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正月一天上午,一个长脸、偏嘴、盘头结、中等身材,上身穿着土黄色棉袄,下穿蓝洋布裤子的五十开外的女人,妖里妖气地走进赵灵姑家院子里来。她未进门便喊:“灵姑妹子,灵姑妹子!我给你报喜来了。”
赵灵姑走近门探出头来说:“啊!我听得声气好熟,猜是你刘二嫂,快进来坐。”
刘二嫂贼眉滑眼,嬉笑着轻飘飘进门,未等让座,一屁股便坐在炕头,双腿一盘,满窑内溜了两眼,便问:“怎么你家桂兰不在?那大成回去啦?”
赵灵姑说道:“他们俩相跟着到山后遍镇看戏去了。”
刘二嫂将嘴一歪,说:“灵姑妹子,我这人可是心直口快,不藏谜谜说话,也不怕得罪了你,咱桂兰已是那么大的闺女了,还没有定亲出嫁,成天和个大后生相跟上东跑西荡,那可不好。人家谁也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其实在背后早就唱开戏了,你该快点把桂兰嫁出去,免得出些三长两短的事,惹人家笑话。”
赵灵姑应着:“是呀,是该出嫁了,可就是没个合适的主户。”
刘二嫂紧接着说:“是嘛,我也是为你好,四处给咱桂兰打探合适主儿。正巧前两天钱老太亲自上门来托我,叫把你家桂兰说给她家的宝贝。还说你家欠她家的一百五十块白洋,只要答应下这门亲事,就顶成财礼钱,再给桂兰做上些衣服,还给你送些米面,就迎亲过门。我看倒是挺合适的,一来免了你家那么一大笔债务,摘掉一顶愁帽;二来把女儿送进福圪洞,有了那么一门好亲家,你也能跟着享用一辈子,再不用受这殃罪了!”
赵灵姑不满意地解释道:“刘二嫂,你的心倒是好,可她家的宝贝实在不成样子,怎能配得上我家桂兰,恐怕桂兰死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两家又是一个‘钱’家,好歹也是一家子的子孙,怎么能作亲?”
刘二嫂将眼一斜,歪了歪嘴,说:“妹子呀,你说得可不对。你是个明理人,自古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女的婚事就得由父母做主,桂兰她爹死了,就该你做主了,一个女孩子家,要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她要是不听,拉也要把她拉过去,还能由得了她?!至于说到同是一个‘钱’姓,我也同他们提过这事,钱老大说,他和你们根本不是一家子,也不是一族人,不知你家怎么就姓了‘钱’,两家完全可以结亲。”
赵灵姑难为情地说:“话虽那么说,咱这当娘的实在是亏心缺德呀,从我眼里也看不上那个宝贝,要是勉强叫桂兰嫁给那宝贝,那就等于把她推在茅粪坑里了,闹不好还会出些意外事儿。”
刘二嫂尖声地强调着说:“那可说不上是亏心缺德事,是为女儿有福享啊!那男人长得再好也不能吃不能穿,就说你侄子大成吧,人样长得倒挺标致,一表人才,可穷得要啥没啥,光身一条,跟了这号人,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就会活活饿死冻死哩!再说钱老大的那三小子宝贝吧,确实长得差一点,可人家有靠山,有吃,有穿,有钱花,伸出一个小指头来比咱的腰还粗,勿说这一辈子,就是子孙后代也够活几辈子。那金山、银山越垒越高,以后说不定能赶上洋财主,还能跟上到南京、上海逛几天,那多痛快!”
赵灵姑又开脱地说:“那宝贝不仅长的样子难看,而且还有些傻呀!”
刘二嫂拍了一下赵灵姑,说:“哎呀!灵姑妹子,那傻怕什么!有点傻正好,桂兰过门后不是能捉弄他吗?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想怎么就怎么?要是找上个精灵的,能由得了她吗?能捉弄了人家吗?还不是得服服帖帖地侍候人家,给人家当绵羊哩。”
刘二嫂一张油滑嘴,说过来说过去,死缠活熬,赵灵姑听得有些耐不住了,又推辞说:“我倒是和桂兰提过这个头,探了探她的口气,可她宁死也不去。我这一辈子就留得这么一个闺女,就这一条根儿,着实无奈何啊,这个事别提了,肯定成不了亲。”
刘二嫂软硬兼施道:“灵姑妹子,我这可是实心实意为你呀!你也清楚,那钱老大家说好说,也能好说,要是一翻脸,也够人喝一壶的。你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们就要逼着你还全部的债,我知道你也无处筹钱,弄不好恐怕还要逼得你寻死上吊,最后还得拿桂兰抵债,你想想吧!”
赵灵姑苦痛地说:“刘二嫂,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请你转告一下钱老大家,我们人虽穷,但绝对不抵赖人,反正不是还债,就是女儿抵,叫他家等上一月四十天,我们自然会给他家回话。”
刘二嫂很有把握地说:“妹子呀,这就对了,我知道你家没钱,说还债那还不是句空话,我就告诉钱老大家说等一月四十天就准备迎亲吧。”
赵灵姑着急地说:“刘二嫂,你可不能那么说,关于定亲不定亲这会儿可不要提及,万一有个变化,免得惹出麻烦事来。”
刘二嫂说:“也行,我这就去告诉钱家一声,事先给他们通个风。”她说着一屁股从炕上溜下来,妖妖溜溜地走了。
赵灵姑目送刘二嫂走远,独坐在炕头,心事重重,一脸愁云,苦思着日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