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迅忍不住拨打张乔娜的电话,张乔娜很快接通。
苏迅说:“你在干嘛?”
张乔娜说:“我在上班。”
苏迅说:“没打扰吧。”
张乔娜说:“有点。”
苏迅就给她说了声“拜”,挂掉了电话。
张乔娜下班,已是第二天清晨,她给苏迅留言:我在冰库分割海鱼。还发给他一张自拍,炎炎夏日,她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顶白色的护耳棉帽,像刚从北极回来。
苏迅被提示音叫醒,他打开视频通话,张乔娜接受,问:“什么事?”
“你怎么又开始做屠夫了?”苏迅半开玩笑说。
“分割海鱼,又不是杀鸡宰羊,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你今天打扮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很正常嘛,你对我了解不多。”
“你真是像雨像雾又像风,让人捉摸不透,可不可以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
张乔娜说:“见面后再说吧。”
苏迅迟疑了一下,打出四个字:我想见你。
张乔娜说:“我想想看,我不能立刻做决定。”
苏迅说:“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张乔娜撅起嘴:“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的时候了,想见我了就一句话,你也太那个了吧,想见可以,这个周末,自己坐车来,车费不给你报销。”
苏迅想到周末培训班还有课,无法做决定。
张乔娜说:“呵呵,这就是你所谓的想见我?怎么不说话了,我可不想玩这样的游戏。”
苏迅说:“不是,这样吧,我把周末的课调一下,尽量去找你。”
张乔娜说:“尽量?算了吧。”
苏迅说:“你要理解我。”
张乔娜瞪大眼睛:“理解你?我周末还要上一个长夜班呢!”
苏迅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小任性。”
张乔娜说:“你可以不来啊,我又不是非让你来不可,还有,我们少联络,都很忙。”
苏迅无可奈何,只好关闭视频通话。
不知何故,苏迅对张乔娜产生了依赖感,他可以想象的到,以后的日子里,没有张乔娜的“骚扰”,他会空虚,这种空虚由来已久,并非突然发生,只不过之前被李卿和陈雨玹相继填补了一下,所以那空虚隐隐约约,没有那么强烈。
苏迅想起第一次和张乔娜打了个照面时的情景:那天,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操场上奔跑,跑了整整五圈,实在是跑不动了,他记得当时有两个同学在草坪上练习空翻,一个前空翻,一个后空翻,一个比一个活跃,一个比一个不怕死。苏迅感觉双腿像灌了铅,连脚步都抬不起来了,他弯下腰,双手抓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前方那两个练习空翻的家伙,已经翻到了草坪的另一侧,嘴里吼着:“啊――呀!”
可能是受到了那两个家伙的感染,苏迅的疲惫感消失殆尽,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如果用力蹬地,也能翻一个完美的跟头,正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候,从另个方向,她来了,她来了,她踩着树叶走来了,脚下发出叶子脉络断裂发出的沙沙声,他循声看去,她正向他走来,那姿态像一只猫,腰肢微微晃动,但这些都不足以引起苏迅的注意,他只是看了看她胸前的识别卡――张乔娜,K12031。
K代表MIDI制作系,12031是学生号。
张乔娜就这么走过去了,若无其事地过去了,就像苏迅后来说的:既没有挥一挥衣袖,也没有带有一片雾霾。
当时苏迅闪出一个念头:追上去,将自己做的Demo奉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他的才高八斗、激情四射、冷若冰霜、含情脉脉,全在那个小小的Demo里,任由她去发现。
苏迅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些幻想的诱因是什么?为什么是她?现在想想,绝不是因为张乔娜坐超跑入学时的风光无限,也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丽漂亮,诱因到底是什么呢?也许,一系列的想入非非,都来自巨大的空虚,那种空虚此刻是多么的强烈……
他想好了,周末就调客,坐上开往嘉兴的大巴,去找张乔娜,走进她真实的生活,了解真正的她,如果以后有人叫她“跑车女孩”,他会感觉可笑,笑他们短视,假如将这种短视带到校外,不一定栽跟头,磕到脚趾是有可能的。
打开视频通话,苏迅说:“我去找你。”
张乔娜说:“我等着你。”
苏迅说:“一言为定。”
张乔娜说:“我还有话说。”
苏迅说:“说吧。”
张乔娜说:“你送我的藏饰是仿制品,你确定对你意义非凡?”
苏迅说:“送给你了,就意义非凡。”
说到这里,苏迅感觉有一股热血直抵脑门――意义非凡,对啊,陈雨玹送他的“电音三太子”,也应该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苏迅扔掉曲谱,用被子蒙住头,自言自语:苏迅啊苏迅,你太渣了,陈雨玹在灯下埋头苦读,你却和别的女孩谈情说爱,哎,算了吧,现实一点吧,忘掉陈雨玹,忘掉宝岛,忘掉三年前那个盛夏吧!
和张乔娜交往,最起码两个人能够长长久久在一起,长长久久?哪有那么多长长久久!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对不起,陈雨玹,要偷偷摸摸对你说“再见”了,希望你顺利完成学业,有个好工作,交个岛内的男友,趁现在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我还是放弃吧,这次是真的要放弃了。
未来什么样,谁也说不准,Never knows tomorrow.如果难逃分手的结局,我宁愿伤害张乔娜,也不愿伤害你。再见了,陈雨玹,我永远把你藏在心底,祝福你……
苏迅抱起吉他,唱起黄磊的《年华似水》,这是苏迅最喜欢的一首歌:
黄磊-年华似水
谁让瞬间象永远
谁让未来象从前
视而不见别的美
生命的画面停在你的脸
不曾迷得那么醉
不曾寻得那么累
如果这爱是误会
今生别的事我不想再了解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
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想你的心百转千回
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不曾迷得那么醉
不曾寻得那么累
如果这爱是误会
今生别的事我不想再了解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
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想你的心百转千回
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
苏迅感觉自己好矫情,突然想喝酒,就翻出毕晓文的名片,打电话给他:古城东门大排档见,一醉方休。
古城历史悠久,地处水陆辐辏之地,濒着运河渡口。有两条青石街经过古城东门和西门,朝夕泛着潮气,不像市区的公路那样干燥多尘、逛上一个来回都能擤出一团灰疙瘩来。在街上行走,即便是雨雪天气,你也不必担心溅起的水花或冰凌会弄脏你的耐克或阿迪达斯,顶多就是湿个表面,用布轻轻一擦,又崭新如初。
古城东街和西街特招引人,许多买卖营生也往这边依靠,使得古城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匾额旗招相映成趣。毫不客气地说,是东西两条街就了古城的繁华,因为这干净的繁华,全国各地的游客在此驻足,进一步体验古城别样的美。
闲暇之时,找个小酒馆坐下,摆起龙门阵,将某一家的烧烤秘方说得神乎其神;或坐在凉伞下,喝下一壶刚采摘的绿茶,倾听隔壁乐器行传出的动听古调;或边吃着西门里的虾饺边看大小商贩肩挑手提着旅游纪念品来来往往,这些都是极有趣味的。
如果眼福来了,还能看到身穿汉服的女生呢,她们撑着油纸伞,迈着优雅的步子,踱过淡青色的石牌坊;有的中年少妇走起道来直晃肥硕的肘子,也不怕把屁股给晃垂了;还有男的一身老嬷嬷打扮,举着直播架,尖声尖嗓:“666,没毛病,支持我老妹……”有的情侣侧身坐在三轮车车里,看样子是要到“龙门”外的鼓楼台观山景,如果碰上小雨,那再好不过了,芙蓉花随雨丝缓缓落下,总会有一两朵落在女孩的鬓角上,她也懒得拂拭……
即便这些都没有,仅仅看一眼大雁飞过城门楼子,听一声卖糖葫芦的小贩的吆喝,就足以抚慰内心的困顿与浮躁了。
好景看多了总有腻味的时候,那就让耳朵享受享受吧,走进古城,找一绝佳位置,赖在那儿不走了,听摇滚歌手抱着吉他放声歌唱,鼓手摇晃着脑袋,将架子鼓敲得噼里啪啦作响,不到达高潮的时候,主唱大喊:“摇滚不死,摇滚不死!”,歌迷们齐声呐喊:“摇滚万岁,摇滚万岁!”一场演出下来,台上台下的荷尔蒙得到了充分释放。
这边刚消停,那边来了一波网红,他们有的唱口水泛滥的歌,有的说起荤素搭配的段子,有的卖起自家产的像鹌鹑蛋的手串,没有一个不喊天喊地,没有一个不竭斯底里……
苏迅大老远就看到了毕晓文,他挥挥手,毕晓文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哎呀,老同学,喝酒你能叫上我,我很感动,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想你,说实话,我一直想找你喝酒,却放不下这个脸,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小初中毕业,惭愧,惭愧啊!”
“毕晓文,你要是说这话,那就干脆就别过来了。”
“我不说了,不说了,是我嘴欠。”毕晓文给了自己一个小耳刮子。
“准备吃点什么?”苏迅问。
毕晓文说:“烧烤,必须小烧烤啊!”
“去吃那家的‘烤红腰’吧,好久没吃了。”
“好的嘛。”
两个人就来到了那家以“烤红腰”出名的烧烤店,毕晓文接过菜单,翻过来掉过去,苏迅催促道:“赶紧的,又不让你请客。”
“二十串烤红腰,一斤羊肉串,一盘烤韭菜,两个烤外腰。”毕晓文一口气全点完。
“你就这么虚吗?”苏迅问。
毕晓文坏笑一声:“不但虚,而且痿,这就叫作‘虚伪’。”
“得了吧,我问问你,怎么干起了骗人的勾当?”苏迅毫不避讳,直打三寸。
毕晓文抄起扎啤杯,猛喝一口,低下头,目光呆滞。
“我不问了。”苏迅喝一口扎啤,望着经行的红男绿女。
“流年不利啊!”毕晓文叹息一声,“初中毕业后,在镇上闲散了一段时间,心想再这样鬼混下去,整个人就废了,于是寻找发财的门路,偶然中,我认识了一位大姐。”
“大姐?”苏迅手拿羊肉串,停滞在嘴边。
“怎么形容她呢,性感妖娆,平易近人,跻身上流……认识她,我仿佛在迷航中看到了灯塔,在迷途中开启了导航,我自信心爆棚,用我爸的话说,前途一片光明。”
“怎么光明了,说说看。”
“那天,她来到了我家,问我对理财有木有兴趣,我连加减乘除都费劲,哪里知道理财是个什么玩意。”毕晓文抄起扎啤,一饮而尽,不留残渣。
“老虎偷腥,是因为精过火。”苏迅抓起一串红腰,两口就解决了。
“怎么和我爹说得一样。”
“脑子只要没经过物理作用,都能想到。”
“妈了个巴子,那小娘们对我说,他们的老总融资干大项目,只要投资进入,一本万利,他们有的投了几千,有的投了几万,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那个投几百块钱的,也用分红买了一辆二手小车,机遇稍纵即逝,一定要牢牢抓住,发财的大门四敞大开,就看你进不进,进去了,发大财,不进去,活该一辈子受穷。”毕晓文越说越气,抄起酒瓶子砸到桌子上,烧烤店老板向他投来警惕的眼神,苏迅让他冷静,可毕晓文气性太大,根本冷静不下来。
“继续说下去。”苏迅说。
“她说,先投进去一百块,赠送一只银碗,反正一百块钱也不是钱,买点虚拟币玩玩,还赚一只银碗,何乐而不为呢,我就投了,果然送我一只银碗,就是‘你看这个碗,又大又圆’那种碗,她说,如果投六百块以上,就有收益,如果不想投了,还可以把钱收回去,并且有利息。经她旁敲侧击,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上她的道了。”
“看你今天行骗时所表现出的智商,你能轻易上当?”苏迅开始怀疑他话的真实性。
“行骗之人必有受骗之事,我是经过千锤百炼,才有今天这身本领。”
“你可真行,对了,买那什么玩意币,你哪来的钱?”
“贷款啊,找个人贷款,结果呢,那女的不知死哪去了,我那些钱全都――有一个词,对了,石牛入海!”
“有你好果子吃吧。”
“清欠公司天天上门,我爹气急败坏,把家里的小车卖了,还不够,又把大车卖了。”
“金盆洗手吧,找个踏实的工作。”苏迅端起酒杯,示意他干了杯中酒。
毕晓文酣然畅饮,说:“兄弟,今晚喝得很尽兴,上学时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的路,我好好走,绝对不会跑偏。”
两人就这么推杯换盏,渐渐的,都硬了舌根,大排档歌手唱着不知名的歌,唱到副歌的时候,发出一声叛逆的鼻音。
“野姐,大网红,拥有一百多万粉丝。”
“什么网红,她不就是声称“用口红把滨海路涂上颜色”的夏静嘛!”
苏迅和毕晓文一同看那位叫“夏静”的“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