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世俗之外
不管陈年如何年幼之时如何顽劣,也不论他少年时如何声名狼藉,不了解他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除了惊艳,便没有更多的形容词。
眉毛略淡,却如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含而不露,一双丹凤眼,平时便有些邪魅,仿佛那双眼可以夺人魂魄。
陈年走下车,站在纪国公府邸门前,从左边走来一位手持长剑,气质冷酷的中年男人,他生有一头白发,陈年看着这个中年缓缓朝着自己走过来,陈年背负双手,半点不惧中年剑客那双可以杀人的双眼。
“跟我来。”中年男人淡漠的说道,陈年看着白发中年的背影,他整个人都如同一柄剑,无坚不摧的剑,没有任何的弱点。高召踏出一步,将陈年挡在身后,陈年按这高召的肩膀,轻声说道:“没事,他没有恶意。”
“替我给纪国公说,暂时有事,让他稍等片刻。”陈年吩咐道,他可能猜到了这个人的来历,但是并不确定。
天下九州,以释、儒、道为最为耀眼的三家,释家无我,道家无为,蛮荒之时,儒家圣人制定礼仪规矩,驱逐蛮荒妖族,魔族,方得如今之天下太平。但在驱逐妖族,魔族之时,当时整个天下都笼罩在鬼谷一脉的棋盘之下,天地为局,苍生为棋!
温先生对于鬼谷纵横十分推崇,尤其是合纵连横之法!
白发中年找了一家茶肆坐下来,陈年便坐在他的对面,白发中年没有先开口,陈年也没有没话找话,喝完一杯热茶,白发中年才问道:“为何不修行?”
陈年刚刚想开口,白发中年便淡淡的说道:“一味的示弱,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
陈年静静的看着白发中年,白发中年从怀里取出一本崭新的书籍,放在陈年面前,“接,自带枷锁;不接,天高海阔,任你翱翔。”
“枷锁是什么?”陈年问道。
白发中年盯着陈年,平静的说道:“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陈年拿起那本书放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道:“强大,枷锁自然可以打破。”
白发中年已经消失在陈年对面,陈年拍了拍胸口,心里踏实了一些,他只是猜测那位白发中年的来历,但是也并不确定,诸子百家,不一定非是他最希望的那一家。
白发中年高坐云端,身边站在一个身穿蓝色大氅的中年,手霜拢在袖袍之中,温和的问道:“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就是很怎么样了。”
白发中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他身边那个温润如玉的中年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让他提起心气来就好了,年纪轻轻,总不能过得太失望。”
……
年轻王上整理衣衫,站在纪国公府邸门前,并不着急进去,而是等人禀报,唐突进入,反而无礼,他能等很多年,不在乎这一会儿,这时候一个身穿奇异俯视的小童走出来,斜睨年轻王上。
世俗王朝,在他们这些修行者眼中,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蚂蚁,至于这些所谓的王上,皇帝,也不过尔尔,一只手就可以捏死,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一点也不。
“师傅让你回去,不要再来这里。”小童冷笑道,凡夫俗子,如何能够与世俗之外的修士相比,一只手就能碾死的蚂蚁,再多高的地位,还是一只蚂蚁。
年轻王上静静的站在大门之前,沉默了许久,世俗之外是世俗之外的事情,哪里能管到他们世俗的事,遥想远古人皇,剑锋所指,天下莫敢不从,与天地平起平坐,何时轮得到这些修士指手画脚了?
“若寡人执意要进去呢?”年轻王上眼有饿虎出林,恶龙出渊,瞳孔黝黑,如同噬人深渊!
小道童下意识的避开年轻王上的双眸,冷道:“若是你不怕死的话。”
高召走在年轻王上的侧面,太监本就阴柔,他挡住了小道童,一瞬间,小道童如同面临一头寒潭毒蟒,随时可能将自己吞噬干净,这一个小小的大虞朝,竟然有此等厉害之高手?!但观其王上龙气,稀薄至极,乃是亡国之君之兆。
世俗之外的修士有自己的规矩,高公公此举已经是挑衅,世俗凡人无视修士威严,合该处死!
年轻王上大步走进纪国公府,他计划已经施行,断然不可能在此断送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便是世俗之外的修士又如何?
人间事人间了,便是天上仙人,也无权指手画脚。
纪国公府,无一人出来迎接,世俗王朝君主,哪里比得上那等超然物外的修士,可飞升成仙,像无量寿元,看潮起潮落,沧海桑田,何等快意逍遥?何况这个年轻王上,只是一个草包,不知道那些在山中修行的修士,有何等通天伟力!
“纪国公何在?寡人已来,为何不出门迎接?”年轻王上淡笑着回答,不再像之前那般锋芒毕露。
纪国公府管家跑过来,跪拜说道:“草民叩见王上,回王上,家主正在陪着山上神仙,不知王上驾到,请王上恕罪,草民这就前去禀告。”
“无妨,你带寡人过去,寡人也是仰慕山外仙人,逍遥自在,不知寡人可有仙缘。”年轻王上第一次不让步,登位第一次咄咄逼人,“纪国公素来知礼,可这全府上下,见寡人不败,待会儿寡人科等提醒他好好管教。”
管家额头冒着冷汗,年轻王上虽然无用,但是也有少部分人支持他的,如果纪国公真的惹怒这位年轻王上,那些人真有可能和丞相一派联手,将自家主公羽翼减掉。
管家战战兢兢的带着年轻王上去了后花园,纪国公身边坐着纪微雨,对面是一个身穿水蓝法袍的青年,看向纪微雨的目光,欣赏之中还夹杂一丝情欲,年轻王上嘴角微微翘起,当年温先生提及世俗王朝之外的修士之时,嗤之以鼻,言及心性,更是深恶痛绝,陈年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山上修士,并无多少好敢,他曾经就想过,若是大虞国力强盛,先吞大刺,再灭有熊,招揽江湖能人异士,兵法西州山上修士,凡大虞兵锋所指,皆臣服大虞铁骑之下,凡陈年目光所至,皆大虞王土!
“不知王上驾到,老臣未曾远迎,请王上降罪。”纪国公起身淡淡的说道,只是稍微拱手,不像之前那般郑重。
年轻王上盯着那名年轻修士,淡淡的说道:“既然求罪,不如革除国公之外,满门抄斩如何?”
纪国公再一次看见了年轻王上眼中的饿虎与恶龙,仿佛要搅碎天地,撕毁一切,高公公站在年轻王上身边,淡漠的看着那个年青修士,世俗之外的修士,年龄很难看出,不过这个人也不过三十岁,武夫看骨龄,也是可以的。
“开个玩笑,纪国公不用紧张,”年轻王上话锋一转,“你是何人,见寡人为何不拜?”
纪微雨觉得这个年轻王上就是一个傻子,这等世外高人,连自己父亲都要以礼相待,他区区一个草包王上,一无才,二无能,世俗王朝君主,谁能让这等世外高人跪拜?
那年轻修士收回视线,这年轻王上虽然根骨不错,但是已经错过最好的修行年龄,就算是修行也成就不搞,何况他气血不足,操劳过度,也是个活不久的短命鬼,这大虞国运衰减,王上龙气稀薄,不久便会灭国,有资格和他说话?
“本座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此地。”年轻修士看也不看年轻王上,朝着纪微雨微微一笑,他自然是听说过纪微雨的婚事,但是既然今天他来了,那便再也不会存在这样的事情。
年轻王上双手拢在袖筒之中,眼帘低垂,打了一个哈欠,低声说道:“纪国公也是如此认为?”他没有坐下,而是佝偻着背脊站着,他心思电转,想到了许多事情,不娶纪微雨也不是什么大事,丢了面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纪微雨可以被修士看中,那么聂丞相的小女儿自然也有可能,待会儿从这里离开,应该过去看看。
纪国公陷入两难之地,他若是开口说是,那么必然是打乱了自己之前的布局,可眼下女儿仙缘在身,只要修行有成,亦可护佑他一家大小百年福运,纪国公拱手说道:“此事还请仙长决断。”
“世俗尘缘,纷纷扰扰,理当斩断,”他冷漠的看着年轻王上,“微雨乃是上好的修道胚子,你这等亡国之君,凡夫俗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年轻王上并不恼怒,兴许是站得累了,就坐在年轻修士身边,撑着侧脸看着纪微雨,柔声说道:“我在书中看到山上修士,动辄闭关百年,你觉得你父母能活到那个时候?既然斩断尘缘,你父母之情,也是尘缘啊。”
这番话,他不是说给纪微雨听的,而是说给纪国公,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纪国公第一次觉得年轻王上似乎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傻,但是他此番作态,不是那骄纵跋扈之辈,又是什么?年轻王上换了一只手,偏过头看向这位年轻修士,淡淡的说道:“你长得也没有我好看,不是说修士驻颜有术,一定境界可以改变先天容貌,变得俊美无双吗?这位仙长是修为没到,还是已经改变过了?”
说来说去,就是骂你长得丑,但是我又没有说你丑。
“砰!”
年轻王上忽然撞在门上,年轻修士一脚踩在年轻王上的肩膀之上,阻止了年轻王上的下坠,“现在觉得修为够了吗?”
他没有注意到年轻王上按下的手掌,没有注意到高召眼中冰冷的杀机,王不可辱。年轻修士也是不敢真的杀了年轻王上,此番出手,已经牵扯因果,他虽然看不起世俗凡人,哪怕是君王也不在他的眼中,但是诛杀一国之君,与一国所有结下因果,对于他的修行只会造成无比巨大的阻碍,他的境界还没有达到可以辗转一国兴亡之上。
年轻王上嘴角溢出鲜血,他平静的看着年轻修士,淡漠的说道:“你虽然瞧不起世俗,但寡人也知道,若非修为在一定境界,是不可入世,不得沾染因果,否则将来大道必受其乱。”
顿了顿,年轻王上带着一丝一笑,“寡人即便是亡国之君,这大虞灭国,你这无形之中便添一份业障,还无法弥补,终究是修为不够啊。”
年轻修士收回脚,随手扔下一枚丹药,年轻王上随意踩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没有擦拭掉嘴角的鲜血,他站在后花园的门口,淡淡的说道:“微雨,寡人在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嫁给本王,还是跟着他去修行,你若是答应嫁给本王,寡人当天便会来娶你。”
年轻王上没有多留,也没有撂下狠话,迈着八爷步优哉游哉的离开,那一脚,陈年当然是会记住的,为何他会叫陈年呢。
因为父王说过,陈年旧账嘛,陈年翻旧账,当然是得心应手。
纪微雨有些看不懂这个年轻王上,纪国公脸色略微有些变化,但是他心意已决,与其将纪微雨留下来,不如将她送走,远离是非之地,今日陈年给他的感觉,已经和往日有些不同,可能这位年轻王上,一直都是在扮猪吃老虎,陈年出门之前看见纪国公府邸的下人端着一盘精致的月饼和糕点朝着后花园走去。
他从下人手中抢过月饼和糕点,一脚将那名下人踹飞,淡淡的说道:“杀了吧。”
高召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剁成八块。”身后的侍卫立刻拔刀动手,年轻王上杀心已生,他若是不这么做,纪国公才会小心他,一个擅长隐忍的君王,是极为可怕的,年轻修士已经感知到这里的事情,给纪国公轻声说了几句,纪国公捻须含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王上,也是会怕的嘛,只敢拿下人泄愤?
纪微雨暗自皱眉,“如此草芥人命……”她心里对年轻王上的厌恶又添了几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王子殿下!
“无妨,这是了断我与他之间的因果,”年轻修士大手一挥,手中出现一盏青铜灯,他曲指一弹,灯光更亮,隐约可见其中盘坐一个身影,“此等名为聚魂灯,方才本座已经将那下人魂魄聚拢,这也算是他的福缘,本座便带在身边修行吧。”
“仙长心善。”纪国公恭维道,这便是仙家手段,不想你死,你就不能死,现在即便是没有那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之名,他也可以大展手脚。
……
“你干什么去?”儒衫中年拉住白发中年。
白发中年淡淡的说道:“去拢月门讲讲道理,何时一个三境修士,也敢对我鬼谷传人呼来喝去,大打出手了?”
儒衫中年温和一笑,那个喜欢吃甜食,却吃了十八年苦的喜欢翻旧账的孩子,有几个很好的师兄,这样就很好嘛,鬼谷一派喜欢和人讲道理,尤其是老大,老二和老五,讲起道理来,山崩地裂的。
“我曾与他言,天下九州,四海之滨,应尽归王土,以法束行,以儒束心。”儒衫中年轻声说道,那么拢月门,既然要自己凑上来,正好拿给陈年练手,他都忍不住遐想那天,大虞称尊天下,压得天上仙人不敢转生,压得目无法纪之修士俯首称臣,要这天下凡人百姓,安居乐业,要那蛮荒妖魔,不敢逾越九州半步之情景,是何等巍然壮阔。
白发中年转头盯着儒衫中年,“天下纷扰,因果盘根错节,站在巅峰的人都在布局,天上仙人谪落凡间,想要订立规矩,须大毅力,大才,大能,方能聚散沙,断因果,破天门,驱妖魔!”
儒衫中年微微一笑,望向天空:“今儿个月亮真圆啊。”
白发中年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