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迅和毕晓文喝完酒,互相告别,夏静还在唱着忧伤的歌曲,不时传递给苏迅一个关切的眼神。
多数时间,夏静都陶醉在歌声里,这几年,身边的人和事就像耳边的风,飞逝而过,无处可寻。
先说苏迅,当初因为学音乐,和苏老师冷战了一段时间,最后,苏老师退让了,苏迅如愿弹起了吉他,还在一家餐厅成了驻唱歌手,每晚可以挣点小钱,何乐而不为呢,总比那些同学放假以后无所事事,泡在网吧里打游戏好吧,他有个同学为了充游戏币,把自家的电机都卖了,爸妈找到网吧,气急败坏地骂,还有的同学为了上网,偷偷卖掉了他爷爷的“龙洋”,他爷爷气得住院,挂了三天吊瓶……
在遥远的花园城市,蓝野还不叫蓝野,本名夏静,独身一人,欣赏着各种花朵,试图将过于的种种悲情忘记……
也就在那个时候,夏静加入了一个民谣社团,苏迅也在里面,他们很少交流,她和其余成员同样很少交流。当时她的心情不太美丽,暗恋四年的大学同学快要结婚了——她在他的朋友圈看到他们背对大海的结婚照。
在学校,夏静是公认的校花。她的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五官精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合身的牛仔裤,白球鞋,暖色短袖T裇,是她经典的打扮。不知多少男生笑着追她,又哭着放弃。在她心里,只有一个男生够格,他就是中文系的学霸瞿春明,春明既是经济学男神,又是散打队员,气质儒雅,身体健硕,不知让多少排骨男嫉妒的要死。最逆天的是,春明虽有不少追求者,却从未动过凡心。夏静虽然没主动和他接触过,但她心里是安慰的,没有一个女生能够得到他,只有她有可能,不,一定能。
让夏静最难忘的是毕业晚会,她和春明鬼使神差地成了拍档,表演四指连弹,两人配合默契,旋律融为一体,现场一半是醋意,一半是祝福,住在春明上下左右铺的哥们打着呼哨,齐喊:“在一起,在一起……”夏静羞红了脸,春明无比淡定。
夏静拉着行李箱,离开住了四年的寝室,她忍不住看了看空荡荡的体育场馆,以前春明经常在这里和队员练习散打,踢腿,侧摔,前后翻……夏静不停地回头看,希望他再次出现,场馆内回声不绝,像她的思念。
毕业后,夏静成了一名音乐杂志的见习记者,与她母亲的期待相差甚远,她父亲倒是挺支持,谁让他们一位是和数字打交道的金融师,一位是和文字打交道的大学教授呢。
夏静几乎每天都有采访,电脑桌面上排满了需要整理的文档,她忘我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春明遗忘,遗忘成一抹斑驳。
在这期间,她和闺蜜合伙在那座工作的小城开了一家音乐主题餐厅,经过一番打理,逐渐有固定的客源,她用餐厅的分红资助了两名雪区的贫困学生,一个叫梅朵,一个叫多吉,她每周都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好好读书,如果有困难,及时告诉她,他们在回信中叫她阿佳啦,盼望着她到雪区做客,她说,她一定会去的。
在夏静快要忘掉春明的时候,春明发来电子邮件,虽然是简单的问候,没有一点爱意的表露,却让夏静无比陶醉。她尽快回信,并没有E-mail,而是选择原始的飞鸿传书,因为这更有实感,但她没有春明的通联地址。只好把一页页书信拍成照片,E-mail给春明。
春明没再回信。每天翻看春明发的朋友圈,是夏静必做的功课。当那组照片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懵了——春明和一个女人面朝大海,手牵手,沙滩上的一行字是最好的解释:你我的脚线,是爱的缠绵。
怅然若失的夏静罕见地去了一次酒吧,动机来自“文青翘楚”栏目的一篇来稿――《运河边有个唱民谣的90后》,夏静浏览了一遍稿件,问题不大,只有个别地方需要修改。她双击稿件的配图,由于电脑太卡,那位“文青翘楚”一点点呈现出来:精练平头,鼻准完美,一对剑眉很是英武,身条瘦削,一尘不染的短袖T裇,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夏静深吸一口气,她似乎闻到了甜甜的洗衣液味。无形中,夏静对这个大男孩产生了兴趣,她冲了个冷水澡,换上田园风的连衣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到那个“雪湖”餐厅。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雪湖”餐厅的话,那就是“宁静”,雪花落入湖水的那种宁静。酒吧老板是一个诗人,生活中大家都叫他杰哥。
杰哥是台湾籍,老家四川,1996年,杰哥到大陆工作,1998年,他将“念”字拆开,以“今心”为笔名,开始写诗,组诗发表于《诗星》《先锋》《唱作人》等刊物,还获了几个诗歌大奖。
机缘巧合,苏迅经常为各大诗会弹奏背景音乐,被杰哥盯上了,杰哥问他有意到“雪湖”餐厅驻唱否,苏迅刷了一个和弦,欣然同意。
夏静不喝酒,只点了一份甜点和一杯橙汁,安静地听他弹唱。
苏迅唱完最后一首歌,台下要他安可,他鞠躬表示歉意,走下台。夏静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他面前。苏迅伸出手:“是夏主编吧,你好。”
夏静和他握手,用上海人特有的清越嗓音说:“你好,着调青年。叫我夏静就好,青柠对我说,昨天对你的采访很成功。”
苏迅做出一个笨拙的挠头动作,目光低垂,“不好意思,昨天挺紧张的。”
“你现在还在紧张,对吧。”夏静递给苏迅一杯茉莉花茶。
苏迅小啜一口,说:“我不紧张,血压高。”
“还是紧张。”夏静右手侧向前,请苏迅入座,苏迅在她对面坐定,夏静招呼服务生:“来两人份‘杨枝甘露’,谢谢。”
“我请你吧。”一种天然的好感牵动苏迅的嘴角,他笑了笑。
“不,我请你。”
“来者是客,我请你。”
“好吧。”夏静接过服务生端来的“杨枝甘露”,用不锈钢餐匙轻轻搅拌,问:“是什么动机促使你当一名民谣歌手?”
“一种情结。”
“情结……喜欢朴树、张浅潜、曹方?”
“还因为一个梦。”
“一个梦?有点意思,可以说说吗?就算是昨天采访的后续。”
苏迅望着窗外辉煌的灯火,说:“几年前,我在老家的桑树林里,遇到一只白雀,后来,我经常梦见它。”
夏静顿时来了兴趣,边听边用苹果iPad记录,室内柔和的灯光依附在她的发梢上,美得无法形容。
“白雀在我头顶转了几圈,就飞走了,我就追它……突然起风了,吹在脸上暖暖的,白色的芦荻花在风中飞舞,像一场大雪。我还是追,追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白雀不见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行人汽车,面对这些,我像一个无助的孤儿。”
“你是不是……”
“对,是一条河,我紧贴着河岸往前走,这样让我感觉很安全。”
“你是不是梦见……”
“对,一位穿着朋克的女子,正戴着耳机听歌,那只白雀就落在她肩膀上,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想对她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就向她打手语,很奇怪,我竟然打起熟练的手语,我在梦里确定每个手形都是正确的。她微笑着,一定是对我微笑的,我这样想,于是壮起胆识向她靠近,她却走了,回眸一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
夏静的眸子里闪出一粒亮光,她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给苏迅,默不作声。苏迅差点哭出来——照片中,夏静穿着朋克,勾勒出叛逆的姿态,眉宇间微微透出一丝贵族气,她捧着点唱机,背后就是苏州河,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褪去尘埃,泛着来自另一时空的光芒。还有白雀,她的保暖外套上绘有一只白雀,不,是两只,一只栖在桂花树上,一只在天上飞。
“08年除夕照的,那天苏州河畔下起了雨。”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枣市有雪,我做了一个难忘的梦,梦见的人很像你,真的。”
“我信,照片背面题了一段话,看看吧。”
苏迅反过照片,小声读起来,温暖的诗句快要将他融化了:
悲伤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
如孤独,不能言说
又如31楼顶的风
不可说
站在苏州河
小城故事扑面而来
几番哭笑
这一眼,便是永远
你的粉墨出场
像极了一场暴风雪
席卷我的春天
冰凌,岩石
湖心岛和外滩一起屏住呼吸
欢喜,与生俱来
你的眼神??不灭的咒语
忧郁或锋芒
都是我此生最执著的信仰
……
“太美了,我从未读过这么美的句子。”苏迅将照片还给夏静,很不舍的样子。
“照片送你了。”夏静看穿了苏迅的小心思,朴夏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
“本来是采访,我却把话题扯远了。”
“你还当真了?不必搞得这么严肃,就当是老友见面聊天吧。”夏静索性收起iPad,双手托腮,等待苏迅的下文,苏迅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两人对视足足有三秒之久。
“苏迅,我要回去了。”夏静躲开朴夏的目光,开始收拾背包。
“我送你?”苏迅微微欠身。
“不用了。”夏静背着包,离开“雪湖”餐厅,她回头说:“苏迅,你回吧,谢谢你。”
“不客气,路上小心。”
“放心。”苏迅伸手拦住一辆的士。
苏迅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凌晨三点半就醒了,手机有条未读短信:
夏静姐失恋了,你多唱几首歌给她疗伤。笑脸*^O^*否则,我让表哥将你辞退。鬼脸←_←哈哈。
苏迅鼻嗤一声,原来是青柠发来的骚扰短信。
在这里要着重介绍一下青柠,?青柠――90后,伪文艺青年,夜店咖,《南音》杂志见习记者,“雪湖”餐厅的常客,被朴夏的歌声所征服,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拉入“文青翘楚”行列。
苏迅回复:你若失恋,为你欢歌。
青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复:要不要夏静姐的微信。
朴夏回复:不用。
青柠回复:请在她朋友圈第一条点赞。
苏迅彻底被她打败了,只好打过去,青柠压低声音说:“无法淡定了吧,小女子如果告诉你了,你该如何报答小女子呢?”
“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是不会和你私下交易的,沙扬娜拉。”苏迅挂掉电话,辗转难眠。
第二天,青柠邀苏迅到河滩散步,苏迅如约而至,却不见青柠的影踪,今他哭笑不得的是,夏静站在防洪坝旁边,不知在顾盼谁呢。夏静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先是一惊,尔后嫣然,又眉头微皱,面部表情像秋天的云一般变化。
“好巧啊,你也在这。”苏迅先打招呼。
夏静将披垂在胸前的秀发撩到耳后,说:“是啊,青柠呢?”
“她让我在这里等她的。”
“她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两人心领神会,肩并肩向前走。冷冷的风掠过来,夏静将手圈外嘴边,吐着白气。“到咖啡馆坐会吧。”苏迅放缓脚步,问她。
“不用,就这么走走吧。”夏静目视前方,仿佛在对自己说话。此刻,她的脑海里晃动的不是春明,而是青柠——和她一起进入报社的见习记者,夏静第一眼看到青柠,就觉得这丫头属于机灵古怪那一类,夏静问她哪所学校毕业,她底气十足地说:“南都大学!”
夏静和青柠一个寝室,青柠住在她上铺。夏静睡前有写歌的习惯,当同寝室的同仁们聊着花边新闻娱乐八卦。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两耳不闻床外事。
青柠偷袭她,抢来歌词,念给各位同仁听:“烟雨纷飞,向晚/我枕着花间的思念/入眠/不觉间/西山的额头现出/青鱼的鳞……同仁们一片尖叫,夏静又羞又气,追得青柠满屋子跑。
夏静和青柠慢慢混熟了,在单位西边的新竹公寓合租了一间寝室,两个人好到抢救无效的地步,夏天在一个浴缸洗澡,冬天抱在一起睡,同仁们都怀疑她俩的取向,戏称她们为“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