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中了乡里状元,这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多年来教育低迷的郑庄来说,像是救命稻草突然垂到手心,自然抓得很紧。
刚得了消息,次日家里便前前后后来了一大堆人,有学校的老师,有郑庄矿上的工人,还有从不走亲的堂客,偶有往来的婆家人。人头攒动中,微笑挤满整个院子,大家有说有笑,似乎自己家里出了个天才,凭空里生出了翅膀,轻轻拍打,就能落得满地黄金。母亲被几个堂客围在屋里,其他人插不进去缝,只得在外圈跟着周围并不熟悉的人闲聊,并不拘束,众人自然安排妥当,堂客里分出几队人马,烧水的烧水,上茶的上茶,母亲似乎一时间成了村里的太奶奶,地位尊贵不说,平日里许多琐事也都被众人抢去,就连家里喂养的几只鸡和两头猪也被争抢着喂了两三回。
辛然则显得手足无措,一手推不掉众人递来的红包,也只能陪着笑道谢,幸好俊山也跟了舅舅来庆贺,好歹有个玩伴,中午郑清又赶来,气氛缓解不少。好不容易挨过这一日,尔后仍有人间断而来,如此假期,让小小年纪的辛然渐渐生出厌恶来,过惯了穷在闹市无人问的日子,如此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生活确实叫人陌生。尔后的来客,尽是些堂客外家的客人,谈不上三姑六婆,却是那三姑六婆的远戚中又隔代的所谓家族中人。大家也都不理会,权当只多认识一两个人。
终于挨到入学。别了郑庄,辛然将要去另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并不陌生,从前母亲曾带他来卖过鸡蛋,想那日鸡蛋不曾卖出,却惹得母亲受欺负。那条街便是逻珏镇人流最旺的街。
相传逻珏镇曾是条大河,名叫逻珏河,宽阔无边,临近的渔民常常到河中打鱼。一日,当地一渔民出船,曦日初升,霞光万道,渔民登上渔船,解开船索,正准备出行,突然,天色大变,东方天空中撒下无数细丝,箭一般朝这河中射来,渔夫赶紧弃了船,连滚带爬飞离逻珏河,说来也奇怪,这箭一般的东西恰巧落在河中,河畔却是半点也没有,渔夫躲在远处一座小山丘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只一瞬功夫,时间像过去了几百年,河水干了,河面生出许多紫色的,红色的石头,渔夫以为发了财,正要起身去看个究竟,却突然动不了腿脚,头发也突然垂到地上,花花白白的一大簇。渔夫这才发现,自己顷刻间变成了耄耋老人,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到了河边,果然是紫盈盈,红闪闪的一河道的宝石,一缕紫,一缕红,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渔夫受了惊吓,蹒跚着脚步,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又忽地想起自己的渔船,却是不见了踪影,只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尔后这里也莫名变成了荒村,渔村里的人全都消失了。一年年过去,宝石依旧,房屋却成了残垣,再到后来,竟像从未有过生命痕迹一般,归于自然了。
又一年春来,遍地野花盛开,杂草丛生,灌木丛里又生出许多奇异的生命,有五只眼睛的蛇形的怪物,有单足而立状如鸿雁的飞禽,有如人一般直立行走的两条腿蜈蚣形状的野兽……西域有人听闻此事,一名叫笠尘的行侠结了队伍,前往此地,巡逻队伍将这些飞禽走兽尽数捕捉,豢养于西域,至于河中宝石,据说在之后的数千年时间里,竟被人盗窃一空。最后一伙强盗因寻宝未果,被困于此地,也落地生根,在此繁衍生息,便代代相传,有了今天的逻珏镇民。
一听到这传说,辛然难掩激动,恨不能早生几千年,也能回到那个奇异的世界,见一见那些形状奇特的不知名的生命,又一想,西域笠尘曾率人捕捉它们,豢于西域,想必今时也是有的,心中暗喜,并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去西域探个究竟。
入学的日子到了,舅舅说俊山也要到逻珏中学,便连着辛然一起送去,母亲自然同意,家里人稀,自己是半日也走不开的,田里的活,家里的事,半寸离不开她,辛然也笑着答应,与俊山一年未见,竟很是想念起来,一路上半句未停,从回忆说到自己知道的传说,又从传说说到自己的梦想,又提到郑清,俊山则说到刘筝,辛然这才知道,刘筝听说辛然家里出了变故,自己哭了几天几夜,劝不住,拉不住,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想起自己转学的事,连声再见也未来得及亲口说,又加此事,平添了许多愧疚。但得知刘筝也会来逻珏中学,想到终于有机会亲口说声抱歉,倒又安心起来,接着说起其他的趣事来了。
“到了!”,舅舅扭头过来,黑而瘦的眼睛深深陷进去,许久未修的胡须已然有了半分。辛然停下脚步,“逻珏镇第一初级中学”几个大字扑入眼帘,金灿灿,亮闪闪,往下是一座巨大的门,辛然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门,这应该足足有五米宽吧!他心中暗暗感叹。“走吧,我们先去报到。”,舅舅继续说道,一头走到前面,俩孩子跟着上去,迎面而来的,是路中一条状的花园,种满了各种花,旁侧的围墙上,一幅幅生动的壁画,似乎正鼓掌欢迎,走过这段路,才算到了学校的地域,中间坐落的最宏伟的建筑,大概就是教学楼吧,一侧是并不崭新的高楼,阳台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床单,被套。另外几栋却是没有太显眼的标志,只都是朱红的颜色,窗户整齐明净。
三人行至教学楼,果然,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中总算觅得一丝光亮,隐约写着“新生报到出”几个小字。又排了差不多半小时的队,终于到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一面容严肃,语气却很温和的中年男人问道。辛然心中生出一丝寒气来,这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吧,这么严肃的面庞,光瞪个眼就足以吓退百万雄师,却又说出这般和蔼的话来,真叫人摸头不着脑,心中暗笑,像极了《三国演义》中张飞的形象,却有着貂蝉一般的柔情。“老师您好,我叫辛然。”,“辛然,哦…不错不错,家长在这里签个字,摁个手印,帮孩子准备一下卫生工具,学习用具,就可以带孩子去宿舍了。”,“那书……”,话未说完,便被那貂蝉风的张飞打断,“书后面领,先去安排住宿。辛然406,殷俊山109。”,尔后便再无多的交代。俩孩子报到完,便去看了宿舍,八人间,都是同班住一起。
舅舅帮忙安顿,之后又嘱咐孩子,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又各自多给了些零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与表哥吃完午饭,辛然便独自回了宿舍,忙着打听刘筝和郑清的消息,原来郑清进步巨大,便被分到隔壁次优的班级,住在404宿舍,刘筝则相对差一些,只分在普通的班级。
“辛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门外,那个依旧皮肤白皙的少年正立着,辛然抬起头,是郑清。“走,咱们转转,熟悉下环境。”,郑清提议道。辛然自是接受,跟了郑清便走。
刚进门已然熟悉了大概,二人便说去教学楼看看,朱红的楼房宽敞明亮,顺着花台过去,是一道厚厚的墙,墙上嵌一小门,远看掩得严实,二人走进,方看清这门并未上锁,门外的世界轻而易举便点燃了少年的好奇心,推门出去,只一座荒凉的山,山腰一座墓静寂地卧着,白日里并不叫人心悸。靠近一看,坟旁杂草并不丛生,已叫人磨得光滑,稀稀疏疏中偶见一两棵阔叶的杂草,却是生意盎然,碑上书“张氏郭妣良愠慈母墓”几个大字,旁侧各镌子孙名,已然有些年代,墓石呈灰白色,雕龙画凤,悬柱腾云,看得出,是名家先人。
往远处看去,山脊上映出一片浅暗的阴影,二人兴致冲冲,一转眼,便到了山脊所在。“哇……”,辛然忍不住欢呼,眼前的一幕确实惊艳,再不是先前所见的荒凉的山,树叶茂密,挨挨挤挤,大片的桃林和李树占据了半个山岭,李果尽数掉落,桃树上却仍有残余的一两个红彤彤的桃子,郑清冲进树林,大声叫唤辛然来摘,辛然却驻足不前,原来,桃李林之外,山脚是一片碧绿,其间清晰可见的瓜闪着金光,在余晖中愈发耀眼。“你看,山下是什么?”,“西瓜?”,郑清疑惑地问道,密叶中探出半个脑袋,“好像真的是西瓜。”,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凡有趣的事物,半点也逃不出他的眸子。不及他细细确认,辛然早奔到桃林外。“诶,你等我一下!”,郑清着了急,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树干滑下来,“滋啦”一声,裤腿挂在树枝上,人却是腾空而下,他双拳飞舞,双腿定定地落在地上,侧首一看,一条裤腿直裂到腰间,只剩几条微弱的线无力地牵着,微风拂过,一条白皙而修长的腿从破布中挣扎出来,像开了高叉的旗袍。尽管如此,却来不及管,只扯着裤子去追辛然,如此蹦蹦跳跳,一路到了瓜田。
辛然转过头,这才发现郑清裤腿直撕裂到腰间,忍不住大笑,郑清自然窘迫,一面提着裤子,一面问辛然怎么办,一番合计,扯了根依旧壮硕的瓜藤,缠在腰间,又顺势而下,五花大绑地把裤腿包起来,那白皙而修长的腿倒是遮住了,却好似在腿上缠了千万根绳,像只有独腿的人提了长长一袋子的东西。生在农村,二人自然见过五六月天里找鸡枞的情景,窝客们起得大早,天未亮起便打了手电去到山间,挨个蹲点守候,一早上下来,丰收的窝客提着用草编成的大篓子,里面满是白花花的鸡枞。郑清此刻便似极了那些窝客。
二人在田里转悠许久,却是毫无所获,那瓜田并不如先前所见的碧绿,除去顶尖的一层新绿,愈往下,愈是黄得惹眼。这才恍然大悟,先前所见的金黄的瓜,只是层层叠叠的黄叶,并非果实。心里不免失落,直说这瓜田没有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