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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惯看生死如游戏,何劳小姐苦相逼

石门外,有一道石砌台阶盘旋而上。每隔十余台阶,石壁上凿有九尺见方的洞,里面点着蜡烛,照得台阶清清楚楚。

那少女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强忍住笑意。如果不是小姐早有严命在先,恐怕早已笑出声来。这个在自己身后边走边吃的少年是笨还是傻?明知自己将死,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爆鳝丝’。

她不想看他却又实在忍不住回头,只见刘知远长方脸膛上,一副淡淡随意的样子。长而浓黑的眉毛下,睫毛竟如女子一般长面微卷,挺直的鼻梁,嘴角微翘,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嚼着鳝丝。

无论怎样看,都是淳朴憨厚的乡下少年,古铜色的脸孔和一身粗布衣衫,足以证明。

将他们捉来后,曾仔细检查过,这个少年毫无内力。她不禁奇怪:小姐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乡下少年,为何会心存顾忌?

转过一道窄门便置身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地面是用大理石铺的,光滑如镜。

大厅正中的虎皮软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轻裘的绝美的少女,略显清瘦的瓜子脸上眉如新月,双眸隐念秋水亮如幽潭,琼口瑶鼻,婉若天仙下凡,尤其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典雅的气质,令人不敢逼视。她的身边,分别站着五个腰悬宝剑的女子,俱是丫环打扮,个个都是天生丽质,燕瘦环肥,显得千娇百媚。

此刻,一见刘知远跟在那少女的身后,一只手端着菜盘,另一只握着筷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边吃边走进来,都忍俊不禁,相顾莞尔。

那带他来的少女刚想到右侧二人处侍立,却发现刘知远也跟了过来,不禁怒叱一声:“站住!”那神情想笑又想踢他一脚。

刘知远呆了呆,才发现已置身在大厅之中,不禁四下观望。然后,就看到七个少女一齐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那绝美的轻裘少女上下打量着刘知远,轻声问:“刘知远,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很柔和、优美,如珠滚玉盘般悦耳动听。

“知道!”刘知远忙咽下那口鳝丝,“这是你的地方!”

这句话差点儿把七人气笑了,那绝美少女脸色突然变了,“你与孟仁贽是什么关系?”那少女又问。

刘知远看看几人的脸色,冷漠地摇头。

那绝美少女猛地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告诉你!我和他是仇人。凡是他的朋友都是本姑娘要杀的对象。”

“能给……给……”刘知远似是惊呆了,张口结舌地又道:“能给杯水喝吗?”

七个人均愣了,不明白要水做什么。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刚才我吃着鳝丝时,让那带我来的姑娘大声一喝,吓得我噎着了,实在难受……”

顿时,那七名少女气乐了。接着又都紧绷着脸,人人一脸古怪之色。她们均没想到,在这种气氛下,他居然还想着被噎之事。

那绝美的轻裘少女强忍住笑意,示意给刘知远端水。刘知远一口气喝光,长长出了口气才道:“小姐与孟仁贽有仇而杀他的朋友,能给……给……”他犹豫着却没说下去。

七个少女互视几眼,不知这次他想要什么,一齐注视着这个呆头呆脑的少年,等他说下去。其中一个见他搜肠刮肚思索的模样,追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刘知远看了说话的少女一眼,憨憨地笑笑,“能给个理由吗?”

轻裘少女眼神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仇恨需要理由吗?”

“难道,不需要吗?”刘知远淡淡反问,在这少女盯视下,他的神情依然如故,没有丝毫回避。

“因为我恨孟仁贽,所以就恨与之交朋友的人,更恨天下成为朋友的人,这理由够了吗?”那少女仍然紧盯着他。

刘知远似乎很吃惊,“这……能算是理由吗?对了,孟仁贽偷过你家的鸡?还是……牛!一定是他偷走了小姐的耕牛,才会……”

那轻裘少女气笑了,大声喝道:“住口!若想活命,本小姐指你一条路,只要你去杀了孟仁贽,就任你离开!”

刘知远似乎更震惊,手中的盘子“啪”地一声,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杀过狗、蛇、兔子,却唯独没有杀过朋友。小姐还是让孟仁贽杀了我吧!”

那少女闻听皱皱娥眉,“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知道!”刘知远回答的很干脆,“就在你们捉我们的关帝庙中!”

“但是,本小姐只见到你和石敬瑭。”那轻裘少女粉脸变得冷若冰霜。

“原来,你竟是贪生怕死之辈,居然出卖你的朋友!”一个丫环不屑地道。

那绝美的轻裘少女冷笑一声,“你认为他还在那庙中吗?他为了找你和石敬瑭,恐怕早已离开了。”

“既然找不到,让刘某如何去杀他?”刘知远问。

一丫环叱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杀他?”

“假若有人逼你杀你家小姐,你愿不愿意?”刘知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丫环问。

“你……你……”那丫环不曾料到他会问出如此尴尬的问题,吃吃地道:“我怎能杀……杀害小姐?杀了我也不能!”

刘知远叹口气,道:“主仆关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朋友呢?不过……孟仁贽并非是我的朋友!”

“什么?”七个女子均一怔。

只听刘知远缓缓道:“孟仁贽是我的兄弟,你们可曾见兄弟相残的事?”

轻裘少女霍然站了起来,“我虽然未曾见过兄弟相残的事,却见过不少朋友出卖朋友的人。我不相信在酷刑之下,你不会去杀他!”说完挥手示意。顿时,走过三名丫环上前扭住刘知远拖了出去。不一会儿,远处便响起刘知远的惨叫声……

石敬瑭刚被带到大厅,就听到了木棍击打肉体所发出的‘嘭嘭’之声,夹杂着刘知远呼痛的叫声,不由皱起眉头。

那轻裘少女亮如宝石的眸子盯着他,“你就是夺命金钱?”

“不错!”石敬瑭挺直了身子。“如果你肯替本姑娘杀两个人,我就放你一条生路。”那少女道。

“石某不想再杀人,更不想替你杀人。况且,姑娘的武功高明的紧,大可不必由石某动手!”

“不!此二人非你杀不可!”那少女的语气很坚决。

石敬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谁?”

“是孟仁贽和刘知远!”

“好!取解药和宝剑来!”石敬瑭立刻点头答应,痛快地令那少女和三名丫环一愣。

轻裘少女迟疑了一下点头示意,旁边一丫环走过去纤掌在他身上轻拂了一下,随手把宝剑递给了石敬瑭。

剑在手石敬瑭勇气倍增,“你们用迷药擒了石某,若让我杀他们,简直是做梦!而且,石某宁折不弯决不屈服!”说完,剑尖一斜凝神站在当场。

“哈……”那少女笑了,“我猜到你会这样!不过,这次本姑娘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话音一落,身子突然飞离软椅,直直扑向石敬瑭。

石敬瑭一见大吼一声,手中长剑突然幻起一片银亮的光芒,挟着尖利的啸声劈了过去。那少女轻笑一声,如兰花的纤指疾挥,旋即飘回软椅上,手中握着一柄宝剑。

石敬瑭傻眼了,一招不到就被对方夺了宝剑,还被点了四处要穴,刚刚恢复的内力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石某武功不济,输得心服口服。但是,若让我杀刘知远和孟仁贽,却是万万不能!”

“你要想清楚,若不杀此二人,你只有死路一条!”那少女冷冷道。

“纵然将石某千刀万剐,也决不会受你威胁!”石敬瑭坦然面对。

那少女笑了,“你还算有点英雄气概!但是,你可听到刘知远惨叫声?”

石敬瑭点点头,“石某死尚不惧,还会怕用刑?”

“一个笨得要命的刘知远和不知底细的孟仁贽,值得‘夺命金钱’如此吗?”

石敬瑭庄重地点点头,“为了朋友什么都是值得的!况且,石某能有孟仁贽这个剑术精奇的朋友,是幸运中的幸运,为何不值得?不知道朋友的秘密,也是友谊长久的秘诀,只要孟仁贽是敬瑭的朋友就足够了。”

“你说……他剑术精奇?现在,他有勇气出手么?”那轻裘少女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有困惑、有惊喜和不解……

石敬瑭没注意她的变化,兀自叹道:“以前,他似乎连看人打斗拼杀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那少女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沉思片刻才悠悠道:“以他的个性,只怕没有如此快速的转变过来……”

石敬瑭叹口气,“毕竟,孟兄为救敬瑭而出了手!”

那少女迟疑片刻,忽然间脸色变了,厉声喝道:“不要忘记,你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杀手的原则中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石某虽然是杀手,却只为自己的良心和喜恶,根本不懂什么杀手原则。况且,石某也只是在恶人中有此名声罢了!”石敬瑭分辨着,声音也大起来。

那少女冷笑数声,“石敬瑭,本姑娘捉你,是因为早已对你了解的一清二楚。”

“嘿嘿!石某对自己尚不了解,你又如何知道?姑娘太会开玩笑了!”

那少女如银铃般格格笑了起来,“你八岁时初次杀人便将九个强盗的头砍下,然后又点火烧了那里。也就是说,世上没有人知道你杀人的真正原因。不过,有句话本姑娘问你,若不是因为你的姐姐,你绝对不会杀人。”

听完这句话,石敬瑭冷漠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紧闭的双唇有血迹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耳中却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当年,也就是十一岁你走到饿虎岭,又一连杀了三十余条人命,杀气浓厚的令见过你的人不寒而栗,名震江湖。自此先后有九个身怀武功的强盗,甘心拜在一个十一岁童子手下,并在饿虎岭竖起旗杆。”

石敬瑭浑身不停地颤抖,阴沉的可怕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显然,这少女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最痛苦的一件事,同时激起了他内心凶残的野性。

到底八岁时的石敬瑭遇到过什么事,会因此而没变了他一生?

那少女似是未见,“……直到你十八岁时,饿虎岭十大冷血杀人王已名声显赫,在江湖如日中天。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容貌酷似你姐姐的女子后,没有半点忧虑就跟她走了,江湖中的‘铁血十杀手’才销声匿迹。”

“你……你是谁?”石敬瑭很艰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知道石某的私事?”

轻裘少女笑了,她知道这番话已震撼了石敬瑭,看着他惊奇、恐惧、狐疑的神色,淡淡笑道:“不要说以前的事,就连你跟那女子走后所发生的,本姑娘也一清二楚。当年,你被蒙面带进了一个极神秘的地方,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剑术修炼。不知什么原因,你没有炼成那种阴毒狠辣的杀人剑法,就连最后的考试都是勉强过关,你离开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星夜急驰千里,杀了中原号称第一镖的‘雄狮镖局’的局主兼总镖头曾雄狮。之后,你执行了第一次刺杀命令。当然,你杀曾雄狮并非命令,对吗?”

此时的石敬瑭已恢复了平静,闻言点点头却一语不发。沉默片刻,那少女叹口气,“你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刺杀一个十分富有的员外。奇怪的是,你并没有杀那个员外,而是将雇主杀了,并将雇金扔在那人血泊之中。作为一名杀手,你的做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能因为有我们这种人的存在,就可以为所欲为颠倒黑白。也并非每一个杀手,都会为了钱而丧失了做人的准则!”石敬瑭冷笑着说道。

那少女哼了一声,“作为一名出色的杀手,就不能有任何感情存在,更没有权力拥有自己的准则!”

石敬瑭仰天大笑,“不要忘记,杀手毕竟也是人!”

“可是……”那少女怔了怔,“紧接着你执行第二个命令,更让人料想不到,不但刺死了被杀的人,也将雇主杀了,并携金开始逃亡。”

石敬瑭叹口气,“其实很简单,石某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朋友出卖朋友!”

“毕竟,你执行了命令!”

他喟然长叹一声,“你认为石某在执行命令?”

“难道不是吗?”那少女反问。

“那么,你说狼和狈哪一个更该死?”石敬瑭盯着那少女的脸问。

那少女似是不曾料到有此一问,怔了怔才道:“你是说……那二人狼狈为奸?”片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们扯远了!本姑娘问你,肯不肯杀了刘知远和孟仁贽?”

“不!”石敬瑭回答的很干脆,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少女冷笑数声,道:“你回答的未免太早了一点!”

“姑娘既然了解石某人,当知敬瑭的个性,又何必浪费口舌?”

“唉!”那少女忽然叹了口气,娇美艳丽的脸上浮起痛苦之色。“假如,你的父亲、母亲、姐姐和你同时遇到了巨大的危险,洪水马上将你们全部吞没,而你幸运地抱着能载二人的一截木头,在这万分危急的生死关头,你只能救其中一个。我问你你会救谁呢?”

“也许……”石敬瑭迟疑了。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才缓缓道:“该把木头抛向……”话又停下,不知该抛向谁。

那少女见他沉吟不语,左右为难的样子,“如果抛出去,洪水就会将木头卷走。当年,我和你一样沉吟了一下,就失去了双亲和胞弟。如果在那刹间,能做出选择的话,起码我还有一亲人,可惜……”说到这里,她清瘦的双颊上,有两滴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落。

“石某……无法选择!”石敬瑭苦笑一声,复道:“天幸石某没有遇到……”

那少女的脸色突然又变了,沉声打断道:“你必须做出选择!因为,你已经遇到了!”说完玉手一挥。

就见远处一扇门开了,从开着的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屋子内有一个铁笼子,里面还吊着一个瘦小的人。石敬瑭一见那人,脸色变得灰白且异常难看,扭头恶声喝道:“你……好卑鄙!”

那少女仍然保持开心地微笑,“在刘知远、孟仁贽、费青橙这三人中间,你必须选择!”

石敬瑭的额头上,忽然流下冷汗……。

那少女冷冷地注视着他,“怎么样?你选择杀死那一个?哦!对了,这小女孩也是八岁杀人,可以说与你有着惊人相似之处,如果杀了她……”

“你……你……”石敬瑭脸色苍白的难看,冷汗已将衣衫浸湿,“姑娘,你……好阴险!是石某所见到的最阴险的女人!”

那少女依然不愠不怒,淡然道:“听说,你与刘知远也是朋友?”

石敬瑭皱皱眉头,“那又如何?”

那少女笑了,如水双眸盯着他,“因为本姑娘最痛恨‘朋友’这两个字,所以就想杀尽天下自称朋友的人!”

石敬瑭呆了呆,失笑道:“你杀的尽么?”

“那是我的事!”那少女站了起来,“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费青橙、刘知远和孟仁贽都是你最关心的人,若想保住这小女孩,他二人中必须死掉一个!”

石敬瑭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凭石某的武功,又怎能杀得了孟仁贽?”

此时,远远地传来费青橙凄厉地哭喊声:“石大哥!……快救救我!啊--!我受不了啦……”

听到这里,石敬瑭霍然转身,盯着铁笼中被吊着的费青橙,心中一阵绞痛。

“考虑清楚了吗?”那少女笑着问。

石敬瑭长叹一声,“给石某些时间考虑!”

刘知远被人架了起来。

与其说架,不如说拖更贴切。就象一条死猪一样,被两个丫环拖进了大殿。

他的脸上红肿了好几处,嘴角挂着一缕血丝,一身粗布衣衫,已是破烂不堪。

那轻裘少女坐在虎皮软椅上,神色很安祥,注视着半坐在地上的刘知远,轻声问:“刘知远,你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在下早就考虑得一清二楚!”刘知远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头。

“哦?”那少女弯若新月的眉毛一挑,道:“说出来听听!”

“小姐的条件刘某不会答应!既然落在你手上,我的生死完全在你一念之间.所以,能否让我挑选一种死法?”刘知远说道。

那少女怔了怔,“你打算如何死法,不妨先说出来听听!”

刘知远慢慢收起腿盘坐在地上,缓缓道:“在这种天气能吃到鳝鱼,是非常有口福的事。况且,小姐招待我们的‘爆鳝丝’,味道鲜美堪称天下一绝。能不能多炒十几盘,让我全部吃下去撑死?”

撑死?那轻裘少女呆了呆,一脸古怪之色却没有说出话来。她身旁的六名丫环,忽然一齐奔出了大殿,远远地传来她们嘻嘻哈哈银铃般的笑声……。

“难道,撑死就不是死吗?”刘知远小声嘟哝了一句。

“当然……”那少女沉默了片刻,冷笑了数声,“恐怕你的愿望不会实现了!本姑娘已说服了石敬瑭,他会替本姑娘杀人。不过,他要杀的人却非孟仁贽,而是你!”

刘知远眨眨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摇摇头道:“石兄绝对不是那种人,你骗我!”

“本姑娘要杀你们二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要骗你?”那少女淡然问。

刘知远怔了怔,“不错!可是没有理由!”

那少女笑了,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远处那扇门应声开了。于是他看到了那个铁笼,还有铁笼中被吊着的费青橙。小女孩的身体不停地晃动,尖声叫道:“救命啊!刘大哥,快救救我……”声音凄厉刺耳,令人闻之心碎。

刘知远盯着看了片刻,缓缓转回头,“小姐的名字,一定是‘小狼婆’这三个字!”

“笨蛋!你……你胡说什么?”那少女说此话时,已气的脸色变了,猛地站了起来,双眸喷着怒火。

刘知远白了她一眼,“费青橙很可怜!自从被老狼婆拐骗后,打她、烧她、烫她、变着法儿折磨她,能从虎口逃得性命,简直是幸运中的幸运。可现在你又在折磨她,与老狼婆有何区别?”

那少女呆立片刻才缓缓坐下,“本姑娘同样给你留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或者石敬瑭杀死你,亦或者你杀死了石敬瑭,当然去杀孟仁贽也行。否则,费青橙一定会死。

“石兄不会那么容易就范的!”刘知远叹口气道。

“我曾经问过石敬瑭一个问题,让他做出选择……”接着,她就把难倒石敬瑭的救谁问题讲述了一遍。“如果你在这种情形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刘知远摸着鼻子,缓缓道:“刘某愚笨,怎能回答连石兄未能回答的问题?不过,只要能救一个也是好的,为什么不抓住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一人逃命?这样的话,无论抓住了父亲、母亲还是弟弟,总会多一个活下来……”

那少女呆住了,犹如五雷轰顶,清瘦的脸上苍白的可怕,颓然地瘫坐在软椅上,半晌才喃喃道:“不错!不选择……就……是选择!”说到这里,黑如幽潭的眸子里涌出泪水,抽泣着又道:“当年,我……为何要选择?”

刘知远正视着那少女,眸子里充满同情之色,缓缓道:“事隔多年,何必再提?”

少女擦干眼泪,稳稳心神才叹道:“这个问题困绕了我多年,也曾问过许多饱学之士,一直得不到答案,他们……都认为无法选择!没想到……竟会……如此简单!”

刘知远似乎没听明白,讶然问:“小姐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问在下?”

那少女怔了怔,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和困惑的眼神,心中暗附:难道他只是随口而说?想了想反问:“你岂不是早知道?”

“我……不知道!”刘知远说着忽然叹口气,“想必石兄因无法选择,才答应杀死我,可对?”

“不错!”那少女点点头,盯着他仔细地观察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期望能发现什么。“费青橙和石敬瑭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以石敬瑭的个性,又怎会忍心让这小女孩死?”

“看来,我……只有等死的份了!”刘知远苦笑着说道。

那少女情绪稳定下来,闻言笑了,“念在你指点迷津的份上,本姑娘给你安排一个公平的机会:你与他在石室中先享受最后的酒宴,中途会有人将一壶掺有孔雀胆巨毒的酒送去,另外还有一把匕首。你可以骗石敬瑭喝下去,或者用匕首刺死他,这两种任选其一。如果被他抢先拿到匕首……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刘知远怔了怔,“能不能让我想想?”

石敬瑭孤独地坐在石桌边,守着一桌丰盛的酒菜一动也不动。他心内很混乱,耳中隐隐约约又传来费青橙叫喊声,撕心裂肺摧肝裂胆。

他对这个小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总觉得与她很近很近……,是因为她孤苦无依?还是与自己相似的童年?一想到此,似乎昔年烙在自己身上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

想救费青橙,就得杀死刘知远或孟仁贽。可是,让自己杀自己的朋友?他自问。以现在的武功,根本不是孟仁贽的对手。

刘知远?石敬瑭想起了数日前的山神庙……,他无法断定是谁救得自己,若是与刘知远有关,他也等于救过自己……

难道,就任凭这武功奇高的女子杀害刘知远?他望着跳动不止的烛光,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翻腾,到底该怎么办……

美艳绝伦的轻裘少女坐在虎皮软椅上,此刻也是心事重重。她的五个丫环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笑着刘知远的笨头笨脑。

她一共有六个贴身丫环,分别是白梅、白冰、白雪、白莲、白寒、白菊六人,自小伴着一起长大。自己许多心思,有时候不说她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见她们此时只顾嘲笑那个只顾吃的刘知远,遂道:“你们若再吵下去,我就把你们六人改成一个名字!”

白冰歪着头问:“小姐,我们的名字不好听吗?六人共用一个?什么名字?”

“白--痴!”那少女说出这两个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莲走过来,“小姐,依我看那呆头呆脑的刘知远一定会先动手,以石敬瑭的个性,一定会让刘知远……”

“你错了!”那少女打断道。“刘知远不是呆头呆脑,而是土头土脑,简直就是一个土包子!”白雪话刚说完,自个儿无笑起来。

那少女叹口气,“你们仔细想想,在朝阳镇关帝庙中,我们用迷香擒住他们,又施了兰花摧眠指,最少两天时间他们才会醒来。可是,刘知远刚到此地不久,居然醒了过来,比石敬瑭早了足有半个时辰。虽然我查出他没有内力,也未必不俱备武功……”

听到这里,五个丫环同时哄笑了起来,白菊边笑边道:“小姐大错特错了!那‘百胜神拳震九州’的弟子,能掌断青石,脚断木……桩,还能打断……砖头,哈……”大殿之中,响起主仆六人开心的笑声。笑罢,那少女忽然叹口气,“关帝庙中的情形,白菊仔细描述过,那刘知远不但笨而且笨到了极点。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困绕我多年的疑问已经得到了最佳答案!”

真的?五个丫环一齐怔住,纷纷道:“答案是什么?”

那一个问:“谁能解答那种难题?”

那少女环视五人,“就是这个笨得要命的刘知远!”顿了顿,叹道:“许多人想破了头都未能回答,可刘知远居然是随口道出。”然后,把刘知远回答的情形说了出来。五个丫环一怔接着又是一惊,旋即释然而笑。

“那样又蠢又笨的人,回答竟会如此轻易,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白雪叹道。

白冰想了想,“这个问题为何没有难住一个笨蛋?”

那少女沉思良久才叹道:“这刘知远绝不简单!”

一个笨蛋为什么会不简单?

其实,许许多多的人都在不自觉中陷入一个误区:越是聪明的人,也就越容易把问题想得复杂,既便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往往会思考半天。

特别是一些看起来相当复杂且极难回答的问题,其答案也许非常简单。

简单到让人无法相信!

“从刘知远的答案中,使我终于明白小时候家父给我讲那个小故事的含义。世上无论什么事,总是在难与易之间,非彼则此,如此而已!”那少女幽幽说道。

“什么故事?小姐能否讲给我们听?”

“好吧!”那少女笑了,“从前,有一个非常有名的铁匠,收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徒弟。他这位徒弟简直有举一知十之能,且能灵活改动,不到三年时光,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声望也超过了师父。从此,也就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三年期满,这位老铁匠说,‘你把该学的都已学会了,在某些方面也远胜为师,能收到如此绝佳弟子,为师很欣慰。但是,我们这一行中,还有一个入门就要知道窍门,为师一直没有告诉过你。’那徒弟左思右想却不知是什么,就恭恭敬敬地请师父明示。那老铁匠说:‘这个秘密只能口授,且必须是在为师临死前,才能传给下一个人。’这个聪明的徒弟认为师父尚未完全传授,就拼命钻研,名气也越来越大,并成为一代铸剑大师。后来,那老铁匠快死的时候,这个弟子一直侍奉左右。终于,老铁匠在咽气之前,把一个纸条交给他。这个徒弟……”

刚说到这里,一丫环急匆匆跑进大殿,高声叫道:“小姐,白梅已经安排好了,快点去看吧!”那少女应声站起,跟着白梅匆匆而去。

大殿之中,只留下五个目瞪口呆的丫环,面面相觑。她们一致认为碰上了世上最可恨的事!马上就要知道答案时偏偏被搅,不禁对白梅恨得直咬牙。

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恨得要命!

五个艳丽少女一边忿恨地追,一暗自发问:纸条上写着什么?那老铁匠有什么窍门?

石敬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喝得很慢,不时打量坐在对面大吃大喝的刘知远。就见他的脸上红肿了数处,衣衫也破了四、五处,可以看出被打得不轻。“刘兄,你猜孟仁贽和白七娘会在什么地方?”他问。

“不知道!”刘知远边吃边呜呜着又道:“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这里,将我们三人救出去!”

石敬瑭摇摇头,“我却不希望如此!现在,我只盼他们走得越远越好。孟仁贽剑法虽好,却未必能打赢这七名女子!”

“除了他们,谁还会救我们?”刘知远迟疑着说道。

石敬瑭闻言浩然长叹,“怕得是,他们到来只不过陪我们一起死!”

刘知远放下杯筷,叹道:“不错!想不到那小姐如此狠毒,居然用费青橙相威协。她与孟仁贽有仇,却要杀他的朋友,真是‘恨屋及乌’!”

“哈……”石敬瑭闻听不禁大笑起来,“刘兄,是‘爱屋及乌’!哪是什么恨……咦?不错,这姑娘还真是‘恨屋……,唉!不对,是‘恨乌及屋’才是,要不我们成乌鸦了!”略停了一下,叹道:“费青橙才八岁,不是应该死的年龄!”

“恨只恨浑身酸软无力!否则,凭我的‘百胜神拳’一定能救她脱离虎口!”刘知远说道。

石敬瑭点点头,“有件事我不明白!按说,费青橙应该……”正在这时,石门开了。

一个身穿貂皮短袄,头戴珠花粉装玉砌的小女孩走进来。她的手中托着一长条形木质托盘,里面有一只酒壶,还有一把匕首。

这犹如玉女下凡的小女孩一言不发,水汪汪的眼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石桌前将木托盘放到石桌上,然后,木然地坐在一个石凳上。

石敬瑭和刘知远早就知道,酒和匕首快到了没什么可以吃惊的。但是,他们一见那小女孩却震惊地跳了起来。

因为,那小女孩居然是费青橙!

“还好,没有受伤!”石敬瑭仔细打量着她,见脸色红润,手脚部位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费青橙丧着脸,闻声道:“我很好!可是,你们马上就不好了!”

刘知远也在察看费青橙,闻言笑了,“你看我们不是好好的?”

费青橙缓缓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的大眼睛看看刘知远,又看看石敬瑭,又垂下头去。“我不希望石大哥和刘大哥,你们中有一人会突然死去。可是……你们二人中……必须死一个!”

石敬瑭皱皱眉头,“费青橙,难道你也希望我们死吗?”

“不不……”费青橙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呜咽着道:“我决不会盼两位大哥有事!你们中若不……死一个,我就一定会死……”

刘知远用手抚了抚她的头,另一只手拿起木盘里的酒壶斟满面前的酒杯,“你不会有事!可是,我们也不想死!”说着,慢慢端起酒杯。

费青橙原本红润的小脸突然变得苍白,嘴唇直抖,“刘大哥!我……从来没喝过酒,能不能……让我尝尝?”

刘知远淡淡一笑,注视着杯中跳动的烛光,缓缓道:“酒,是一种穿肠的毒药,是所谓伤心人用来疗伤的东西,你年龄还小不是尝的时候,将来会有机会的。况且,这是你给我们的送行酒,又怎能让你喝?”费青橙紧咬嘴唇,泪水不住流下来,呆呆地望着那杯酒欲语又止。

“把酒杯给她!”石敬瑭大吼一声,伸手抄起那柄匕首,刀尖指着刘知远,“快点放下!”

刘知远怔了怔,看看石敬瑭和费青橙,颤抖着放下酒杯。只听石敬瑭道:“小妹妹,石敬瑭再问你一次,你心中盼谁不死?”

“我……”费青橙惊骇地望着寒光闪闪匕首,“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石敬瑭收起匕首缓缓蹲下身,替她擦眼泪,“不要哭了!你刘大哥说的对,你的年龄太小,不应该过早知道它的味道。我问你,觉得刘兄这人怎样?”

“很好!”她答道。

“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伤心?”石敬瑭问了一句,费青橙使劲点头。“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伤心?”他又问。小女孩同样使劲点头。

石敬瑭慢慢坐回石凳上,叹口气道:“你曾说过要嫁给他,并让你白七娘姐姐做老二,相信刘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白七娘的!”

“不!石兄,她们以后要你照顾了!”刘知远说完将空酒壶放在石桌上。就在他二人说话之际,他居然饮尽了那壶酒!

“啊--!”费青橙尖叫一声,“大哥,那酒里有……毒!”

什么?石敬瑭腾地站了起来,惊道:“那……小姐说……匕首上有毒!”说着,举起握匕首的手,那上面正缓缓滴出鲜红的血迹。

费青橙“哇”地一声哭了,“酒和匕首都有……!”

刘知远呆了呆,“我们……上当……”话没说完仰面倒了下去。

石敬瑭苦笑一声,“我们也太……笨了!”然后,软软地瘫了下去。

费青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哭着扭头冲出石室。

石室中,蜡烛忽然灭了。

黑暗,令人恐怖的黑暗吞没了石室……

大殿之中,那美艳的轻裘少女双眉紧锁,沉思不语。

她的六个丫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开口。

“你们撒谎、骗人!……”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泪人儿一般的费青橙冲了进来,指着那少女和她的丫环骂道:“大坏蛋!你们都是老狼婆!你们不是人……”

“你这小丫头!”白梅笑着,看着泣不成声的费青橙,“我们给你最好的吃的、穿的,对你百依百顺,怎能这样骂我们?”

“他们……他们都死了,你们满意了吧!”费青橙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

白冰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他们虽然都死了,但是你可以活下来,还哭什么?”

“可是……”费青橙猛地擦了一把眼泪,“你们说只要我按你们说得做,他们都不会有事,可现在……现在……”

轻裘少女幽幽叹口气,“我真没想到,他二人都会选择死亡!石敬瑭虽然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但是也是一个重义轻生的烈性汉子,在这种情形下把活命的机会留给刘知远和费青橙,应该是很正常的。令我意外的是,刘知远居然会先喝毒酒。你们说,他们是英雄还是笨蛋?”

费青橙怔了怔,忽然跳了起来,“我……再也不理你们了!你们都是坏人!”一边说一边飞跑着出了大殿。白梅一见急忙追了出去。

白莲道:“选择死亡是怯弱的象征!以刘知远为例,他简直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笨蛋,怎配称英雄二字?若换成石敬瑭……”

“你错了!”那轻裘少女打断了她的话语,若有所思地道:“无论是什么人,能在生死抉择时,做到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他人的,都可以视为英雄之举。况且,我们告诉刘知远的是酒中有毒,告诉石敬瑭的则是匕首上有毒。两人不约而同地各取有毒的东西时,石敬瑭颇有些沉重,我们都看到了他的神色。可是,刘知远在饮毒酒时,从表情到其内心都没有丝毫变化,从这一点不难看出,当我们一列举出条件时,他就早已准备一死,其果断、快速的决断也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再有就是他的镇定力和毅力,从其没有丝毫流露可以推想,这两方面也令许许多多的人望尘莫及。这个人身上,似乎还有一种无法了解的神秘。俱隐藏在其憨厚朴实的外表下,隐藏在看似笨拙愚蠢的言行举止之中。虽然我具体说不出是什么,可是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那……我们还要不要进行下去?”一丫环问。

“当然!”那位轻裘少女点点头,“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令我相信!”

白雪忽然越众而出,“小姐,刚才我们分析过,我认为根本没什么窍门!”

“窍门?”那少女一愣,讶然问道:“什么窍门?”

白莲走了出来,“你说的那老铁匠的窍门!”

白冰道:“一定是那老铁匠故弄玄虚,为了惩罚目空一切的徒弟而设的一计!”

“不对!”白菊连连摇头,“我认为铁匠行中的窍门,应该是关锻打方面的。比如说淬火,记得有位铸剑大师曾说,淬火是铸造利器的关键,其火候、时机都必须妙到毫巅,用身心去感应并能捏的恰当好处,所磨砺出的利器都是灵性的!”

白莲反驳道:“更不对!如果是关于淬火的窍门,那个徒弟应该知道才对。否则,他的技艺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白冰摇头道:“我认为,一定是那老铁匠想告诉他的徒弟,关于他身世方面的秘密!”

那少女怔了怔,笑了起来,“你们都扯到那里去了?真得这样难以揣度?”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寒忽然道:“传说莫邪、干将这两把古代名剑,是莫邪献身剑炉混溶锻造的,老铁匠一定是把此事告诉了那徒弟!”

那少女闻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雪见状,知道都没有猜对,遂道:“铁匠行中的窍门,一定是无数匠人沤心沥血总结出的最宝贵的实践经验,一直通过口授相传。俗语云‘隔行如隔山’,我们又不是铁匠,如何能猜得出?”

那小姐更是大笑不止,笑得直捂肚子。半天,才叹道:“你们都很聪明也很具想象力。可惜,在这个问题上都被聪明所误。你们虽不是匠人,却一定见过铁匠铸造时的情景,炉火、钻铁、锤子、铁胚等等,过后锤锻时火星飞溅,锤声急促,那窍门其实……”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们几眼,“这个问题也很简直,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们!”本来,五个丫环被那番话吊足了胃口,听完最后一句话不禁急得直跺脚。纷纷求告。

那少女摇摇头,“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刘知远就一定会随口道出答案是什么。但是,石敬瑭却未必!”

白菊求告道:“这个问题难道也是看起来复杂,答案却很简单么?小姐,告诉我们吧!”

那少女摇摇头,“你们还是问问刘知远和石敬瑭吧!也好证实一下我的猜策!”

问刘知远和石敬瑭?

难道,他们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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