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而如今的天,我看不懂。
这是被俘的七天,我被悬吊在安平城城头,身边是密密麻麻挂着几百名同时被俘的士兵,虽说是同一阵营,可笑的是我与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认识,我相信他们也一样。
现在正是秋收季节,城外目及之内是一片稻田,应该说是一片被军队践踏过的稻田,尸体马匹、残刀断剑,狼藉的交杂在稻谷之中。本应丰收的土地,如今却成为承载亡魂的地狱。
人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种地,而要去打仗呢?
秋日的太阳依然炙热,烤的我有些头晕眼花,也顾不及多去思考这个问题。
整整七天了,魏侵军队攻破安平城后,除了战死的士兵,没杀一个俘虏,只从中挑了一批人吊在城头之上,我很不幸成为其中之一,说不幸,其实也是大幸,至少保住了了小命,每天日落时分会有士兵给我们提供一次干粮和水,过去七天,竟然没死一个人。
这真的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杀俘虏自古有之,两军交战,即使杀了也无可厚非,可这种既不杀也不放的情况,让我们所有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中,这种恐慌甚于死亡。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时时刻刻令人担心他会掉下来砍断你的脖子,但你却不知道他何时会掉下来,只知道快了,很快了,有可能就是你眨一下眼睛的功夫,死神就在你身后若即若离的徘徊着。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七天了,没有人说过一句话,所有人就是这样每天被反复升起,又放下喂食,然后又被吊起来。
我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了,前面两天我还能感觉到骨肉撕裂的剧痛,到今天我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过双手。我用眼角去瞟四周,实在没有力气抬头了,目光也不及环顾四周,隐约瞥见我左侧的一名士兵身体在随风微微晃动,他略比我靠后,垫在我和城墙之间,我想努力看看他的脸,因为我似乎听见他在默默念些什么,可是自己的身体一点反应没有。我心说算了,他可能在做弥留之际的祷告。
翻动眼皮,俯视前面一片我看了不下千遍的战场,夜幕降临之际透出一股凄凉。残乱的稻田,还是那片稻田,我依稀看到有零星的村民在稻田里挑挑拣拣,还有几个小孩模样的在收集插在地上的乱箭,心想,这片战场过个冬,明年依旧能够万物生长,只要没有战乱,这片土地可以长满庄稼,有了粮食很多人就可以不用死。不过明年,我的坟头都长满草了吧,没准连个坟包都没有,毕竟也没人给我一个小兵收尸。可惜这辈子连个家都没成,愿来生老天爷大发慈悲,给我配个婆娘生个娃,让我混个自然死亡。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幕降临时分,秋天的夜晚风稍凉,却比白天的烈日让人好受。
城头的火光渐渐亮了起来,并有人敲了一通鼓,然后便是士兵换班,分发食物。
我们这批俘虏被放了下来,一群人坐的坐,倒的倒,不成人形的堆在城墙脚下。
分饭的士兵推来一辆车,车上有一桶水,一桶馒头,一共来了三个士兵,一个推车,另外两个分饭。
其中分饭的一个士兵看起来年纪实在太小,每次看我们这群败兵都怯生生的,好像生怕得罪了谁一样。
如果是平时,我非得嘲笑他一番,可现在不论从身份还是场景,打趣敌方士兵好像都不太合适,况且实在没这个兴致,想想也就罢了。
分完饭,领头那个人让我们挨个过去喝水,他是个胖子,肚子很大,脸颊上的肥肉快挂到肩膀上了。这样的体格肯定不是打仗的士兵,我看应该是随军的厨子,但是军队出征,鲜有带厨子出门的,除了皇帝亲征,那就是身世显赫一些的将领,会带着自己私人雇的厨子给自己做饭,然而能到这个等级的人并不多,一只手也能数过来。这一支军队,带军大将是二皇子的手下魏侵将军,按他的地位还没有这能力,要知道随军厨子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我虽不知其中细节,但也在军中有所耳闻,他们少到五六人,多至几十人,规模不一而定,其职责也不是单一的做饭,如果服务对象是皇帝,他们不仅要有精湛的厨艺,更精通医理用药,五行阴阳,更有属于自己的战斗士兵,生活上伺候皇帝之外,更是皇帝的贴身护卫,即使全军崩溃,他们能保证皇帝在在野外生存数年。
我走到水桶边上,胖厨子就递过来一个葫芦瓢,我的手被绑着,只好用嘴凑上去,水很甜,接触到我干涸的嘴唇时,我觉得人世间最甜美的事莫过于此了。我大口大口吞吸着,厨子怕我呛死,把瓢一翻,水就哗啦啦倒回了桶里,他不带声色低沉的说到:
“下一个。”
我舔舔嘴唇靠后走回自己的位置,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这个胖子。
这时候,从城门里跑出来一个士兵,径直跑到胖子面前,急急忙忙说:
“来了,来了……”
胖子,脸上肉跳了一下。
“哦!走,走走走!”
说着把瓢一丢就往城里跑去,跑了两步,他又转过那肥胖的身体回头对那个年纪小的士兵喊了句:“弄完回去自己收拾!”说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城门里了。
小士兵唯唯诺诺应了两声,继续干自己的事。
我吃喝了一些东西后,体力精神都有所好转,百来个人一时间也分发不完食物,我还可以趁这个空档再多休息一会,我望了望城头,马上就看到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齐刷刷的站成数排,警戒地把箭头对准我们的方向,这个阵势我们跑也跑不掉,死了不让死,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又看了看那个小士兵,他似乎并不害怕眼前两百多人会暴起,毕竟我们头上可是一双双鹰眼盯着,但他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也不是假装的,不是因为害怕,看上去更像是客气。
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人群缓缓挪动,大部分都已经吃喝完毕,还有几个落后的围在推车前面,在我看来就像是喂狗喂猪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时,从东边传来一声十分悠长的牛角号子声,接着,便能看见那个方向的林间有一点红色的微光向我们的方向过来。
城墙上一个士兵打了一通战鼓,然后就有人探出头来对着城下喊:“快把鱼干晒起来!”
“鱼干”就是指我们。
马上我就感觉到手上的绳索收紧向上拉去,我的血液好不容易流通,双手有些恢复知觉了,马上就又被勒紧,承载着我的全部体重被吊了起来,每天最痛苦的不是日晒雨淋。而是背贴砖墙双手被拉扯被人往上挂的这一刻。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麻木的肉体,重新被剧痛刺激,从手腕传到肩膀,再从肩膀钻进背脊,一直深深扎进心肺里面,仿佛自己再多呼吸一口气,都会晕厥过去。上升的过程很短,我却犹如走了一趟刀山火海,衣襟湿透,差点没把嘴唇咬穿了。我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慢慢平复回来,一身汗液经冷风一吹,马上变得冰凉,贴在皮肉之上,非常难受。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七天以来,我是头一次感到自己体力在如此快速的流失,预感自己怕是快熬不过去了,今夜没有月光,可以看出四周有一点点起雾,浓重的湿气带着渗人的寒意,让我感觉自己置身冰窖。
我必须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什么地方,因为我好困,眼皮都在发抖。我开始害怕,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我怕我下个呼吸就失去了意识。我用力转动着眼珠,腹腔内传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更难受的是由于我的姿势肩膀高过耳朵,整个脖子被挤压在胸腔和双臂之间,我实在吐不出来,导致这股恶心一直传到头顶,从头皮开始发麻,开始游走全身,全身的肌肉都在遭受千支万支针扎一般。
这就是每个人临死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瞬也可能很久,听到的声音开始变的沉闷,嗡嗡的,犹如在我头上套了一个陶罐隔着听声音的感觉。直到有一队人马,跨过了护城河,停在了城门口。估计有千人的规模,带头的是多排的蓝绸金甲的骑兵,之后是一队仪仗,后面就跟着一台富丽堂皇的马车,光牵头的马就并排四匹,一共三列,我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车内灯火通明,垂纱之间竟然还看到几个女人纤细的身影,当中斜躺着一人,看不到他的面貌。但我大概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因为他的车头,立的是一面独特的旗帜,上面绣的是一头脚踩烽火的凶猛麒麟,我心中惊讶,这时当朝二皇子的旗帜。
我一阵冷汗就下来了,小小安平城,不过万人的城池,竟能让皇子亲临,即使前几个月的京师之战,他都未曾露面。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了,小跑出一行人员,带头的就是魏侵。
魏侵于车前跪拜,车上账幔被两名侍女掀开,似乎是常昭皇子在对魏侵说些什么,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看起来是在谈论我们这帮俘虏,我看到魏侵向我们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
不管他们商量的是否是如何处置我们,我对自己的结局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人就是非常矛盾,前一刻我还在抗拒着死亡,此刻却心安理得的等待屠刀。
这时,两名侍女跪着将头扣拜在了地上,随驾的一群士兵也都纷纷跪下,因为车上的那位皇子大人站了起来。
二皇子从帐幔之后慢步走出,一步一步走下了车驾,他背对着灯火,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从他的形态我看出来皇室才有的的王者风范。他的头始终没有转向过伏在地上的任何一个人,视若无物的越过魏侵,径直往城里走去。
前头的骑兵慢慢走起来开路。
这个场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皇子到城门口了,座驾却没有被迎进门,反而要下地自己走进去?
安平城不大,可是要徒步从城门走到安平衙的大门,至少也要一炷香时间。
常昭皇子在列队之间走过,便不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了。我偏过头去望,却看见身边不少人在往那个方向看,大家心照不宣的一言未语,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满脑子都是疑惑,满脑子都是对自己下场的担忧。
人群开始有条不紊归列,几千人正在往城里移动。
就在皇子马车正要通过城门的时候,一点流星从夜幕中划过,正中马车的鎏金顶,那是一支火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在刹那之间,一阵巨响伴随着火光炸裂开来,一股气浪打在我的脸上,其中夹杂着许多碎屑扑面而来,我的耳膜被巨响震的生疼,脑子里一阵嗡鸣。
这一下来的非常突然,我感觉得到自己此时心脏狂跳,好在我离得远,咽了几口唾沫,稍微恢复了一些听力,然后就听到风扯火焰的滋拉声,和一片倒地士兵的哀嚎。我定了定神,看见马车已经四分五裂,车上的侍女的尸体有几个半挂在马车的残架上,边上一圈的人尽数倒地。拉车的马炸死了几匹,最前头的马,爆炸后一下挣脱缰绳,已经不知道奔散到哪里去了。
这时魏侵十分狼狈的从人仰马翻的人堆中爬起来,我记得当时他跪在地上,常昭皇子进城门后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马车就炸了,可以说他是离爆炸点非常接近,我看他身上有几处烧起了火苗,被他几下拍灭。然后听到他喊道:
“关城门!”
说罢他就拔出了随身的佩刀。身后的城门轰隆一声紧紧的关上了。
魏侵军队果然训练有素,不禁令我佩服赞叹,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只见所有城外士兵,无一逃散,只要是能跑能动的都列成了队形,聚集到了魏侵两侧,呈双翼阵型展开,剩余的骑兵强制控住惊慌的马匹,迅速排列到全队的最前面,可能也就是我回了个神的时间,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型就已经摆好,正戒备森严的对着刚才火箭射来的方向。
城门已经俨然关上,城头上的所有火把都亮了,能听到全是窸窸窣窣的盔甲摩擦声。我看不到身后上方的情况,不过可以猜到现在城墙上必然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弓箭手。
我心说,这样素质军队攻打安平这种诸侯小城,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也不怪我们会战败,我们说起来是兵,其实提起战斗力我们只能算一帮门卫而已,我们除了佩刀配甲外,从来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训练和杀敌,实在称不上军队。这也让我捉摸不透二皇子如此兴师动众攻打实力如此薄弱的安平城的目的。
不过这些我也管不上,我心想着是否还能够趁乱找条生路。我看了看四周,身边的“鱼干”都骚动了起来,心理应该都有各自的盘算。我在尽力扭动脖子观察四周,果然,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士兵,更别提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了,就算我变成一只苍蝇可能也飞不出去。最主要的是,我还被双手绑死吊在城头,爬上去就是魏侵军的弓弩手,往下看地面,我苦笑了一声,不摔死也残废。
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真是求生无门。
我思索之间,城门口的列阵也动作了起来,魏侵似乎在下什么命令,我看见骑兵呈三人一组聚拢,多组骑兵排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每组之后紧跟五名刀斧手,整个队形开始缓慢前进起来。我心说对方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大胆直接袭击当今二皇子。袭击就算了,行动不成功,即使占了个先手,现在魏侵排开了阵型,不管是谁想要再暗杀身在城墙之内的常昭皇子,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现在受了些刺激,意识竟然非常清醒,努力的去望火箭射来的方向,希望能看到点什么,但是夜色太深,还起了一些雾,肉眼的目力根本无法看到什么。魏侵现在处于敌暗我明状态,不敢强冲,靠着骑兵在缓慢推进。
弓箭射程正常不会超过二百步,我自己能射一百五十步已经是非常勉强,我看着魏侵队伍的火把在雾气中已经走出了不止二百步远了,可是还是没有遭遇到任何人,我依稀还能看到他们在往前进,透过雾气只能看到他们的朦朦胧胧的火把光点了。雾气说大不大,但也是对方非常好的隐蔽屏障,火把光照范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即使魏侵有骑兵队,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丝毫不见有优势的,反而很容易被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可真是挑了一个好时间啊,突然,我的脑子打了一个激灵:
“黑夜……大雾……百步之外,那对方是怎么正中目标的?”
我心中疑惑顿生,也许敌人根本就没想过和魏侵军打正面,或者,根本就没想和你打,这恐怕是一招调虎离山。
就在心念之间,城门之下传来一个声音:
“常昭殿下何在?”
这个声音在在气氛异常紧绷的现场显得非常突兀,就在千百双眼睛望那个方向看去的同时,雾气中慢慢显现出来一个奇怪的形状,离城门不过十多步距离。
我诧异的看着那个方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骑着一只巨兽,一只脚曲着,另一只悬挂在巨兽身侧,我看他赤着脚,身下的巨兽似乎是虎又似乎是狮子,通体透白,以及此人素白的着装,在雾气中几乎看不见。我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影,他似乎就这么单枪匹马凭空出现了。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着魏侵往前方而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我短暂的记忆中那边就是一片空地,况且也无处藏身,魏侵队形如地毯般搜索过去,没道理会漏过这么一个活人和一只巨兽,除非他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此刻的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我听到刷的一声,所有弓箭手都同时瞄准了这个神秘人。
那人也不见慌张,看没人答应他,他又对城头喊了一声:
“鄙人诸葛正山,求见皇子殿下。”
话音一落,齐刷刷一片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包括我在内,都因为那四个字,内心被震撼了一下:诸葛正山!那个最近几乎被传成了神的男人!
接着我扭头便看见城门之上身着黄袍二冲到了出来,只听他一字一顿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一句话来:
“诸葛正山,你总算出现了!”
“鄙人一介草民,今以布衣以求二皇子舍鼎还城,不得不兵行险招冒犯殿下。”
“刚才倘若本宫稍晚一步,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鄙人无意害殿下性命,刚才的爆炸一分一毫都在鄙人计算之中,殿下贵为皇子,玉体自有上天保佑,我等凡人怎敢妄动。今鄙人只求殿下退兵安平,还鼎归庙。”
“诸葛先生,本宫可从未见识过你这般求人的手段!你处处与本宫为敌,今日咱们可没什么情谊可以谈条件。”
“鄙人这点小把戏哪里敢与二皇子殿下为敌。”
“哈!”常昭皇子冷笑了一声:
“小把戏?诸葛先生可真是会羞辱人啊?京师一战,你的小把戏挫我十万大军,祁门关外,折损我三员大将,四万兵马,黄河邑上,逼得我八千骑兵投河求生,你无意与我为敌却将本宫兵马去之七八,先生何止是手段高明,简直就是诸葛武侯转世啊!”
最后一句话语气非常的阴冷,我听出长昭皇子内心闪露的杀机。
然而城下的那位却丝毫不在意。
“今大皇子常文王继天子位,殿下起兵东城争夺皇位,鄙人并非忠臣烈士,无意干涉朝政,更无心插手殿下的家事,帝王之位乃天选神赐,花落谁家皆是命数,与我无关。然殿下欲夺九鼎之事关乎天下命脉,鄙人不得不插手。鄙人再次恳求殿下舍鼎退兵。”
“九鼎从古至今便是帝王象征,本宫夺鼎就是得皇位,你还说你不是与我为敌?”
九鼎,也称大禹斧。传说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可传说太过久远,无人可以考究,只知道九鼎一直作为象征物存放在各个诸侯城,平时也就祭祀时会有人想到这个东西,历朝历代还真没有听说有哪个抢到这个东西就能当皇帝的,常昭皇子实属第一人。先王立长为帝,二皇子起兵谋反,无非为证正统,才挥兵讨伐八大诸侯夺取九鼎。
“殿下横扫八候,现又攻破安平,除了京师那座,天下九鼎已得其八,以鄙人只见,殿下的武力与手腕,世上难出其二,常文皇帝也难望殿下项背,九五之位对于殿下来说唾手可得,我相信殿下自己也清楚,是否拥有九鼎对殿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常昭皇子失笑道:
“本宫不敢自称文韬武略天下第一,可生平欲求之物还未尝不得,江山也好,九鼎也罢,本宫愿意,随时可取。但你屡次三番冒犯天威,此罪本宫绝不姑息!”
诸葛正山摇了摇头:“皇权天授,殿下认为天下之物皆可取,可知繁星日月不可取,清风白云不可得,天时光阴不可留,殿下能得到的是上天的恩赐,上天不给的,任谁也求不到。”
常昭皇子哼了一声:
“诸葛先生,我倒是很好奇,想问老天取一样东西,不知道他给不给。”顿了一顿,他冷冷的说道:
“你若无心与我为敌,就把头颅献与本宫!”
常昭皇子手一挥:
“招魏侵回来,生擒诸葛正山!”
言罢,一士兵便搭弓向天射出来一只萱花箭。箭头冒着火舌冲天而起,迅速在雾气中带出一条红色的尾线,最终在空中咚的一声绽放出一朵鲜红的海棠。
“先生若要逃命,就趁现在,若要反抗,就把你的兵马给亮出来,你现在还能还站在本宫面前侃侃而谈,给你恩赐的可不是老天,而是本宫!”
诸葛正山置若罔闻,端坐在巨兽身上,淡然的看着城头的常昭皇子。
萱花箭在空中爆炸后留下一团光晕,坚持了不到几息的时间就灭了,这种箭箭头非常重,射程比普通箭要多出一半,射到空中足可以让方圆十几里的人看见。我下意识眺望向魏侵队伍的方向,可奇怪的是那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以魏侵这种防御式前进的速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也走不了多远,全速赶回也就掰着手指数个圈的时间,更何况还有骑兵,然而过了好一阵,不见一兵一卒回来,也不听不到远处的人声和马蹄,城下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我听见城头上有个声音抖抖索索的问:“要,要不,再放一箭?”
常昭皇子哼了一声:
“先下去把他给我拷上来!”
立刻有人劝道:“殿下,诸葛正山敢只身前来,恐怕城下有埋伏,城门不可轻易打开!”
“去!”
接着我听见一队嘈杂的脚步声就往城墙下跑去。诸葛正山此时离城门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想逃也不可能逃到哪里去了,可偏偏也不见他慌张,这让我总相信他会在某个危急时刻召唤出千军万马来相救。
然而等了良久,我依旧没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更没人出城,城内外窒息的安静。
常昭皇子探头向下望了望没有动静的城门,气急败坏地斥问:“人呢?”
这时咚咚咚跑上来一个士兵,跪在常昭皇子面前喘着气道:“殿下,城门……打不开!”
“打不开?”常昭皇子几乎怒吼着质问的这句话,他对着士兵道:“你们是士兵还是太监,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吗?”
“回,回复殿下,不是没力气开,是……门打不开……”
接着我听到有人被踹倒在地的声音。城下诸葛正山对着常昭皇子道:
“殿下不必恼怒,可否再次考虑鄙人的请求?”
常昭皇子平复着自己的愤怒,喝道:“诸葛村夫,你搞什么把戏!”
“殿下且听我劝,鄙人坦白告诉殿下,魏侵将军已落入鄙人掌握之中,生杀只在鄙人一念之间,而殿下,也成为了鄙人的笼中之鸟,城内我已布满火油炸药,可保证火烧三日不灭,殿下若执意要独占九鼎,鄙人不惜焚杀一城百姓给殿下陪葬。”
诸葛正山语气淡然,我甚至回味了两遍才确定他说的是焚杀一城百姓!现在不管是魏侵,还是常昭皇子,甚至是成千上万士兵和百姓,似乎都只是这人手中的玩偶一般,我不知道这个情况是怎么造成的,但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了他诸葛正山的手上了,而且他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自常昭皇子攻打京师起,诸葛正山一直就在与之抵抗,他难道不是来解救皇帝解救百姓的吗?还是真如他所说,他不在乎国家,不在乎皇帝,只在乎那些铜鼎?难道千千万万的活人还不如那几只破铜烂铁吗?诸葛正山,你到底要做什么?
马上就有一个领头喊:“三队人,分散找火油!”
接着便是常昭皇子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些都是小事,殿下不必挂怀。”
五个月前是京师之战,紧接着两个月前的祁门关,这两处的战争都有诸葛正山的活动,而安平城是一个月前由魏侵带领的独立军攻打,七天前才破城战败,可以说祁门关一战和安平城之战是同时进行的两步战略,祁门关在北方黄河之外,安平城坐落西南一隅,其中相隔十万八千里,就算他诸葛正山长了翅膀也来不及在安平城做手脚。更何况能烧三日的火油是一个多么惊人的量。
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些,从种种迹象来看,他确实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皇子御驾上做手脚,细思之下令人背脊发寒。他故意引爆马车,不是为了炸死常昭皇子,而是为了支开魏侵主力,卸空城外兵防,同时自然而然的使城门关闭,我可以断定其他三处的城门他也一样做了手脚。现在形成了一个瓮中捉鳖的局面,他反客为主将常昭皇子的军队全部困死在了安平城内,从而形成自己与对手谈判的优势,目前来看,这不是谈判,而是威胁,他敢透露那么多,绝对是有十足的把握让城里的所有人插翅难飞,表面上他轻描淡写,我猜想,一定还有很多布置在我想不到的地方。
对这个人的传说看来真的不是谣传,我细想之下,宁可相信他会飞天遁地、分身术,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他一个凡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办到这么多事情的。
“诸葛正山,本宫惜才,你若与本宫携手,以本宫的雄武,你的鬼谋,绝对可以共创旷古烁今的千秋功业!几个铜鼎何足道哉。”
诸葛正山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
“功业有因果,千秋轮回中,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你我各自为道,非我即敌,殿下你心知肚明。关于九鼎,鄙人只能再次忠告殿下,九鼎乃九州根基之影,其中的秘密之深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鄙人言尽于此,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只见诸葛正山的座下巨兽转动身子,就要往夜幕中退去。
“弓箭手!”诸葛正山一动,所有弓箭手搭弦上箭,瞄准了他的后背。
就在此刻,远处突然传来哭天喊地的惨叫声,那是人能发出最为撕心裂肺的叫声,尖锐刺耳,响彻黑洞洞的天际,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正是魏侵所在的方向。果然出事了!
“放他走!”
我听到常昭皇子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极力扭过头去,越过我的手臂望向城头,看到常昭皇子的身影,他的身形僵硬,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侧身,此刻他正低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神色在飘忽的火光下晦暗不明,但从他呆滞的动作上,我能看出他的迟疑与震惊。
诸葛正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雾气越发的浓重,这片承载万物的大地被压抑在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之下,寒意在悄然蔓延,零星的火光却无法穿透这层层的迷雾,让人看到了微弱的光,却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我们所有人都置身在这片迷雾中,渴望着光,渴望着温暖,我们等待着有人能够撕破这层幕布,带着人们走向阳光普照的大地,但是前路,除了断壁残垣,就只有满地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