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副将就这么当着东陵绯的面吵嚷,像极了一群嚼舌根的老婆子,她看着看着,忍不住轻声笑了,傅正权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一时间被这反常的态度弄得有些疑惑了。
他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几个明面上的不妥当,什么年纪尚幼威信不足之类的,翻来覆去变着花样的提。
再如何的简单,这到底是一个要认真面对的局,东陵绯却恍然发觉自己没办法理智对待,从未有过的烦躁感几乎要掌控了她。
面前的几人还在喋喋不休,她努力的思索着解决方法,可一闭上眼,脑中全是暴虐的场面。
是不是只要把这些人都杀了,就不必再忍受这聒噪不休?东陵绯有点好奇的想,指尖一点点探入衣袖,轻轻抚摸着夙霜上镶嵌的白玉,凉的指骨生疼。
季平生不愿意使用的恶毒兵器,的确是阴狠诡谲的,从来只在暗处莹莹生光。
可是我不一样,她这样想着,肆意纯澈的少年将军,死的时候才只二十岁,我是他的孩子,是光的暗面。
那才对。
抛去成见来看,这几位将军都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有才之人,若用温软的手段解决了,将他们收入麾下,于平羌战事中或许大有助益。
更何况这是她与殿上天子的私仇,祸不及他人,草菅人命的事情也做不得。
她有点心软了,抬起手准备先稍稍安抚再行处理,却不小心撞上了桌角,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一响,硌得手腕一阵阵的发疼。
东陵绯垂眼看着手腕上晃来晃去的镯子,眼神逐渐晦暗下来,好半天才回神,慢慢弯起一个笑,像是下定了决心。
各为其主罢了,哪里值得我在这里为难。
“诸位将军皆是出生入死的英豪,看不上本宫也正常,不过战事在即总要有个主事人,不如…”东陵绯定下神一句句的说着,眼中满满的诚恳。
乌黑润泽的瞳仁在眼眶中发颤,要化开一般,真诚的可怕。
可惜这真诚并没得到与之相符的尊重,她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人急匆匆的打断了:“傅将军受陛下亲封,又征战多年,自然是选他!”先前那个被邵李压住的副将看来是个没脑子的,不等傅正权首肯便急匆匆的开了口。
东陵绯也不恼,反倒笑吟吟的走近了他,声音轻而又轻:“将军倒是积极的很,只不过,此地暂且还握在本宫手中呢,太着急了恐怕会白白把自己搭进去。”
“傅将军何等英豪,如此安排本宫也是放心的,只是军纪严明,本宫总还是要做到赏罚分明的。”东陵绯微微的笑着,视线不经意的掠过帐外,只见黑压压的全是人影。
她看起来有点为难:“比方说,打着傅将军的名头唤人来看热闹,这就不好。”
该罚。
东陵绯慢条斯理地数着,方才的情景在极短的间歇后再现了,只是换了个方向:“扰乱军心、滥用职权、以下犯上…”她停了停,似乎在犹豫:“更何况本宫是太子,肆意指摘不是个好选择。”
侮辱皇族是要斩首的,这几人先前一幅肆无忌惮的模样,大概是认定了东陵绯性子温软不会追究,现在她主动提起,便后知后觉似的慌张起来。
东陵绯边想边念,语调很慢,神情却专注:“诸位将军分明是多年的老人,竟还是如此的不懂规矩,莫非战场上也是这般的欺上瞒下,蔑视军纪?”
她平静的不像是训斥,倒像是一步步绕过三月春水之畔、闲语漫话的游人:“乱世当用重典,平羌战事不易,便也归于此列。”
“本宫愿意让位于傅将军这样的贤才,却不敢将全军上下几万条人命交付到诸位手中。”
“所以,回京领罚吧。”
军权最终也没有交付到傅正权手中,只不过解决方法也没有最初他们以为的那么强硬,被送回京的便只那乐于出头的副将一人。
回京领罚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这条路吞人的本事比之刑部地牢还要更胜一筹,其中各种豺狼虎豹,说不清道不明的。
您可千万当心了。
此后的几日并没有多安稳的度过,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杂事一个连着一个抛向了东陵绯,他们虽然因着此前接二连三的损兵折将而不得不藏锋,虱子一般却也恼人。
幸而有谢钧。
他似乎自小长于军营之中,看着年纪轻轻的,处理起冗杂的军务来游刃有余,不说东陵绯,就算比之老将孔剑岚也只是稍弱几分罢了。
太熟捻了,惹得忆时又开始满腹猜疑忌惮的打量他,尺青每每侍奉于东陵绯身侧时也犹犹豫豫的想开口劝谏,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问,却又被东陵绯一个清亮的眼神阻了回去。
她早看透了眼前侍女的满腹心事,却不说不言,用最干净剔透的神情传达着或许阴私污浊的诡计,蒙骗也蒙骗的理直气壮。
全是我有意为之,又怎么样了?
可看见远去的逝水里一字一句写明了,你欠我的。
按理说,趁着盛宛将士们跋涉疲劳,平羌该是要先发制人才对,却不声不响的闷了这十几日,倒叫人疑心,士兵们甚至私底下拿这事来打赌,设了挺大的彩头。
东陵绯看着好笑,倒也不制止,偶尔也上前去闲聊几句,她从不摆架子,在军中是一向的人缘好。
“平羌的事情我实在也是不清楚,真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孔将军,本宫不过处理些杂务,也没有在这方面插手。”她边说边回忆孔剑岚在军营中的严肃模样,心想怕是没人敢问他,忍不住微微的笑了笑。
“殿下,往年不都是唐小姐随军吗?也没听说云暮出了什么乱子,怎么这次不和您一道来?”一个士兵在她正准备走时将她拦住了,一脸好奇的问。
谢钧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卸下那伪装一般的儒雅外衣,却原来是个日光一般的明朗的少年,再加上东陵绯常与他结伴而行,在军中做事倒从没遇到过将士们的阻碍。
说实在的,只要能力足够,事情在谁手上处理,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改变,顶多就是一点不习惯。
但纵然如此,总不能没良心的把旧人直接抛掷脑后了,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唐未原先在军中也是极宽厚的人,见熟了的人不来实在让人疑惑,这才有此一问。
“繁弱有旁的事要做,一时脱不开身,本宫也甚是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