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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修罗业火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十七个秋天,而这一年,透着分外的悲凉。我是一名普通农民的儿子,没有念过书,父亲好赌,在我五岁的时候他输掉了母亲,把她卖给了别人做妾。到了八岁的时候,他卖光了本就不多的田地,到我十岁那年,他已经卖无可卖,最后把我卖给了安平城主管富大人换了三吊钱。当时的我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他告诉我,家里没有粮食养我了,让我从军,不仅管饭管住还可以拿月例,这样的美差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拖了很多的关系才给我求来的,叫我安心当兵,以后也不用回家了。在他临走时,塞给我十文钱,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面容扭曲的模样,他对我说,做好人也好,恶人也罢,以后绝不要做像他这样没用的人。我怀揣着不安与不舍,看着他挥袖离开,没再回头看一眼。而那十文钱,也在进队的当日,就被年纪比我大的骗走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我望着远处山峦,披着苍茫的秋意,情绪有些触动,心底不由的生起一股悲凉。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多愁善感起来啊,我揉了揉还带着勒痕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身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这是……要放我们走吗?”

“别想了,昨日二皇子遭遇刺杀,诸葛正山作为罪魁祸首已经逃之大吉,我猜以这二皇子的性格,此刻有火无处发,绝对会对我们下手!”

“啊……”

“至少也不会这么便宜放了我们,要么归顺充军,要么杀头,希望咱还能有得选,继续当兵讨一个活命的机会,给谁当兵不是当啊。”

“这诸葛正山真不是东西,他找二皇子麻烦,自己溜了,让我们背黑锅,他这么有能耐早就该……”说话的人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又道:“就该灭了那个二皇子,就不用再打仗,死那么多人了。”

“呵,你还真信那些谣言,你以为他是真是大罗神仙吗,他有能耐做,早就做了,你没看到那魏侵,我还以为他真是遭到了埋伏,以朝廷的兵力也没办法法对付的军队,他诸葛正山哪来本事?我可看清楚了,当时回来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大胞子,那是给马蜂蜇的!”

“安平城外哪来的这么多马蜂?”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说这诸葛正山确实还是有点手段的。”

“幸好昨晚那把火没烧起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估计咱们一个都逃不了。”

“我想他不是不放那把火,估计是有什么原因做不到,毕竟城墙就摆在这,他一个人怎么点火?”

“也许,有内应呢?”

“别管那么多了,总之咱们还活着,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看到城里的部队都出城列阵了,应该是要撤兵,十天前我听到战报,朝廷发兵东临城,围攻二皇子老巢呢。”

“那可不好,咱们要是跟着二皇子当兵,怕又是九死一生了……”

“那……那可怎么办呢?”

我听了好笑,也不再去注意他们,环顾了一圈,身边挤满了人,我们这群俘虏,已经被放到了地面,除了一圈士兵围着我们,再没人问津。昨夜的魏侵军,回城时确实异常狼狈,不过夜色太浓,我却没有如此观察细微。整整一夜,我都在推算诸葛正山的谋划,发现就算是事后,我依然跟不上他的全盘操作,但我可以断定,他确实没有兵马,并且他能够与常昭皇子对峙的资本只是建立在一些小计谋上,可这些小计谋,一环扣一环,就像海浪一样一层叠一层,把局势的发展推向了他诸葛正山所希望发生的方向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称自己可以火烧全城最后却没这么做,也非常疑惑他对于九鼎的执着。毕竟,以他的能力在朝廷完全可以了混个高官厚禄,何必要与二皇子作对呢?甚至为达目的,不惜背上焚杀百姓的罪孽,所以不论是从名还是从利方面,都解释不通他的行为,也许他只是为了加强对常昭皇子的威慑力,没有真的打算烧死那么多人。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真相如何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烈日逐渐驱散了清晨的凉爽,一群俘虏被围困在城墙脚下,人群中十分闷热,其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汗臭,屎尿,令人作呕。城外的军队似乎已经集结完毕,除了看守俘虏的几个士兵外,还有两个过来送水的士兵以及一个副官样子的人,我又看到那个年纪略小的士兵,这次那个胖子没有来。

他给我们挨个喂完水,然后那个副将对我们说道:

“所有人听着,吃喝完马上进城把那座大鼎给我搬出来,皇子殿下可以留你们一条命,但你们要自己去争取。哪个不想活的,想趁机搞小动作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老子刚磨了刀,正想找人试试刀锋不锋利!谁想做个无头鬼,就尽管跟我打招呼。”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我们在士兵的监督下进了城,来到安平城宗庙,铜鼎已经被安放在一辆推车上,推车十分笨重,可以看出来是临时打造的,我心说用马不是更好,铜鼎再重,毕竟用车载,几匹马也就拉动了,何需要用到百来个俘虏。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鼎,但是从来都没有仔细观察过它,现在却因为诸葛正山,让我对这只铜鼎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细看之下,铜鼎并没什么特别,看起来和所有鼎一样。我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并没发现上面有什么异样。

一群人围在车子边上,车子不过就两丈不过的长宽,一时间搭满了手,好多人想趁此表现好博个优待。带头的副将见状冷冷的笑了一声:

“拿绳子来,一个一个给我绑上,到前面拉车去。”

几名士兵拿来几困麻绳,将我们像串糖葫芦一样,挨个用绳子在腰上打了一圈,系了死结,这么一来,我们所有人都在一条绳子上,根本不给个别人趁机作乱的机会了。

城外响起了一阵鼓声,副官挥了挥手就带着士兵离开了。这时还没有把所有人都绑上,我在人群外围靠后,轮到我的时候,绳子竟然不太够了,拿着绳子的小兵,啊呀了一声,他看了看我,我一看,原来是那个小年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绳子。”

他对着我说道。

我看了看四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没被绑进“人串”里,我数了一下连我还有六个人。小士兵似乎是没有找到更多的绳子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对另外的两名士兵道:

“我们先把腰带解下来,把这几个的手给绑上,让他们在队伍后面推车。”

另外两名士兵,对视了下,也不说话,解下了腰带交给小士兵,这几个士兵不是穿着盔甲,只是普通的军服,他们的三条腰带接起来足有两三丈,我们剩余的六个人被一连串紧紧捆住了双手。

随后三列人串排列在了马车前面,绳子的一端和车绑在了一起,就像马拉车一样,三队人将装着铜鼎的车子拉动了起来,我和另外几人在最后面跟着推车,铜鼎虽然重千斤,但是对于百来号人来说,拉动起来还是不费力气的,我们在后面根本不需要用多大的劲。队列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由于绳子的牵绊,人与人之间间隔很短,行动非常不方便,队伍中只要有一两个动作不协调的,都会影响整个队列的行动,所有人步子都没办法迈大。拉车子容易,反倒是互相间的推搡让人走的又慢又累。这样以来即使有人想逃也是不可能了,捆人的麻绳足有手臂粗细,即使刀剑之类的兵器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砍断,更何况这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队伍刚动起来走多远,就开始出现东倒西歪的景象。

我没有在前面的大队伍里面,相比之下,我们几个推车的是非常轻松的。

先从宗庙出发到城外,有相当的一段路程,按这个速度,没有小半日可能都出不了城。

沿途经过闹市,百姓纷纷出来张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远远的站在路旁看热闹。日渐中午,大多数人端着饭碗,一边嚼着米饭,一边探头探脑看我们,还有的牵着小孩,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头对小孩说着些什么。对于一个刚刚被攻破的城池来说,我没有看到带着愤怒和悲伤表情的人,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城主被杀,田地被毁,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可奈何又习以为常的事,明明是一座败城,早市却依然那么热闹。

我想过如果我是他们我会怎么做,我应该也会和他们一样,城主死了,大不了朝廷再派一个,城池被占了,无非也只是把管富换成了王富,李富,田地被践踏,那能怎么办呢,哭着操起锄头镰刀上去和几千几万人拼命吗?不,我也会吃着早饭,看着这群人你争我抢,等他们抢完了,人走了,我就可以继续过自己该过的日子。

城内已经见不到什么士兵了,只有负责押送我们这批俘虏的数十人士兵。他们在整个队伍的四周围成一圈,每个四五步距离分配一个人人。跟在我后面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小士兵。

队伍前进的很慢,但总算已经能看见城门了,队伍后面还跟着一大批百姓。我想到当日我们赌上性命和敌人作战保卫这座城,此时此刻,我们保卫的人却只是对我们冷眼旁观,我心理泛起一些悲哀。

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我看队伍的最前头只差数十步就可以到城门了,我透过前方的人群,望见关闭的城门,晌午的太阳,在城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城墙巍峨的耸立在那里,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和战火,他不为所动的承载着岁月,历史如何只有斑驳的砖墙可以见证。一会出了城,自己的命运将何去何从,我对此非常忐忑不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我的心脏,胸口紧紧的崩着。

不知道为什么城门被紧紧关着,刚才我们进城,包括军队出入,城门都是一直开着的,明知道队伍后面还有一队拉铜鼎的队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门关了呢?

我看见有个士兵跑上前去锤打城门叫喊,但是一点没有得到一点反应。那个人跑回来招呼了几个人,准备进入城墙内,去打开城门。城门是榆木质地,一圈铜边包裹,表面每隔一拳就有一道横着的铁板固定,异常的沉重。这种门从建造的时候就是设计从内部才能打开的,门轴部分设了机关,修建在城墙内部的暗室里,必须要从里面把卡住门轴的机关放下,大门才能被推动。

我看见三个人进入了城墙的暗室,还有五六个人在城门下等着机关打开后推开城门。我们等了一会,又见暗室里跑出来一个人对着城门下的人喊道:

“见鬼了,这门又打不开了。再来俩人帮个忙。”

就在说话之间,身后尾随看热闹的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紧接着我听到了惊叫和呐喊,一下子四周就沸腾了,我听见有人大喊一声:

“跑啊!”

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在竞相四散,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就在我转头的下一刻,我就明白了原因。

我看到一支带着火焰的弓箭,从天而降,一箭插进了一个女人的后背,那个女人应声倒地,接着我看到了第二支,第三之,第四第五第六……弓箭就像暴风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我回头看向天空,看见了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可怕景象:

天空就像下起了火雨一样,密密麻麻的火箭遮天蔽日呼啸而来,犹如一条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整座城池吞下。一失神之间,我就感觉到右肩一痛,我目瞪口呆的看到自己肩上插了一支箭,箭头深深插进肉里,炙热的箭头一下子就烤焦了我的皮肉,等到剧痛传来,我这才大声叫起来,往地上倒去。

我人一倒,我们连着的六个人也一起顺着我这个方向倾斜起来,我听倒有个人骂道:“妈的,要死不要拖着老子!”紧接着就听到两声闷哼,又有两个人中箭,其中一个直接被射穿头颅,当时就没了气。

“赶紧躲车底下去!”

这时我就听到那个小士兵的声音,我听见他抽出佩刀,砍断了我们手上的连接的腰带,就在这一会的功夫,我身边又倒下两个人。小士兵顾不上那么多,他离我最近,直接把我脚抬起拉进了车底,我咬着牙没晕过去,他趴在我身边,从我中箭的地方一把撕开衣服,扯了下来不由分说就塞进了我的嘴里,然后大声喊道:“肉都焦了,我现在帮你把箭拔出来!”

我听了,急忙摇头,还没准备好他就一把把箭头从肉里扯出来了。一阵剧痛立即袭来,我眼前一黑,只感觉天旋地转,心里直骂娘。

结果还没等我骂完,肩头又是一烫,我睁眼一看,伤口还有些流血,没想到那个小士兵太过热心随手捡了一支火箭吹灭了就往上压,直接把我伤口烫熟了,我忍不住就大吼起来,无奈嘴里堵着衣服,只能发出杀猪一样的声音。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声嘶力竭。

“赶紧起来,再不跑就死在这里了!”

小士兵对我喊道。我心说我也想跑,可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间,感觉头上一亮,车子竟然动了起来。前面的队伍被箭雨射的人仰马翻,一群人被困在一条绳子上,慌乱之中逃散起来又没一个统一方向,一下子东扯西拉结果全部摔在了地上,结果谁也挣脱不开,其中大半都已经躺在地上不会动了,许多的尸体,被幸存的人拉着在地上挪动,可是无济于事,他们解不开绳子,费尽了力气,也只能在这条死亡的绳索下勉强挪动几步,然后被乱箭射死。

车子一离开,就有不少的火箭纷纷落在我的身边,我也顾不得狼狈不狼狈了,立刻连滚带爬想钻进车底下。此刻我虽然和其他人断开了连接,但是绑着我双手的结还没打开,我只好像一条虫一样往前蠕动。由于前面的拉车队伍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车子被拉出去离我也不过四五步的距离。

就在我快要爬到车底的时候,突然身后听到小士兵大喊:“躲开!”

我勉强抬头一看,车子竟向我倾斜下来,我心说不好,这车子要翻了!我马上想到车上的铜鼎是没有被固定的,车子一翻,铜鼎必然就要砸到我的头上,完了,性命要交代在这了。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我就看见铜鼎已经向我倒来,黑洞洞的鼎口就近在眼前,这时我脑中灵光一闪,把腿一缩,人蜷成一团,心想死不死,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咣当”一声沉重的闷响,震耳欲聋,铜鼎十分巨大,倒扣下来正好把我罩进了鼎腹之内,铜鼎落地后不稳,又向后侧翻过去,我就地打了一个驴打滚,从鼎腹里面滚进了马车底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然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我刚定下神,小士兵就从外面冲了进来,趴在地上对我说:“大哥好身手……”

我苦笑了一下,说的轻巧,我此刻身上还全是冷汗呢,刚才那一连串动作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能逃过去,真是祖宗保佑了。

我和他躲在车底不敢动弹,头顶上全是的弓箭击中木板的声音,四周已经是浓烟滚滚,城内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对小士兵道:“咱在这里不是办法,你把车头的绳子给砍断,咱要想办法出城。”

他应了一声马上动手去干,就在这时,一个大汉快步跑过来,身形一低手脚并用,狗一样的钻进了车底,我看他一脸的胡子已经被火烧的残缺不全,着装和我一样,看样子也是逃过来的俘虏。车子本来就不大,他一进来以后,空间一下子变得非常拥挤。

“妈的。怎么会这样!”他恶狠狠的说道,“我说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赶紧撤,这车板子都快烧穿了!”

“兄弟,你着急就先走一步,这车子还捆着呢,没那么容易解开。”我对他指了指车头,那个小士兵躺着借不到力砍,只能一只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用刀去锯。可是绳子实在太粗,又十分结实,怎么都锯不断,急的小士兵一头的汗,龇牙咧嘴脸憋的通红。

大汉一看,马上冲出来车外,只见他跑到一个士兵尸体边上抽出他的佩刀又飞快的跑了回来,钻进车底就去锯另一条绳子。我对他喊了一声:“兄弟,你先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我好帮忙啊!”

他回头看了我受伤的肩膀一眼,切了一声继续锯他的绳子。

四周已经变得异常的炙热,所幸车子是在官道上,处在一个比较空旷的位置,街道两旁的房屋已经烧起了熊熊大火,根本无处可避。我放眼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弓箭和插满箭的尸体,其中有百姓,士兵,俘虏,还有一些鸡鸭和猫狗,一条火龙已经在安平城内蔓延开来。城内已经是无处可逃,我回过头对他们两个人说道:“火太大了,根本没地方逃!”

“到城门那里去,城墙内有个暗室,里面有从护城河引入激发机关的活水,那里烧不起来的!”

大汉对我们说道。

说完,他就已经锯断了一根绳子,马上去锯第三根,随后小士兵那边的绳子也随之断开。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脸说道:“城内有火油,这把火烧起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灭的,咱们不能待在城里!”

我心里一惊:“真的有火油?”

他点了点头:“而且数量非常可怕,那个诸葛正山说烧三天都是客气的了。”

我心中大骇,难怪这火势起的的这么快。大汉啪一下用力砍断了绳子最后的一点连接,没好气的说:“要不是你们这帮人打过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吗?老子现在就想宰了你!”

小士兵被吓得缩了缩头,我忙道:“打不打仗他一个小兵说了不算,这怪不了他,现在咱们想办法逃命先!”

大汉把刀插进自己的裤腰带上,对着小士兵说道:“等老子逃过这一劫,第一个砍了你!”

小士兵过来将我手上的腰带切断,看都不敢再看大汉一眼。我心说这小伙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大汉对他动手的,眼下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我们把车板抬起来,往墙角跑,那里有死角,至少可以避避箭雨。”

说罢,三人同时使劲,将车板顶了起来,就听大汉喊:“一、二、三,跑!”

我右手难以吃力,只好将重量全部放在了左肩膀上,一歪一扭的跟着跑起来。城墙离我们大概有百来步远,我们闷头一路往前冲,途中被横七竖八的尸体绊倒了好几回,车板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支,我能感觉到头顶已经烧起了火来,好在木板够厚,一下子也还不能烧穿进来,只是木板变得十分烫手,我都闻到自己皮肤烫熟的味道了。更可怕的是四周袭来的热浪,夹杂着浓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时不时有火苗蹿到我们脸上,这百步路程,我们走的非常辛苦,被尸体箭支绊得跌跌撞撞终于跑到墙角,对视一看,三个人眉毛头发都被烧焦了,特别是大汉那一脸胡子,还在不停的冒着烟。

一到墙角,就感觉弓箭变得稀疏了,回头放眼望去,一片火海呈现在我们眼前,红色的火柱吞噬着天地,黑烟直冲云霄,和天上的云层交织成了一片,形成了一条狰狞的巨龙。我已经听不见任何一声惨叫了,四周只有箭雨落地,和大风鼓动火焰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恶鬼的踹息。

“到底是谁干的?”小士兵呆滞的说道。

“呸,少装模作样了,这里就你们一支军队,还能有谁!”大汉骂道,“这常昭小儿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可能!我从没有收到过有任何这样的命令!”小士兵立刻反驳道,”况且我们自己人还在里面!”

“你他妈的一个小兵知道个屁,你们家皇子放屁要不要跟你报告啊,你和我们一样对他来说就是一群猪狗,他想做便做了,还用什么狗屁计划?”

“你……”

小士兵顿时哑口无言,我怕他们打起来,忙劝道:“来不及说这些了,先进去暗室再说,不管是谁干的,现在我们要合作才能保命,再吵下去,大家一起死!”

大汉一把推开小士兵,自己就冲进了暗室门里,我拉起小士兵随后跟上。我刚进门,却看见大汉挡在前面,腰间的刀已经拔了出来,只见他面前站着有两个士兵,正拿着刀和他对峙。

对面两人见到小士兵,骂道:“你他妈有病和他们混在一起!还不快过来!”

大汉听闻,怒目圆睁,冷哼了一声:“妈的,这几天老子没少吃苦头,都是你们这帮孙子害的!”说着拉开架势就舞刀冲了上去,小士兵想制止大汉,往他前面拦去,我连忙去拉小士兵,结果习惯性用了右手,幅度太大扯动伤口,一阵剧痛让我脚下就一软,扯住他的衣服栽倒在地上,他被我用力一带,也往后坐倒,大汉越过他一脚踢在他胸口上,把他踢的打了两个滚,一直撞到石壁上,我听到他闷哼了一声,接着就听见刀刃交锋的声音。

大汉身手不凡,一对二的情况下毫不落下风,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左抵右挡,招架之余还能瞅准时机发动攻势,把另外两人逼得步步后退。我避过他们的打斗,又是几个艰难的驴打滚,来到小士兵身边,把他扶了起来,道:“得想办法让他们住手,城门需要内外配合才能打开,现在人越多咱们逃出去的希望就越大!”

小士兵咳了一口血,拿起刀子想站起来,刚站了一半,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刀子就贴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幸好没有砍到脸上,打在了他身边的石墙上带起一道火花,掉在了一边,吓得他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我回头一看,其中一人已经刀子脱手被大汉一脚踢飞,趴在了地上,大汉怒喝一声,中气十足,抬手就劈。

我张嘴连喊不要,不字还没出口呢,大汉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那人的脖子,鲜血立刻喷射了出来,我当时大张着嘴,滚烫的血液溅了我一脸,一股血腥火辣的味道立刻充斥着我的口鼻之中,我不由自主的呕吐起来。

剩下那一个人一看同伴被杀,胆寒了一半,手脚就有点不利索了,刚才凭着人多的优势还敢和大汉叫板,这一刻,立即意识到自己不是大汉的对手,连忙后退求饶。大汉已经杀红了眼,操起刀子就压了过去。

下一刻,我只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就看到大汉疯狂的挥舞着大刀剁砍着那人的尸体,血液溅了他一身,炙热的温度让大汉身上的汗液和血液一起蒸发,一股红色的雾气萦绕在他身上,我从背后看着他犹如看见了一个恶鬼!

小士兵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我能想象他内心的恐惧,毕竟大家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人,杀人砍头见过不少,可是像眼前这一幕,却残忍的让我们心惊动魄。大汉就完全坠入了疯魔之中,呐喊声中带着刀子起落,砍得尸体血肉横飞,刀下的人早已没有了气息,大汉没有停止的意思,尸体被他砍成的了几段,已经不成人形,直到他体力不支,动作慢了下来,刀子也不拔出来,他就这样跪倒在地上开始喘气,他身上蒸腾的红色雾气也愈发深重起来。

即使背对着火海还是有一股寒意从我的背后一直爬升到头顶,我生生憋着惊叫不敢喊出来,害怕万一惊动眼前的恶魔,生怕他疯起来连我也不放过。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管他刀山火海,我现在宁可到外面去!

小士兵张着嘴,面色如土,两腿抖得不成样子,现在估计让他跑他都跑不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头上一直不停的出汗,外面的火海让温度不断的升高,让我心烦意乱,墙面已经变得滚烫,浓烟不停的从门外冒进来,再不行动,也许用不了一刻,这个地方将变成我们的葬身之地。

时间变得非常紧迫,我想对大汉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半天讲不出什么,我真怕惊扰了面前的这头怪物。谁知大汉自己却转过了头来,我和小士兵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可背后顶着墙,只做出了两腿乱蹬几下的动作。大汉见我们一副狼狈样,失声笑了一声:“差点忘了要紧事,这个门怎么开,我还没来城门当过值。”他把目光转向我。

我被他的目光一瞪,心都寒了一下,竭力平复了下心情,对他道:“大门的门轴是和暗室里的机关联通的,门轴上有一个楔口,被机关顶住,下面是一条连通护城河的水渠,水流入机关压住下面的转轮,固定了楔子。想要打开楔子,就要把那边的石锁从封住水流的坑道里抬起来。”我吸了口气,一股的灼热气息呛进我的肺里,“但是,那个石锁少说有五六百斤,加上城门和城门,凭我们三个人恐怕……”

我看了看我们自己,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半身残废,勉强大汉算是身强体壮的,可是面对这样原本需要十多人配合的工作,我确实不抱太大希望。

“是这个石头?”大汉听完就找到了我所说的石锁,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是用方形石头铺成,非常平整,每一块都有一臂之宽,其中一块上面固定了三条从暗室顶垂下来的三条铁链,顶部连接着滑轮,只要从下面拉动铁链,就可以把石锁从坑道中升起来。

大汉已经明白其中原理了,对我道:“这石头交给我,你们两出去把门打开,眼下我们只要开启一条门缝足够我们逃出去就行了。”

我心说你哪来的自信对付这么一块石锁,即便你抬起来,我们两个人也对付不了外面的城门。

大汉也是说干就干,还不等我多说一句,只见他已经一手一条铁链,抗在肩膀上,看我们还在发呆,他骂了一句:“妈的,愣着等死吗!”

说完,只听他闷哼一声,手臂缠上铁链就开始发力,只听见咔嚓一声,石锁竟然动了一下,升起了一指的高度。我暗念一句我操,牛人啊!不由分说就拉了一把发愣小士兵,往外面冲去,心里不禁佩服这个男人,这时也不管他能不能完全打开石锁了,打开了就是生路,打不开大家一起死,总之先动起来再说。

小士兵紧跟着我就蹿出了门外,外面的温度已经比刚才又要上升了很多,火辣辣的气浪打在我们脸上,烧灼着我们的眼睛,我只感觉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水分在瞬间流失,脸皮一股又一股钻心刺痛的袭来。

我们不敢停留,刚好冲到门下,只听卡一声从头顶传来,我知道那是机关打开的声音,忙喊了一声:“拉!”

我和小士兵同时抓住其中一扇城门的把手,用力往后拉去。这时我已经顾不上肩上的疼痛了,不顾一切的把所有力气用了出来,门把上的温度非常之高,我用两只手臂勾住,压上体重,人往后倾斜,拼命的使力,小兵体力也许还不如我,这一刻也拼上所有力气了。

可是大门实在太过沉重,在我两个人的拉动下,只挪动了一点点。我听见暗室里传来大汉的呐喊声,看来大汉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一咬牙,对着小士兵喊道:“把你睡婆娘的力气都使出来!”

小士兵脸憋的通红,不知道是被火光烫的还是用力过度导致的,他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没睡过婆娘!”

就在这时大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掌的空隙,但还是不够让人通过。

“用车板!”我喊道。

小士兵马上心领神会,放开把手,跑去一边刚才我们背过来的车板那里,车子已经烧的残缺不全,小兵用脚踩碎了烧焦的部分,从中抬出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方木,用袖子包起来抬着往回跑,他把木头插入刚刚开启的那条门缝里做了一个撬棍,我大喊:“开啊!”两人同时发力,城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之后,终于打开了一条能够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门一打开,我就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只觉全身上下火辣辣一片,眼睛已经开始恍惚,眼珠子隐隐生疼。小士兵把方木一丢,赶紧把头探出门缝看是否能过人,这时大汉气喘如牛的从暗室里跑出来出来,喊道:“你们他娘的成功了没有!”我看见他双臂上缠绕过铁链的地方是一片血红,看得出来是被高温的铁链烫出来的。我如释重负的想跟他做个非常顺利的手势,突然从城门上传来一连串“笃笃笃”的声音,令人十分不安,我心下骇然,这不是弓箭的声音吗?火箭应该是停了,刚才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有火箭继续射进城内,此刻怎么从城外传来了呢?似乎有一大批箭头射在了城门上。

我循声看去,小士兵还保持着探头的姿势,我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他搭在门上的双手却无力的垂落了下来,下一刻,他的人就像一块铁板一样向后倒在了地上,我定睛一看,瞬间头皮发麻,他的面门上竟然直直的插着数十支弓箭!

大汉见状,立刻跑到了打开的城门之后,侧身用目光向外瞟了一眼,刚侧头看了一眼,嗖的一声,一直弓箭就带着劲风直射过来,大汉敏捷的缩头躲过,险些被射中面门,大汉大骂:“果然是常昭那个孙子!外面全是他的弓箭手!”

我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火烧全城,赶尽杀绝,这个人是疯子吗!

我的大脑转的飞快,因为一时间太多的疑惑涌上了我的心头,反而让我在绝境中冷静了下来,之前想要打开城门逃命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既然常昭皇子要放这么一把大火烧死所有人,怎么可能会有机会让人打开城门逃跑呢,只是我想不通他的目的是什么。不杀俘虏,运鼎,却又突然火烧全城,连自己的士兵都不放过,难道真的像大汉说道那样视他人性命为猪狗,今天心血来潮,想杀就杀了?但是在小士兵倒下的那一刻,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这不是屠杀,这位皇子大人起兵谋朝篡位,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杀了多少人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即使今天逃出去的人把他的恶行昭告世人,难道他会在乎多一个火烧安平城的罪名吗?历史上火攻烧城的人数不胜数,但是他和那些人显然不同,他是真想杀死全城百姓,这时为了什么?要么他真的丧心病狂为了满足他杀戮的欲望,要么,就是他想要的并不是城池,而是单纯想要杀光所有人!

我看着小士兵倒下的尸体,血液流了一地,马上就被高温烤干,凝固在了地上。你我曾是敌人,你却在危急时刻救我一命,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前一刻还在与我共图生路,一瞬之间你我却已经生死两隔。难道我们的性命真的只是草芥而已吗?几万人在我身后的火海里,连尸体都留不下来,很多人就像你一样,连婆娘也没睡过,更没有孩子,也不知你的父母是否还在人世,如果我也死了,谁还能证明你曾经活在这个世界过。

我不能坐以待毙,火舌在四周舔舐着我的皮肤,我再不做点什么必死无疑了。

突然我脑中闪过一道闪电。

此时我听见大汉怒骂:

“妈的,看来今天是非要命丧于此了,哼,老子宁可战死也不要在这里被活活烧死!”大汉说着就提起了腰间的刀要冲出门去。

我赶紧拉住他,他骂道:“不是烧死就是被射死,老子冲出去还能砍死几个陪葬的!”

我对他道:“还不到绝望的地步,我们还有一条生路!”

他楞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我。

我道:“这也许是条生路,也许也是条死路………”我望向了那个暗室。

大汉也循着我的目光往暗室看去,眼神一闪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和我对视了一眼,下定决心说道:“走!”

我断定城门外的人绝对不会冒着大火冲进来,他们只需要保证没人可以从火海里出去就行,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城内有一条暗渠,通向城外的护城河,护城河的水是从北面罗秀河引入的活水,而暗室里的机关又是从护城河入的水。

我和大汉回到暗室,此时四周的温度已经开始达到一个极限了,目力所及的东西全在视线里扭曲起来,刚才被大汉拉起的石锁就已经插回了坑道之内,现在我们要把他再次抬起来,从下面的水道游到城外去。

“这条渠道是一个回字形,每个城门都有一条,一头接着河的上游,一头接着下游,石锁插在坑道里会减少下面水流的流量,升起来以后水渠就会完全打开推动水轮,推动水轮需要水流的冲力,渠道被建成进口高出口低,我们可以顺着水一直游到外面!水流的方向会有一个用来带动机关的水轮,那里有一半在水面之上,我们可以在那里换气。”我曾参与过城门的修善,略知一些其中的构造。

大汉和我都开始喘大气,我们已经无法再在这样的高温之下待下去了,脸皮嘴唇全部开始开裂,不用多久我们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烤成鸭子。

“渠道有多长?”大汉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参与了暗室这部分的修建,底下的有多长,通向哪里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护城河离城墙差不多三四十步的距离,如果我们下去是直接走直线,那我们生还的几率很大,但是如果运气不好横着的渠道距离过长,在拐弯之前,我们可能就被淹死了。”

大汉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杀意,狠狠道:“那也只能搏一把了!”

说着他就再次扛起了两条铁链,马上我就听见“滋滋”的声音,只见大汉和铁链接触的身体部分马上冒出烟来,我知道铁链必然是滚烫无比了,大汉咬着牙说,我抬起来,你就把石锁踢到一边,我就放手!”我咽了一口口水,用力的嗯了一声。

大汉忍受着炙烤,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开始发力。我再次惊叹这个人的力量之大,石锁缓缓的的升了起来,我立刻做好准备,大汉继续发力,身上的皮肉在不停的冒烟,他额头上的的筋脉暴起,一直从额头蔓延到脖子下去,我估计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心念千万要坚持住啊。

大汉真的是拼命了,他又一次将石锁给升了起来,石锁高出地面差不多一个巴掌的距离就不动了,我看见大汉背影如同一头弓起后背的棕熊一般。

我瞅准时机,助跑了一段距离,一脚踢在悬在半空的石锁上,没想到的是石锁只是晃了一下,反而震的我的脚发麻,幅度根本不够把它摆动到坑道口的外面。石锁吃力,反倒把大汉的带着抖了两下,大汉闷哼了一声,迅速摆正身形。我焦躁起来,再这样下去,大汉怕是要先被铁链烤熟了。

我从旁边的那个尸体身上解下他的腰带,把腰带套在石锁下端往自己的方向拉,这个方法非常吃力,但是要比踢的效果好很多,我一拉一放,带动石锁前后摆动起来,这样不至于石锁突然受力把大汉带倒。大汉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我知道他这时要力竭了,我瞅准机会,一用力,把石锁往自己这边一拉,大喊一声:“放!”石锁同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位置不是十分理想底端一大半已经被我拉出来了,还有一部分留在里面,底部撞击到地面之后,一人多高的石锁就轰然倒地,没有掉进坑道里,但是侧翻压住了一半的洞口。

大汉立刻挣脱了铁链,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就冲过来推石锁,因为我也感觉到,这个暗室的空气已经不对了,现在呼吸非常困难,再不下水烧死,烤死,闷死多种死法等着我们。

我忙冲上去和大汉一起用力,将石锁侧着滚了一圈翻了出去,坑道口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我和大汉忘了往黑黝黝的洞口望了望,下面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他和我对视了眼,抱拳对着我,说道:“若得生天,苟富贵,无相忘!”

我也一下子被他的豪言感染,心生触动,我抱拳回道:“苟富贵,无相忘!”

说罢,我与他互磕了一头,他抬起头来,大喊:“我先走一步!”说完用力吸了两口气就跃进了洞了,我听见他落水的声音,马上就不见了身影。

我心脏狂跳,知道自己的水性并不好,就算走直线游到护城河,我都非常勉强了,更何况还有拐弯,如果出口在河道的深处,我是不是还有力气浮上河面都是未知数。可是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眼前全是必死的选项,只有这一线生机是我可以争取的,我绝不能放弃。

我用力揉了揉脸,定下神来,深呼吸了几下,最后吸饱一口气,往洞里跳了下去。

马上,我的眼前一黑,一瞬间水就没过了我的头顶,我炽热干涸的肌肤来不及适应,一下子冰凉的河水像尖刀一样刺痛着我的周身,我强迫自己稳住,用脚试探了一下可以踩到底,两侧十分狭窄,差不多刚好有肩膀宽度,正好成为了我借力的支撑点。我用脚蹬着墙面,顺着水流向前游去。

眼前一片漆黑,也无法估计自己又出去多少距离,我一直在担心撞上水里的水轮,但也渴望着马上撞见,因为我的肺部在剧烈的疼痛着发出警告,我吐出几个气泡,继续往前摸,不知道此时大汉已经到哪里了,刚才情急,还是没记得讨问姓名,我们注定要作为无名小卒死去吗?

我眼睛开始发花,不停地咳出气泡,我已经到了极限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路,现在的我看不见,听不清,手脚脱力,全身的疼痛在与我渐行渐远。该死,又是这种世界离我远去的感觉。我的意识依然很清晰,但是身体却开始不听话。黑暗冰凉刺骨的笼罩着我的全身,水流仿佛是死神的手将我拖向死亡的通道。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肺部了,吐出一口气就吸进了几口水,呛得我在水里扭曲了起来,我手脚乱蹬,一种针扎的痛楚从四面八法涌进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马上就失去了平衡,就在我挣扎之时,我被水流带着撞上了什么东西,这一下非常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但是也是这一下,撞醒了游离于昏迷之际的我,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撞到了水轮,马上手脚并用,往上蹬去。

就在我的极限之时,我就感觉头上压力一松,耳边出现了水流嘈杂的声音,一口久违的空气就灌进了我的肺里,之后就是剧烈的咳嗽,我扶着墙稳住自己,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这一段路恐怕步行也就几十步吧,对于我却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过,我实在不敢去回想刚才那一段记忆,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一瞬。同时我也开始畏惧接下去的一段路,我竟然渴望就呆在这里吧,没有大火,没有敌人,我已经不再面临生死抉择,要我再次潜水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死。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想法让我十分害怕,我清楚,待在这里我迟早会死,不过是晚一天还是两天的事,但是能多活几天也好,就我这样的水性,再下水真的还能有命出去吗?

我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想把这个念头打消,可是越是这么做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眼前如墨的黑暗带给我一种虚无空洞的可怕,这种世界仿佛不存在的感觉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我的嘴唇都开始发抖了,很想大声哭出来,我需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不然我很可能会被这种黑暗给逼疯。我马上想到大汉,这才让我的思绪有所转移。按理说,我和他下水的时间上前后差不了多少,不管是不是他水性比我好,他应该不会放弃这个能换气的机会吧,怎么此刻却没有发现他?可能是他换气以后不做停留就继续往前面走了。

现在我只能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压下内心的恐慌,四处摸索起来,我没有参与过此段工程的修建,但是施工时见过这一段的水轮,我在黑暗中也看不见什么,只能凭着声音靠近过去,就划拉了两下,我就摸到了一块木质的东西。水轮是增加打开城门时的推力的,如果石锁插进坑道,入口进来的水流就会减少,水面就会下降到水轮之下,水轮就会失去动力。我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样的机关,如此的繁琐,但此刻这条通道却救了我的命,却也因此可能将我困死在这里。

我想办法爬上水轮,试探的摸索着四周的空间,水轮是竖直着进入水里,整体有两人的高度,这里就像一个“一”字由于空间不大井,到处可以落脚踩踏,我一边摸索一边爬,并不是非常费力,我心想这样的机关肯定会有出入口方便修理,可是我摸了很久似乎这个地方就只有水轮和墙壁,似乎这个地方建造好以后就直接给封死了。我不甘心,蹬着墙壁爬到水轮最上面,想去看看顶部是否有什么出口。现在我所在的位置肯定要高出河面,不然水位是不会停留在水轮的下面的,只要有出口,我必然就可以直接回到地面上。但愿这个位置没有常昭皇子的兵马,如果有,那就在这里躲上几天再出去,没有食物只喝水,撑个三两天应该没有问问题。我胡思乱想着往上面摸去。没有蹬上几步我就摸到了顶,我有些不安,因为我摸到的是非常实在的石墙,我用四处敲,听不出任何的空心声音,完了,这个地方已经被封死了。到了这个时候,我便开始泄气了,人一下子也无力起来,腿开始发抖,蹬不住墙面,就在我准备往下退去到水轮上休息的时候,我模糊的竟然看到了些什么东西出现在我下面,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点绿光!

我吓了一跳,刚才怎么没有看到呢?绿光非常微弱,我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盯了一会,我慢慢看出了一点点轮廓,似乎是一颗发光的珠子,夹在水轮和什么东西之间,我大着胆子,慢慢退下去,爬到水轮与墙壁的夹缝之间,用手去勾那个发光的东西,一摸之下,感觉自己摸到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我一用力把盒子捞了过来。

盒子一掏出来,我就看见了前面被水轮挡住的一颗发光的珠子,是夜明珠吗?绿光非常暗,并不是非常明显,难怪刚才我没注意到。我上下摸了一遍,似乎是镶在这个盒子上的,盒子做的非常精致,我摸到上面纹路平滑圆润,有大面积细小的花纹,此刻也看不见,不知道雕了些什么。

我心生疑惑,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带着夜明珠的盒子卡在这里?我又伸长手去触摸刚才盒子所在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平滑的凸起,看来这个盒子不是卡在这里的,很明显这时被人放置在这里的。但是水会把一个盒子放在这里呢?

好奇之下,我凑近盒子,用手掌靠近夜明珠,将微弱的光线反射回去,只能看到一点点盒子的表面,镶着珠子的部分就是盒子的上下衔接处,我试着开了一下,一用力,就把盒子打开了,可是实在太黑看不清里面。我往里面抓了抓,触手先是碰到一张纸,下面是沙子的感觉,然后我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我把里面的纸拿了出来,是一张不大的纸条,巴掌大小,我拿起来把它凑近珠子,隐隐看见了似乎是符咒一样的文字。我猜测这可能是水轮修建完以后用来祭祀河神的东西。我又翻了翻里面的东西,除了一张符咒和沙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我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大小,大约有十寸长,五寸宽,深三寸左右,我当下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我将盒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撒进了水里,爬下水轮,重新进入了水重。我把盒子倒扣,慢慢压进水里,我深呼一口气,仰面慢慢倒入水中,再把盒子挪向脸的上方,然后我把脸伸进盒子里,果然如我所料,盒子有一截空气可供我呼吸。我心中大喜,盒子空间不是很大,潜水的同时还要保持盒子的稳定,对我来说非常有难度。我在狭小的空间里尝试了几次,这样的法子不但没能增加我的憋气时间,反而弄得我自己手忙脚乱起了反作用。我又试图将盒子的底部贴在水渠的顶端,用力向上托住保证盒子不会侧翻,这样做的效果非常好,大约折腾了一炷香时间有所熟练,我才下定决心要再走一趟鬼门关了。

现在我已经不再如之前那么绝望,我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放置这个盒子的人,若能死里逃生,让我把这个盒子祖宗供起来也不过分。我想到一会不知前路如何,万一失手将盒子弄丢了那现在的许诺就成了笑话了,我用力将盒子上的夜明珠给抠了下来,珠子镶的并不是特别牢固,外面是一层金属片的包裹,被我几下就掰开。我用腰带包裹起珠子,两头打结紧紧的系在腰上。

做好了准备,我就打算要行动。我把盒子慢慢的压进水里,把盒子朝上的底部贴着水渠的顶部,这样可以让盒子变得非常平稳不至于翻面,我伸手去摸索水渠的入口,一摸之下,竟然触手抓到一把湿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我吓了一跳,闪电般的抽手回来,连退了好几步。

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那里,而且触碰的瞬间,我感觉到了那东西是有反应的。眼前一片漆黑,无法断定那是人还是什么,我心说该不会是大汉吧,但是哪来的那么多毛?我抓到的是一把毛发,就像猫狗,但是我伸手的时候是摊开手掌,那一巴掌抓下去,那种手感非常厚实,不是猫狗那种小体型,反而就像……就像老虎?

我把盒子护在胸前,大气也不敢喘,我可以确定那是个活的,不论危险与否,它这么突然无声无息的挡住了我的去路,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这里空间狭窄,如果对方突然暴起,我连躲都没地方躲。

我正忐忑的盘算着,没想到对方先动了起来,我听到一连串拍打水面的声音向我靠近,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把盒子当做盾牌往前挡去,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手指一暖,一个粗糙的东西划过我的皮肤,那种感觉,就犹如被猫舔舐一样,我心说真的不会是只老虎吧,可是没道理这种地方会出现老虎啊?

我见那东西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反而在不停的舔舐我的手掌,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于是我试探着把手掌摊开,大着胆子摸过去。我顺着他舔我的方向一模,先是摸到一个湿乎乎的鼻子,然后便是手掌宽的一道鼻梁,再往上摸,就是刚才那种毛茸茸的触感了,我的天,这八成就是一头活生生的老虎啊。

我心里又畏惧了起来,猫在扑杀老鼠之前都会先玩弄一番,这只大猫是在做开餐前的娱乐吗?我小心把手缩了回来,生怕触怒它,结果我一缩手,它快速的一把将我的手衔住,力道恰到好处丝毫没有伤及我的皮毛,我瞬间就不敢动了,这是做什么,让我继续抚摸它?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和你不熟啊。

这时,它游了一步又靠近了我一点,我一紧张背就贴到了墙上,然后一只沉重的爪子就压在了我的肩膀上,还有一个大鼻子凑近了我的脸,在我脸上来回的嗅,嗅了几下我肩上的压力一松,它便退了回去。

我不知道它的意图,难道是我味道不好不想吃了?确实这段时间成天待在屎尿堆里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加上前面逃出火海出了不少的汗,可能还真不对它的胃口。

水面突然哗啦作响,我感觉他是跃到了水轮上去,不少水滴滴在我的头顶,然后便听见它用爪子刨墙的声音,刨了几下,突然头顶出现了圈昏黄的光晕,我一看,竟然是从顶部的墙里透出来的,我这才发现左手边的那堵墙后面原来有个隔层!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到那只大猫巨大的轮廓,正坐在水轮之上,面朝着我的方向,似乎是示意我爬上去。

我在这漆黑的夹缝中,非常渴望着光和热,眼看没什么危险,我也就迅速往上面爬去。爬到大猫的位置,它冷冷的看着我,眼睛里反射着微弱的黄光,它抬头看了看顶部的夹缝,又回头看向我。我心说这东西怕是成精了,完全是在示意我往上去啊。

我和刚才一样,手脚并用,跨着两面墙往上蹬,爬到顶部,这才看清楚原来顶部与墙面的连接处有一道八九寸的空间是没有用石头封死的,可容一个人横着身子通过。刚才看不见东西,我只顾着摸顶上,却没有留意到这么一道口子,相信也没有几个人会猜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一个暗室,再说了,谁会住在这种地方?我想起那个放着咒文的盒子,难道是龙王爷?不对,龙王爷养鱼养虾当宠物,也不该养只大猫吧?

我低头看了看那只大猫,只见他甩了甩身上的水,独自坐在水轮之上,也不来管我。

我也不去理会它,将头伸进空隙处,想一探究竟。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是很大的石室,里面有一些杂乱,一盏油灯在一角微弱的亮着,而石室的正中间竟然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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