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属性的灵气划开空气，是一种悦耳流畅的声音。
不同于火的焦灼，金的刺耳，土的钝滞，水的磅礴，木属性天然就带着一股平和，这个巴掌虽然打在了钱利多的脸上，还冷不防让他摔进雨后湿润的土地里吃了一嘴泥，但它仍是一个慈爱的巴掌。不含有任何攻击的意味，让每一个吃到它的人清清楚楚，对方只是单纯地想抽你一个大嘴巴子。
叶庭其实就站在他身侧，但他影影绰绰的身躯漂浮在暮色里，钱利多狂怒之下，并未发觉。
旁边的几个小弟子好像看到了一个鬼魂举着巴掌打烦人的钱师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都没出声。
胡清正揉了揉脸，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相信是养气草回来了，朝着叶庭的方向憨厚一笑。
这一笑落在钱利多的眼里，却成了讥笑他的明证。本想挑起事端，却根本没看清是谁打了自己，他一时之间恼羞成怒，拔出佩剑朝着老道冲了过去：“老东西，你还敢笑，老子倒要看看你吃了这一剑还笑不笑的出来！”
胡老道慌忙提剑去挡，斜刺里突然站出一个少年挡在他身前，黝黑细瘦的身躯上土系灵光一闪而过，却把这一剑结结实实地挡了下来。
“好小子，居然能以炼体硬抗练气的一剑，他的防御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滕老仙称赞了一句。
那少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个子也没长开，就像是个普通贫苦人家吃不饱饭的小孩子。两道笔刷一样的粗眉毛，神情也很憨厚。叶庭打量着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郭大锤，你好威风啊？祖师爷赏给你点好东西，你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少年也不藏拙，亮出一柄金芒流转的小锤子来，朝着钱利多拱了拱手：“师兄，胡大叔教了我不少东西，我不能看着你对他出手。”
叶庭这才想起来，刚进上清宗的那天，有一个灵根是万钧土的少年，闵丽还夸了他两句，可不就是眼前的小家伙。
“好好好，他憋得住，却让你来出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几时！”
钱利多狂啸一声，挥剑向着二人狂风骤雨般攻去！
他人虽然恶心，剑法确很漂亮，一手上清剑诀耍得足见浸淫多年的模样。胡清正不得已只好拔出剑来抵挡，叫郭大锤的少年也挥舞着锤子化出一面土灵气凝结出的小盾，两个人配合得虽好，却不敢下重手，反倒是让钱利多占了上风。
“沉月姐，姓钱的先动了手，按照戒律堂的规矩，胡大叔他们也不能痛快还击吗？”叶庭皱着眉，灵气在他掌心凝聚，随时准备着出手。
“柳师妹和孙师弟今年都要参加内门考核，戒律堂现在对普通外门弟子抓得极严，你之前不在，还不知道。”商沉月叹了口气，“前两天有一对外门弟子晚上溜出去幽会，居然也被抓进戒律堂了，你说荒唐不荒唐。”
“实在惭愧，都是混口饭吃，叫商师妹见笑了。”
一柄黑伞漫不经意地出现在商沉月身侧，伞下有个高瘦却身形伛偻的人影，站姿不佳，像只猴子一样驼着背。他就像是青年人向着中年人转变的一道标杆，狭长的眼睛，说年轻也不太年轻的面皮，略略有些秃头，一对招风耳，口音倒是诙谐有趣。
叶庭微微一怔。对方的隐匿身法极好，现身前自己和滕老仙竟是没有一丝察觉。
沉月偏头，冷冷地盯着那个人，神情中带着鲜有的排斥。“寅师兄才会开玩笑，与我们外门弟子客气什么，看不顺眼直接抓回戒律堂就罢了。”
“哈哈，师妹这话里有怒气，我可不敢接。”
那人笑眯眯地摆手，一团和气的样子，转过头来又对叶庭昏暗的魂影摆了摆手。“师妹培育出了好惊人的灵植，出手也是威能不凡，还要劳你为我引荐呢。”
“他叫叶庭，不是我培育出来的，而是你我的同门。”
“原来是叶师弟！我听过你的名字。在下寅西青，家师乃是忍静峰峰主柳君彦，他的女儿柳如眉也是我的师妹。上次拍卖会乃是我负责巡查秩序，你见不到暗中的我，我可见林师妹为了你发了好大的威风。我没敢拦她，柳师妹回去后可数落了我好久，苦也！”
猴子模样的师兄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抚着一双大掌拍了拍。他与叶庭说话客客气气的，两三句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与旧识聊天，带着毫无来由的亲切。
叶庭虽不知商沉月为什么讨厌这个人，但立场上肯定要和师姐一样的。他拱了拱手，语气平静：“见过师兄。”
“最近在天外峰巡查的不是蓬师兄吗，你怎么来了？”商沉月还是冷着脸，就差把不欢迎三个字写在面上。
“还是为了苍南山那边的事，势头愈发急了，连蓬师兄都被抽调过去，今年的内门考核多半要延期。对了，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正事。过来过来——”寅西青招呼一声，街边巡逻的忍静峰弟子便齐齐地走过来，将打斗的几个人团团围住。
“我看看啊。胡清正，郭大锤，还有钱利多，你们都动手了吧？还有什么话，尽快申辩，没有就跟我们去一趟戒律堂吧。”猴子师兄一个个把人指出来，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甚至允许他们辩驳。
郭大锤本以为管戒律的内门弟子，一定会是冷面煞星，不近人情的样子，没想到这位师兄全与自己设想中的不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倒有些愣怔。
胡老道苦着脸站出一步来，朝着寅西青拱手：“这位师兄，在下与各位师兄弟正在讨论修炼心得，钱师兄不知为何过来污言秽语羞辱我等，还先动了手，我和郭师弟不得已才动手防御，如此也算犯了咱们宗门的戒律吗？”
“内门考核前全宗禁武，本就是重复了多次的纪律。先手后手，都是动手，有何相异之处？这动心忍性的功夫，你们二人还未修炼好，进了内门，还不没人算计得渣都不剩。至于你钱利多，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给谁看？蓬师兄宽宏大量，我却忍不了你拿戒律堂狐假虎威的模样，这一趟可要好好招待你。”
他先是心平气和地解释规矩，又摆出要严惩钱利多的样子，一时间众人倒无话反驳。
“还有，说起最先动手的，其实是叶师弟吧。”寅西青仍是和善地笑着，像是好兄弟开玩笑一般，拍了拍叶庭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四指也修长，落到肩上沉甸甸的，叶庭心下也一沉。同是木属性，对方筑基期的灵气底蕴坚实，仿佛在告诫自己已是有备而来，不要动多余的手段。
商沉月直接拔出剑来，横在他那只手上。剑锋一泓秋水般的灵气蓄而不发，直逼出阵阵嗡鸣！
“你想带走他，先问问我的剑。”
寅西青一声长叹，举起手来示意自己并没对叶庭做什么。他再开口，语气更加和缓，像是为了什么亏心事妥协一般。“好了好了，你们先带那几个人上忍静峰吧。沉月师妹，我知道你还在为王晴师妹的事情怪我，是我的错，我认。”
“你，我，王晴，都是一同长起来的。你大几岁，晴妹喊你大哥，我也跟着叫。我们两家有什么好吃的，她惦记着你孑然一身，父母离散，总要偷偷拿去给你吃。”
商沉月握着剑的手攥得发白，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一字一顿，几乎要将单薄的唇咬出血来。“不是你出了那一剑，她未必会被关进思过崖底。你为什么第一个动手？你也下得去手？”
寅西青的笑脸整个垮掉了，只剩下有心无力的黯然。
他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师妹，那你还记得我是用哪一招应对晴妹的快雪时晴刃吗？”
商沉月瞳孔紧缩，扬起剑尖直直地刺向他！
“寅西青，你敢！”
男人猴子一样舒展开的手臂，一手拽着叶庭半透明的胳膊，一手轻巧地捞起轮椅上养气草的花盆。
他的身形一动，墨绿色的灵气一推一弹间，骤然退出了百丈之远！
“师妹，叶庭我带走了，实在是对你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