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是你亲戚吧。”苏迅说。
“说出来怕你笑话,是我爸。”
“演技不错,金马奖不一定得,‘铁牛奖’有希望。”苏迅讪笑一声。
“你可别说出去,没办法,为了生存嘛。”
“你这哪叫生存,你这叫坑人,赶紧收手吧。”
“老同学,你在忙啥?”毕晓文岔开话题。
“上学,待业青年一个。”
“你行啊,我在忠武广场看过你的演出,唱得真不赖,你说你咋不开直播当网红呢,我给你刷真正的大金链子。”
“我可不占你的便宜,害怕。”
“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女朋友了吗?”
“怎么,要我拿你的项链骗人了啊。”
“苏迅,你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卑鄙无耻呢,你说有没有吧。”
“没。”
“你和李卿就没什么发展?我见过她一次,真不错,那小身材,那小脸蛋,兄弟,你太幸福啦!”毕晓文涎着脸说。
“你扯什么呢,我这两年就没见过她。”
“真假?”
“骗你是龟孙。”
“兄弟哎,我是真见过她,在开阳路夜市,我说一句话可能你不爱听。”
“有话直说。”苏迅有种不好的预感。
“学坏了,这丫头学坏了,我亲眼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勾肩搭背,当时以为是你呢,我跟了几步,妈的,胳膊上纹龙画虎,一看就是小混混,当时她叼着小洋烟,真是牛批克拉斯。”
“你再胡说?”
“信不信由你,我当时为你抱屈,她这是要绿你的节奏啊。”
“我和她失联了,又不是男女朋友,有什么绿不绿的,莫名其妙。”
“兄弟,我可给你打个预防针,这丫你可不能要啊,说句难听的,倒贴钱我也不要,更何况你这位高材生。”
也许是窥探细胞在作祟,苏迅竟然听毕晓文继续讲下去:“苏迅,你是不知道那天的情况啊,实在是辣眼睛,我一看遇见熟人了啊,就跟上去,看看她整什么幺蛾子,说实话,我还挺在乎她的,当时我想好了,如果这个小混混对她非礼,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我直接把那小混混放倒,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还挺重情重义。”苏迅不再怀疑毕晓文的话,但嘴上还是不相信,又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就这么一直跟着,靠,竟然钻进一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他们钻进一个独院,我也跟着钻进去了。”毕晓文说。
“你这叫私闯民宅。”苏迅说。
“你听我说啊,我进去以后,躲在一个黑窟里,偷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勒个去,正在吃饭啊,有鸭头鸭脖,有凉拌菜,还有一盆卤鹅,小生活不孬啊!”
“你没进去蹭点酒喝吗?”
“说什么呢,我肩负使命,怎能被眼前的美酒扰乱心智?我倒要看看这个家伙整什么幺蛾子。我勒个去,个个吹牛吹爆了,有个家伙说联合国秘书长是他舅姥爷,还有个家伙说银河系系主任是他姑父,那个纹龙画虎的家伙和高小卿推杯换盏,喝得有滋有味,三杯小酒下了肚,高小卿像喝了乙醇,又像喝了乙醚,看上去晕晕乎乎的,还用留声机的音色唱着《夜上海》。”毕晓文清清嗓子,翘起兰花指,忸怩作态:“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对,就是这样唱的。”
“然后呢。”苏迅越听越揪心,他现在真的很担心高小卿。
“那小混混突然说,小卿,我告诉你,我讨厌女孩子两种,一种是抽烟,一种是喝酒。你猜小卿怎么了,顿时炸刺了,指着那小混混骂,滚你大爷的,我抽烟?我喝酒?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抽烟喝酒了?瞎了你的狗眼,我今天穿着这么少,为了什么,为了今晚的聚会,我要穿得漂漂亮亮,你知道我平时穿的什么吗?夏天都很少穿裙子,一年四季运动鞋,我高小卿鄙视你,你以为你谁呀?!用你教训我?今晚的酒很好,澳洲进口的,我放了两年了,直到今晚才拿出来,陪你们喝一杯,你大爷的说我喝酒?靠,浪费了这么好的酒!那个小混混一下子怂了,也不知道是真怂还是假怂,跪在高小卿面前说,小卿,你误会了,我是爱你的,因为我爱你,我才这么对你说……”毕晓文又掰扯了一大堆,苏迅已经完全被他带进去了。
毕晓文来到便利商店,买了两瓶水,扔给苏迅一瓶,他抄起瓶子,掀了个底朝天,抹抹嘴,继续讲下去:“高小卿明显喝醉了,对那小混混说,你大爷的就是不相信我,你把我想成那种人,双眼拄拐瘸就吗?!说罢,直接把桌子掀了,我勒个去,一大盆卤鹅平稳着陆,鹅头高高翘起,让我想起那首唐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不过是‘拔毛浮汤水,红掌拨秋波’,那小混混使个眼色,他的狐朋狗友马上离席,成溜结串走出独院,我藏在门后,继续偷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呵呵,你可真有耐性。”苏迅将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跟毕晓文来到一座凉亭坐定。
“我要保护小卿的安全啊!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几个狐朋狗友溜走了,那小混混变得肆无忌惮,高小卿捶他,打他,掐他,拧他,那小混混好像有金刚不坏之身,不吭不响,小卿危险了,我要解救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抓起滚到门口的酒瓶子,向那个小混混砸去,技术太差,砸到镜子了,玻璃碎片迸得到处都是,我勒个去,把房东惊醒了,房东披着外套下楼,我赶紧藏起来,对,就藏在走廊的三轮车里!”
“那家伙没得逞,心里很不爽吧。”苏迅庆幸高小卿没出什么事。
“你得了吧,那房东被吵醒,很不乐意,说自己神经衰弱了,让那个青年快走,你猜高小卿怎么着,高小卿对房东说,这房子我不租了,本来就不想租!房东小声对高小卿说,阿姨在保护你呢!高小卿看来是真的喝多了,坚持退房,房东看没办法了,只好放人,那小混混高兴啊,忙里忙外给高小卿收拾行李,又把剩菜残羹打扫干净,心满意足地带着高小卿走了,我也溜出来,摸起一块砖头,砸向那个小混混,那个小混混命大,砖头砸在他背的行李上,他左看右看,破口大骂,那个龟孙子扔的砖头?!我又扔了一块,拔腿就跑……”
“行了,你赶紧生存去吧,听你哔哔跟真事似的。”苏迅走出凉亭,大有把毕晓文甩之千里的架势。
毕晓文紧跟不舍:“兄弟,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可要想清楚了,别招到她。”
“我和她失联了。”苏迅假装漫不经心的说。
“我们常联系。”毕晓文将名片塞到苏迅口袋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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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迅反刍着毕晓文的“胡言乱语”,心烦意乱,张乔娜不停地给他发语音,他厉声质问:你有完没完?!那头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
半晌,屏幕上弹出张乔娜的消息:我喜欢你。
苏迅按住语音,小声说:“高攀不起。”
张乔娜发来一张照片,苏迅定睛一看,是另一个张乔娜,她头戴斗笠,赤脚站在滩涂中,手里提着一个大箩筐,里面全是沾满污泥的蛎壳。
苏迅说不以为然:“体验生活呢!”
张乔娜加重语气:“这就是我的生活!”
苏迅当即反驳:“你再给我装,你这样子和网上的‘水泥妹’有什么区别?”
打开视频,张乔娜将右手对准屏幕,淡淡地说:“你看看我的手,我什么也不说。”
苏迅看到的是一双伤痕零星的手,张乔娜像在喊话:“之前你很奇怪吧,为什么我的手指有疤痕,我告诉你,是琴弦磨出来的,你个傻瓜,那是我开蛎壳的时候,不小心划破手指,长期累积出来的。”张乔娜说罢,梨花带雨地哭了。
苏迅隔着屏幕,抚摸着张乔娜的脸,安慰她:“对不起,我对你了解太少,我想好好了解你,我们都是成年人,做事不能太潦草,对吧。”
张乔娜嗔怒道:“苏迅,你不开心,也不能把气撒到我身上啊,我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给你说几句话,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满脑子都是你,想起你,我就忘记了吃饭,我就忘记了喝水,我就忘记了睡觉,你刚才真的有点伤人,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我早就发飙了,苏迅,你整天在忙什么,教小孩子吹萨克斯就这么忙吗?”
“不是不是,我最近就是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瞅啥啥不顺眼,看啥啥不对头。就算一只小蜜蜂飞到我面前,我都想一巴掌拍死。”苏迅的眼神有点小迷离。
张乔娜嘟嘟嘴:“你可真够残忍的,我发现你还是个危险人物呢,我现在在考虑,我还是和你交往,还是和你交往?不过,我愿意冒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姐的个性,明知前边有狼,我偏要送他一只羊,这就是姐的脾气。”
苏迅心中的烦躁被张乔娜幽默的话语洗涤干净了,他指着屏幕中的张乔娜:“好哇,我倒要看看,谁是老虎?谁是狼?谁是农夫?谁是羊?”
张乔娜撩起头发:“我倒是想让你变成一只小绵羊,我要把你含在嘴里,不咬你,也不吞你,让你想跑也跑不掉,想顺从我还有点不甘心。”
“好了好了,我认输,说正事。”
“嗯,你说吧。”
“你今天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大跌眼镜,你爸能开着超跑送你上学,他怎么忍心让你干这么脏,这么累的活?别说你了,就是我在家里,我爸也不忍心让我干体力活。”
“有些东西你不能只看表象,你也许看到一个人开着好车,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和摆地摊的摊主要还价?你看到有的人西装革履,殊不知他欠了一屁股债,催他还钱的电话不绝于耳,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爸爸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土豪,也有经济上的压力?”
“那倒不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现在不方便跟你讲,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对了,你和食堂的建哥认识?”苏迅一个闪念,想起建哥给张乔娜打菜的情景。
张乔娜点点头,表示默认。
“关系不一般吧。”
“还用你说,当然关系不一般,如果是一般关系的话,他还能往我的饭盒里多加鸡腿吗?”
“真是看不透你,怎么说呢?你就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女巫。”苏迅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比喻。
“所以说啊,我的面纱就等着你揭开了,你就要了我的面纱,会发现我的美。”
“真是自恋,好了好了,不和你聊了,我要回家了。”
“拜拜。”张乔娜摆摆手,关闭视频通话。
苏迅回到家,苏老师正在做菜,苏阿姨将一盘辣子鸡端上桌,苏迅闻了闻:“还是那个味。”
“小迅,有你一个包裹。”苏阿姨说。
苏迅心生疑窦:最近没网购,怎么有包裹寄来?
“好像是台湾寄来的。”苏阿姨说,“儿呀,台湾还没解放,你可不能和那边有什么牵扯,我看包裹上还印着‘中华民国’呢。”
“现在都‘大三通’了,没事的,如果是非法邮寄,早就被海关扣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苏阿姨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一些隐忧。
苏迅一个激灵:台北寄来的?!他抓起包裹,看一看寄件人姓名,竟是“谭维娇”,苏迅既失望又疑惑,用钥匙划开层层缠绕的胶带,撕开箱子,里面装的是迷你版的“电音三太子”。
“好像寄错了。”苏迅说。
“肯定是你认识的人。”苏阿姨拿起“电音三太子”,说:“这小孩真精神。”
“那是哪吒。”苏迅又看看箱子,除了“电音三太子”,还夹带着一张纸条:代陈雨玹寄送,我是她表姐。
苏迅喜不自胜,他想起陈雨玹对他讲过,她有个表姐,是篮球宝贝,看来陈雨玹还没把他忘了。苏迅又有点疑问,为什么她不亲自寄送呢――也许是因为忙于课业吧。
这时,苏老师催促他吃饭,他便不再纠结此事,布置碗筷,苏阿姨将“电音三太子”摆放在书架上,上下端详。
“这小孩儿是挺精神。”苏老师说。
“那是哪吒!”苏阿姨及时纠正。
“小迅,最近在培训机构还适应吧!”苏老师说。
“还可以,有个别小孩不太好管。”苏迅抓起一条鸡腿,猛啃一口。
“爸爸不要求你挣多少钱,就想让你锻炼锻炼自己,你说有个小孩儿不好管理,是不认真学,还是影响其他小孩子?”
“小动作特别多,我管他,他不听,还理直气壮――我听我爸说了,你就是我们校长一个月1000块钱雇来的临时老师,你牛什么牛啊?”
“有其子必有其父,对待这样的小孩,你要掌握分寸。”苏阿姨叮嘱说。
“知道了,放心吧。”苏迅说罢,继续刨饭。
“多吃点菜,瞧你瘦的。”苏阿姨不停地往苏迅碗里加菜。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一家人吃完饭,苏迅就到卧室写歌去了。偶尔,他先有歌词后有曲,比如这一次:
当一只手触到黎明
是蓝到深蓝的过程
当一只手指向夜空
指向哪里,哪里就有过流星
波澜不惊,风起云涌
说不清,明天的情形
忘不掉,昨天的痛
那是弱者的秉性
让该走的走吧,像夜色消散
像星辰坠落,像燃尽火焰
让我怀疑的,伤心的,破碎的
都统统滚吧
咬住呼吸,静静等待。
且在等待中完成庆生前的许愿
那是最初的祈愿
也是最后的祈愿
……
苏迅回想起白天和毕晓文的对话,五味杂陈,按理说,这时候李卿应该向他们报捷了,现在却连个电话也没有,人更是不知何去何从。
吃饭的时候,父母虽然和他交流,却顾左右而言他,苏迅也能明白几分。
原来,生活并不会按部就班,也不会你想什么样它就什么样,今天所经历的,让他陷入沉思:毕晓文行骗街头、张乔娜华彩褪尽、李卿游荡于市、陈雨玹挑灯夜读,相较于他们,自己何其幸运。
那一刻,苏迅真正感受到了何谓“成长”,成长不一定以年龄为坐标,它是心智的外化,不成熟的人,即使到了而立之年,依旧没心没肺,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自私自我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