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雅间内,宫家的长老一众人等都在,和青老爷讨论着接下来婚事。
这宫家的三位长老,都是宫雀的舅舅们,宫雀父辈上,包含他父亲一共四人,大舅宫子诗,二舅宫子书,父亲宫子礼,小舅宫子乐,取名,诗书礼乐。
两张八仙桌并排摆着,穿着玄色衣裳为首的就是宫家人,坐在上首的,是个年约40来岁的男人,是大舅宫子诗、一憋八字开的胡子,胡子根根经过精心修理,每一根长短一致,穿一身传统的褂子,在他那双小如老鼠般精明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眼镜,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咕噜咕噜的转着,打着最不亏本的如意算盘。
大舅左手边坐着的是二舅宫子书,一脸的书卷气,终日书不离手,手不离卷,这时候他面前竖着一本展开的选黄道吉日的书册,人就坐在那书册后,整本书册挡住了他的脸,他时不时的用手翻阅着书册,一手端着热茶,悠哉悠哉的喝着,这满屋子都是他细碎细碎的喝茶声。
宫子书右手边坐着的是小舅宫子乐,三十出头一点点的年纪,一会看看宫子诗,一会看看宫子书,一会在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甲,想要伸手去拿桌子上坚果盘里的瓜子和花生,这一抬头就看见大哥那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吓得缩回了手。
桌子底下,宫子书推推他胳膊,宫子乐转头去看他,宫子书悄悄地往他手心里的塞了一把花生,那宫子乐一模那花生,都捂得捂热捂热的了,合着是在唱空城计啊,表面上是在在给宫雀大侄儿选黄道吉日,私底下却是在桌子底下吃花生啊。
宫子书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桌子底下的手指小心的指着宫子诗,小声地说:“大哥都没同意呢,着什么急啊。”
宫子乐一副明白事情的模样,二话不说,就和二哥低着头,躲在那书册后面,偷偷地吃着花生,吃到嘴干时候,时不时地抬起头说上几句话,借机喝上一口热茶,解解渴。
青家的人是正对宫家坐着的,从他们那个角度,只能是看见宫子书和宫子乐低头交谈,似乎在商讨着黄道吉日的相关大事,很满意他们这幅认真的态度,当然看不见他们在干其他的事情。
只听宫子诗说道:“青家老爷,青乔的身世,说是个秘密,也是个公开的秘密,这青丝和青乔两姐妹,都是青家的,这嫁过来谁不是老爷你面子上有光彩嘛。”说这话,宫子诗还不忘拿手拍拍脸蛋:“这宫家规矩不能破,这是天意,抛绣球的时候,灵鸟选主,这只能是青乔嫁入我宫家……”
那青家老爷是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对面那张八仙桌震三震。
桌子上的花生和瓜子有些都掉落在地上,宫子书指指离宫子乐脚边最近的那堆,示意宫子乐去捞过来继续吃,宫子乐小心的爬过去,快速的将花生和瓜子捡到手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坐回桌边。
宫子书将那堆花生和瓜子握在手中,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将干净些的挑出来给宫子乐。
宫子书年轻的时候,没少跟大哥、父亲、还有宫子礼出门降妖除魔,那时候能吃上什么干净的地方,妖邪很少待在干净的地方,一般去的地方环境脏乱差不说,几天吃不上一顿像样的,这掉在地上的东西也没少吃过。
碰上宫子乐是生在好时候,仗着上头有三位哥哥,到他这里年纪最小,还是父亲老来得的儿子,自然是宝贝的很,没吃过什么苦。
宫子乐也不挑剔,虽然那些看似干净的瓜子上,还占了少许的灰尘,毕竟哥哥亲手挑着干净的给他,笑着道了一声谢谢,慢慢的吃着手中的瓜子和花生。
他们兄弟二人继续嗑着瓜子看大戏,看着大哥是怎么和青家老爷周旋的。
那青家老爷拍完桌子:“你们宫家还像人吗?抛绣球选夫婿也是你们想出来,说选出来不算数的也是你们,合着你们是寻我们青家开心啊。”
宫子诗哈哈哈的笑着,陪着笑脸,拉着青家老爷坐下:“亲家老爷啊,怎么是我们寻你们开心啊,这宫家规矩不能破,宫雀大侄儿和青丝小姐互生爱慕,我们做长辈的也知道,自然不会棒打鸳鸯的,只是这大夫人的位置,按着规矩,真不能给青丝小姐……。”
这一听见大夫人的位置不能给青丝了,青夫人更加怒不可遏的站起来,嚷嚷道:“谁稀罕你们宫家啊。”说这话,转过身去拉着坐在屏风后的青丝,就要起身走人,这青丝坐在那屏风后更是不知滋味了,眼眶都哭红了:“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青夫人拉着青丝出门,青丝别别扭扭的怎么也不肯走,这青夫人推开门扇,就见青乔站在门旁,低垂着头,梳着两支大马尾辫,这等模样,跟她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乖乖巧巧的样子,呸:“下贱胚子,跟你娘一样,不要脸。”
青乔身边的灵鸟见着青夫人那副样子,扑闪扑闪的飞到青乔身前,以一鸟之躯。护着青乔。
青丝怎么也不肯走,青夫人拖拉着青丝走,青丝脚上一双黑色的真皮高跟鞋都拖掉了:“娘……娘,我和宫雀是真心相爱的,娘,你先听听宫大哥怎么说啊。”
青夫人见着女儿如此不真气,气的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青丝一个吃痛没站稳,摔倒在地上,那灵鸟一见青丝这狼狈模样,飞到青乔的掌心,一双鸟翅膀遮着一双鸟眼,青乔低下头凑近鸟儿看,怎么看着鸟儿像是在偷笑,青乔小心的拨开鸟儿的羽毛,的确是,一个鸟头缩在羽毛里,一双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偷笑……
“你这小臭鸟,青丝姐姐都这么狼狈了,你还笑。”
灵鸟展开翅膀,给了青乔一眼,“你以后就明白”了的样子。
宫雀这时候上楼了,先是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哭得不成人样的青丝,在看一眼,青乔和灵鸟,两个人,一人眼一鸟眼相互盯着。
宫雀从随身的衣兜里拿出一袋灵鸟吃的食物:“青乔,给隐灵喂点东西吃。”
倒也不是宫雀懒得喂灵鸟,而是这灵鸟如今也不要宫雀了。
青乔接过那食袋,撒了点在手里,灵鸟一见食物,表示感谢地用鸟身在青乔手心里蹭了蹭,这鸟儿羽毛柔软,身上还香喷喷的,吃饭的模样也乖乖的,很是斯文,任凭青乔随意抚摸着它的羽毛。
在青乔眼中,这鸟儿该是人见人爱的模样,怎么落在宫家子弟的眼中,是人见人嫌的角色啊。
宫家子弟见着都傻眼了,这鸟儿,真的是除了宫雀谁都不要,有时候宫雀下山执行任务没带灵鸟,宫家子弟喂鸟儿一天头都大了,这不吃,那不吃,这不要,那不要,一个也不给面子,连着宫雀那几个舅舅,这鸟儿半分面子也没给过。
宫雀去扶青丝起身道一句:“委屈你了。”
青丝听着这句话,哭泣声更大了,她明白宫雀口中的那句委屈你了,是什么意思,这事情,宫雀也没有扭转的地方,族规就摆在那里,如今宫雀是一门之主,如果他不遵守这规矩,也难以叫众人心悦诚服啊。
宫雀去推门叫大舅出来谈话,他们二人就走到刚才青丝抛绣球的那处二楼回廊边,那处回廊正对着的,就是水镇的河流,站在此处,能一览全镇的风光,那顶安桥,连接镇内镇外,这桥上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宫子诗从雅间内走出来,摘掉了那副挂在鼻梁上的眼睛,一双眼中,也没了刚才的精明胜算,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大侄儿啊,你看那里……”宫子诗指着那处安桥:“曾经站在那里的,是我们一家十几口人,你的爷爷奶奶,我和我发妻,二弟和二弟媳,你和你父母,还有稍微比你大几年的四弟,那时候你还小,是家里先出生的孙子,大家都争着抱你玩,大家争着逗你开心,你只要咯咯地笑着,我们全家都开心,也幸好,你那时候小,对那时候黑灯城一战的事情,也只是听我说了个大概,心底里的伤痛,也就没那么刻苦铭心了,这水镇就剩我们几个了……有些责任和重担,全都压在你身上,我知道,大侄儿你也累也疲倦,你喜欢青丝,舅舅们也不反对,可族里的事情,还需要你自己郑重权衡考量。”
宫子诗拍了拍宫雀的肩膀,宫雀发觉,宫子诗口吻中,多了一丝沧桑的味道。
黑灯城一战,最悲痛的,应该就是宫子诗吧,他失去了发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二弟媳和二弟媳腹中的孩子,失去了三弟和三弟媳。
宫雀还记得那些人的葬礼是在自己五岁那年才举办的,离黑灯城的事情都过去了整整一年半的光阴,宫子诗几次带着子弟闯黑灯城,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宫雀知道大舅舅在找什么,大舅舅找的就是家人的尸骨,哪怕是一丝遗物……
连续找了一年半,一无所获,只能草草的办了一场葬礼,到现在,宫子诗几乎还不相信,那些人,那些活生生的人,没了。
别看二舅平日与小舅两个人,嬉皮笑脸,一副事事不过问的样子,其实宫雀知道,二舅曾经也是个特别厉害的除妖师,黑灯城事件后,他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嬉皮笑脸,看似忘记了丧亲之痛,其实……他只是陷在其中无法走出来的罢了。
宫家每个人都做好了身死魂灭的准备。
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有一天,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替自己生死魂灭,在生死关头,推开自己,独身赴死。
宫雀站在那处回廊许久了,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他才动了动身子,这时候进了屋子,青丝已经整理好了容颜,坐在父母的身边了。
宫雀走进来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眼睛,都盯着宫雀,宫雀静默许久:“是我对不起青丝姑娘。”
一句话说完,青老爷眼见事情没有回转余地,就起身带着人要走了,青丝开口道:“没关系,只要跟你在一起,做妻做妾都没关系。”
青丝慢慢的站起身来,朝着宫雀走去,挽起宫雀的双手:“只要你不负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