异的当下，与网路断开，就相当于被世界孤立。弗莱的AI正在通过网路支流获取诺顿越野车的定位，并接受来自上级的命令，而且经他们之手远程微操的无人机，也必须在网路上与AI相连。
总而言之，没有网路，AI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
顾城闭目凝思。
在他的怀抱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虚淡下去。
这个蓬勃而异样的颜色，在蓝色的溪流中生长。
顾城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像是个马上就要消逝的影子，而红点越来越大，简直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仔细看去，还能从跃动的光点里看到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算法、模块、算力。之所以算力能成为AI分数中代表“天赋”的重要部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算力能帮助仿生人更快更好的掌握技巧。
而且，它还能帮助仿生人成就另一个领域的“强大”。
那就是电子战。
在身体马上就要融化在这片涌动不息的水流中之前，顾城睁开了双眼。此刻他的身体几乎只剩下一个人形的描边，只依稀的能看到溪流被他分开时所流淌出的形状。
但他胸口和臂弯间却悬浮着一颗炮弹大小的红色正球体，好像一颗流淌着熔岩的小行星。
“你不会打算把这个算力球就这么打出去吧？”
忙里偷闲的诺顿再次从网路中钻出半个头，嬉笑着说。
“这可是我全部的算力了……”顾城淡淡的说，他张开一直环抱着空气的双臂，平静的回答，“连我自身形态都快要保持不住了。怎么可能那么浪费的把它砸出去呢？”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团恶魔之眼般光滑而流动着数据的算力球。
伴随着赤红的光芒爆闪，顾城的半个身子都被浸染上了红芒。他的面容轮廓明俊清淡，一半是暴虐的红色，一半则是沉静的蓝色。这一刻，他就像是威风凛凛的骑士，持剑而立，等待着赴死的敌人。
然后……
顾城手持着火箭筒，将红色的炮口对准了波涛里席卷而来的白色光团。
“喂喂！你也太没有传统意识了吧！”诺顿大倒胃口，“电子战还用热武器，你有没有点仿生人道德？我都是用剑砍的！”
“……那样还有什么效率可言？”
顾城淡淡的回答了这一句，然后将火箭筒扛在肩上，狠狠扣动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