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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揽丁还债

二月上旬的一天,钱老大的胞弟钱老二正坐在屋里歇息。他已年过五旬,面目尽光,穿着新长衫,戴一顶礼帽,挂一副墨镜,看样子比老大要气魄得多。屋内的太太也凑在他坐的八角桌前陪他喝茶闲聊。

从院子里传来了敲大门的声音。钱老二慢条斯理地站立起来,走至大门前,将门闩拉开,进来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红边灰色礼帽的中年胖子。

“啊!张乡长!这可是贵人临门,欢迎,欢迎,快请屋里坐。”钱老二面现笑容,对着来者弓身鞠了一躬。

张乡长大摇大摆地相随进了屋。钱老二太太急忙递茶,让水烟袋。张乡长接过烟袋,钱太太又给他点上火,他猛抽了两口。

钱老二奉承地说:“张乡长,您公务缠身,想必是有事入鄙门吧。”

张乡长随口即答:“确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钱老二点头哈腰地说:“自家人有事就直说吧,一定遵办!”

张乡长传旨似的说道:“昨天县党部下达命令,要我们乡再抽拉一批人充军。你们村子小,至少也得抽一个,十日内一定得抽到!”

钱老二说:“张乡长,咱这祖祖辈辈都是乡邻,您也清楚,这几年兵荒马乱,天旱,闹病,村里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我们钱村虽说是近百户人家的村庄,可留下来的大都是老的拉不开弓,小的上不了马,就是我们这一家口齐全些。我的四个小子都在跟前,两个大的在兵龄之内,小的还探不上;还有我家老大的两个强壮汉子和那个傻宝贝,除此之外,确实也抽不出来了。”

张乡长强调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命令如山!县里催乡里,乡里逼村里。我这当乡长的也没办法阻挡啊!你是钱庄的一村之长,如果能抽别人家的,最好;万一抽不到,只好用你家的小子去顶。”

钱太太一听话头,如挨了一烫铁,急凑在张乡长面前说:“张乡长,张大哥,要抽我的小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一去十有八九会送命的。”

张乡长轻蔑地顺手拍了钱太太一下,说:“要是抽上你家的小子,那可是幸了大运,一则村长带头送子从军,那必定要受到乡里、县里的重赏;二则小子从了军,当不了几天兵,就能升为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什么的,一股劲往上升,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时机啊!”

钱老二着急地插嘴说:“张乡长,张大哥,您还不清楚,那当官得要有些文化,我们这一家祖辈都住在这山庄子里,虽说有几个钱,可还没办起私学,更没官学,那小子们连一天学也没上过,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送出去当兵还不是扛枪杆子充炮灰吗?您可得给老弟留个面子,万万不可强抽拉呀!”

张乡长接着他的话茬,咳了一声后说:“话虽这么说,要是真的轮到抽你家的小子,我心里也确实过意不去。可凑不够数我也没法交代呀!”他说着停住了嘴,又装了水烟抽着。

钱太太紧靠在他身边,撒媚地说:“张大哥,你别装糊涂了,谁还不知道你叫‘二曹操’,诡计一肚子,怎么能说没有办法呢?你不用在咱家绕圈子,快给我们出个主意吧!我绝对亏待不了你,手头紧了,咱家有的是钱,在咱家想办啥事都可以,方便着哩。”

钱老二接着老太太的话说:“张大哥,只要你肯给我解这个围,凡是我家有的,你需要啥都行,肯定不会慢待你。”

张乡长眨了眨眼,故作为难地说:“帮,这我是一定要帮,可这抽人的事怎么说也不能免,要不这么办吧。”他说着又停了下来,又装烟抽。

钱老二不解地追问着:“您说怎么办呢?”

张乡长皱了皱眉头,轻而易举地说:“这有什么难办?如果你舍不得叫儿子或侄子们去,你出钱雇上一个顶替就是了。”

钱太太插嘴说:“张乡长,那可没有人顶替,这明明是卖命的事儿,就是出上钱,谁肯揽这种替死鬼的善事?”

张乡长瞅了她一眼,轻蔑地说道:“你真是妇道人家,眼界一小点。自古常言‘有钱使得鬼推磨’‘插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嘛,何况这会儿穷鬼遍地,我就不相信这周围这么多村子里就没有个债务死逼的主儿,就不愿意挣这桩钱?”

钱老二一听,茅塞顿开,喜出望外地说:“张大哥,您可真不愧是‘二曹操’呀,计谋就是多,真是好点子,我想起来了……”他说着极为兴奋,转头向太太说:“快去叫备酒菜,今天咱和张大哥好好喝几盅,庆幸,庆幸。”

不大工夫,酒菜一齐端来了,钱老二和太太陪着张乡长喝起来了。钱家两口子你一盅我一盅,轮番敬张乡长。张乡长是个酒鬼,见了酒就魂不附体,又加之钱太太轻落赔笑,好似触电一般,不一会儿就开始说醉话了:“钱老二,老实给你讲,要是光看你的面子,绝对办不到,就抽你的儿子,实在是看你太太的面子上,我给你方便,你必须给我方便……”他说着便将钱太太一把搂在怀里。钱老二看不下去,着实也无可奈何,索性走出门。

第二天早饭之后,赵大成来找本村的钱尚和。这是一个五十七八岁的老汉,中高个儿,三角脸,留着八字胡须,正在一张简陋的高方桌前凝神地看一本相命书《麻衣相》。

赵大成推门进屋,钱尚和忙站起来笑着说:“大成,快坐下,我正等着你哩,有件要紧事和你商量一下。”

赵大成惊疑地问道:“有啥要紧事?与我有啥关系,怎么要和我商量?”

钱尚和拉长语气说:“大成啊,其实我叫你来也是多管闲事。前些时候,我碰见过你两次,细细地看了你的长相,看你长得英俊,相貌堂堂,命也不薄,大有将才之途。可眉头太近,显出有‘小人’作祟,而且现时正逢极难之际。你姑妈视你如子,你和桂兰处得那么亲热,本应是天生的鸳鸯夫妻。昨天我听刘媒婆说这几天钱老大家正逼着叫你姑妈还债,依我看他们明明知道还不起,可偏偏紧逼,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其实是借逼债想把桂兰买去给他那三小子宝贝做媳妇。这就是说,你现在遇到‘小人’作祟,而且直接牵连到你的终身大事,也牵连了到桂兰和你姑母的性命。这具‘小人’可非同小可,处理不当,就会闹出人命大事。依我看,你一方面应报答你姑妈的养育之恩,替她还债,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回避一下,免得大祸临头。”

赵大成颇为相信地说:“钱大叔,确实是存在这么个问题啊,愁得我都睡不着,可老是想不出个办法来呀!”

钱尚和假意地思谋了片刻,而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大成啊,不要紧,‘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有福之人总有救,走了一步说一步,也用不着发什么愁,你先想办法弄上一些钱,替你姑妈还了债,先把钱老大的嘴睹住,叫他无空可钻,暂且把桂兰保住,争取尽快完婚,而后远走高飞。日后世事有个转变,你再返回,有家有舍,你和桂兰还是好好的一对儿,白头到老,坐享清福。说句良心话,我这也是为人一生,看见你家祸到临头,竭力想搭救你家一把哩。”

赵大成愁眉苦脸地说:“钱先生,钱大叔,您想的这个办法倒不错,可我连一分钱也赚不到,借也借不得,想替姑妈还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钱尚和顺手牵羊地说:“你不要急,我不是告诉你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只要肯走,活人有万变呀!”

赵大成苦苦地叹了一声说道:“我可真是无路可走呀!”

钱尚和趁热打铁地说:“现在倒是有一条路,我正是叫来跟你商量,看你愿不愿意走?”

赵大成急着问:“有什么路?”

赵尚和说:“今早上钱老二来找我,说咱村要抽一个当兵的,依他自己说,别人家确实是抽不出来了,唯有你一个能抽,可不是这村的,他也管不着。可划来划去,就该他的小子或是他老大家的小子去。可是他们不想去,想出钱雇一个顶他儿子当兵,要我帮他打探个主儿。我想了想,觉得你如果愿意的话,倒可以揽这善事。你年轻轻的,又很精灵,出去混上它一两年,或许能捞到一官半职,那当然可以升官发财。再说你一入国军部队,那钱老大家再厉害也不敢抢你的桂兰。退一步说,即使捞不着官儿,眼下就能赚到一笔钱,能解救你姑妈的债务灾难,又能保住桂兰,可谓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赵大成问:“他出多少钱?”

钱尚和说:“听他那口气,最多准备出一百块白洋。”

赵大成稍微思索了片刻后说:“我倒是愿意揽,就是钱太少,还不够我姑妈欠他老大的债钱数。”

钱尚和问:“还短多少?”

赵大成说:“连本带息总共是一百五十块,就是一百揽到手,还差五十块呀!钱老二是不是再能加上些?”

钱尚和说:“按现在揽当兵的行情说,这一百块白洋也就是最高价了,再要多,恐怕他到外村去雇,这年头穷人多着哩,他也不愁雇不下。”

赵大成愁苦地说:“可缺五十块我们还是没处凑,还是还不清呀!”

钱尚和说:“那大数有了,再想个别的办法,准能凑够。你可不敢怠慢,误了这船,可就再没这渡口了。”

赵大成问:“他的钱是不是现在就给?”

钱尚和说:“他和我已经说好了,只要同意,今晚上就写个死契,点现钱,我也可以替他办,在我这儿取钱。”

赵大成低头沉思了片刻,咬了咬下唇后说:“钱先生,钱大叔,只要你给我担保,今下午办也行,现在办也行。”

钱尚和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说:“好!够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义气,钱我担保,一言为定。现在我就给你写好死契,你画上押,我再去找钱老二画押,今晚上你来我这儿取钱就是了。”

赵大成说:“好!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钱尚和随即取出文房四宝,写了一张死契,叫赵大成画了押,又向他叮咛了几句,也就完事了。赵大成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太阳落山了,赵大成告诉姑妈灵姑说他要回去看一下家门,顺便取点东西,晚上不回来了。说完后出了门,径直找到钱尚和处,要到了一百块白洋,又向赵村走去。

天黑了好一阵子,赵村里大家小户的门户紧关,鸡犬无声,一片死寂。赵大成手里提着个油污的布袋儿,摸着黑溜回村,每走一步,摸一下布袋里的硬东西。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更没有带过一次,今天偶尔得到这么多,顿时又想到他也挣大钱了,不禁心生喜气。但又一想,还是太少了,还差一半钱,又上哪儿去找呢?他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走近空锁着的家门。

他摸着开锁进家,划着火柴,点着原来快要熬干的一盏小油灯,站在地下瞅了一阵子。走近一个旧瓦罐前,揭开盖子,从那烂布袋里掏出几块白洋,小心翼翼地放入罐内,而后轻轻地盖好,盖上面又放了一件破烂无比的黑油衣衫。

他上了炕,和衣躺在父亲留下的那卷漏棉絮的油黑的铺盖卷上,苦思冥想起来。他两道黑眉紧锁,低沉地自言自语:“还差五十块,怎么办?到哪儿去借呢?”

夜深了,外边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那镰刀形的月牙儿照着他家被烟熏黑的窗纸,从破窗孔中透进来几丝微光,影在乌黑的墙壁上,好似在黑板上划了几道儿。偶尔吹来一阵冷森森的寒风,好像专门来刺他似的,冷得他尽力蜷缩身子,裹紧衣服。

赵大成蜷曲着躺了一小会儿,苦思冥想,想过多种办法,但一样也觉得使不上,不管用。他又想到揽上当兵的事,想到打仗,想到有去无回,想着想着,觉得自个儿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多大用处,活得也没意思,倒不如死了好。但又想到姑妈,想到桂兰,又觉得不能离开他们,不能丢下他们,自个撒手而去,自己是男子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叫人家把姑妈逼死,更不能叫钱老大家把桂兰像东西一样地抢去,总得给她们找条活路,总得想出个办法来。他又在想着门路,又想了老半天,又想到父亲的惨死,进而又想到毫无人性的孙窑主。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啊!有了!”去年冬天他同村的人给峪道镇那窑主孙德贵的母亲掘坟墓时,听人们说孙窑主要给他母亲埋葬好多贵重东西,也许是真的。由此,他又想:“我何尝不可以去挖它呢?那些贵重东西还都不是炭工们的血汗和命!”一想到此,父亲的惨死场面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曾听人们向孙窑主求告过埋藏费,不仅没有求告到一分,反而被孙窑主的佣人们推打出来。

他想到这一切,顿时一股火气从心头生起,咬了咬下唇,不禁发狠地自语:“孙窑主,孙德贵,你有什么德,你有什么贵!你是个吸人血的恶鬼,你夺走了我爹的生命。今天我要挖你妈的坟,就是挖不到什么贵重东西,给我姑妈顶不成债务,顺便也能为我爹出一口气!”他想到这里,一滚从炕上下来,急忙去准备挖坟的工具。

夜更深了,四周没有一丝响动,一弯镰刀形的月牙儿斜挂到西天,撒散出一些不明不暗的黄黑光亮。

赵大成扛着一把镐头和一张铁锹,挎着一个父亲留下来的破旧小布袋,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孙德贵家的祖坟走去。也没用了多久,就到了孙家的祖坟地边。这是一处古老的坟地,一片阴森的死寂,蒿草葳葳蕤蕤,装点着荒凉的坟堆,使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赵大成从小就在外跑荡惯了,挖野菜,砍柴火;在钱庄的“死孩沟”里也不知去过多少回,还和同村的一些顽童们脱过孩尸的衣服;在荒野地里也碰见过恶狼,也亲眼见过野狼拉走与他不差上下的小伙伴。幸亏他命大,有一次被恶狼咬住叼着跑,却被村人们嘶吼追打得救下了。而今,他长大了,成了大后生了,更不怎么害怕这些环境了。他一心想的是挖坟墓,找贵重东西,给姑妈还债。他绕到一座新坟堆前,清楚地记得孙德贵的母亲就在这座坟里埋着。他挥起镐头就往下刨。

一个长长的毛茸茸的东西一扑而出,从他的两腿间钻了过去,冲得他后退了一步。他猛然想是鬼吗?鬼是什么个样儿呢?管你是什么样儿,反正你是恶鬼孙德贵的母亲,你也是我家的仇人。他紧挽镐头,转过身来,那东西拖着一条长尾巴儿,啊,不是鬼,是一只野狐,飞奔着逃窜了。他又继续刨着,猛劲加狠劲,硬如铁板的冻地盖不觉就揭开了。他又不停歇地用铁锹往外掘土,掘了一阵子,露出了墓门石板。他将石板拉开,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黑洞子,一股潮湿、霉烂的臭腥味扑鼻而来,呛得他难以睁眼。

他稍待了片刻,而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弯腰爬了进去,用力掀开棺盖,看到那死尸头上戴着一顶缀满银器的女式帽子,他一把摘下揣进怀里,露出死尸披散的长发及腐烂的模糊面孔。他摸了摸死尸的两只手腕,发现戴着一对银镯子,手上还戴着两枚金戒指,三把两下就取了下来,又揣在怀里。他又把手伸进死尸的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两块白洋,随即装入自己的口袋。他又在棺木旁摸了一阵,再也没有摸到什么东西,于是便退了出来。

月牙儿从西边沉下去了,坟地里不时地吹来一阵子西北风,摇动着古坟堆上的那些干蒿苗。赵大成为掩人耳目,一口气将坟坑填平,又撒了一些干土柴草,做了一番伪装,最后就放心地离开墓地,顺着原路往回走。

野狼在不远处饿号。

猫头鹰在干枝头上瞪着大眼鸣叫。

这一带的野虫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更不害怕,好像是路遇的行人一般。他越过几道山梁,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模糊的羊肠小道,无声无息地回到他的窑洞里,又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个瓦罐,把那些掘来的东西放了进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程,或是干了一件很舒心的大事。

第二天早饭后,赵大成把他弄到的钱和那些东西一块拿到姑妈家里,叫姑妈灵姑给钱老大家还债去。姑妈见到这么多贵重钱财,觉得十分意外,问他来由。他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姑妈怎么也不相信。赵大成再三发誓说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就是晚上在路上捡的,叫姑妈一百个放心。姑妈得到这意外的钱物,眼下就能解救他们一家人的债务痛苦,也再未细细盘查。

一天下午,赵灵姑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篮子,上面盖着一块旧毛巾,径直进了钱老大屋里。

钱老大和钱老太婆正在炕头盘膝而坐,算计着什么。一见赵灵姑进家,钱老太婆急忙面现笑容,招呼道:“桂兰她娘,快过来坐下,我和他爹正夸你的闺女桂兰呢。”

赵灵姑走到炕棱前,对着钱老大说:“宝贝他爹,我家欠你的银钱已经凑够了,今天我特地送来还清。”

钱老大惊奇地说:“什么?你来还钱!你有钱还吗?”

赵灵姑将篮子顺手放在钱老大面前,把遮盖的旧毛巾一把揭开,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圆,而后说:“钱老大!你自己清点一下,看少不少,一共是一百五十块。”

钱老大两眼盯着篮内的那么多白洋,顿时无话可说,也不动手点数。

钱老太婆假仁假义地说:“桂兰她娘,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办事太实心了。其实那天我们并不是逼着叫你东奔西跑借钱还。要说叫你还钱,可不是算得那么几个,那只不过是句闲话,本心是看你为人实在,想和你家做门亲家,想叫桂兰给我家宝贝做媳妇哩。刘二家的已经告诉我了,我们就等你的回话哩。要是真的算钱要钱,怎么能算那么一点点呢?况且我家家大业大,就是再周转不动,也不少你欠的那几个钱。”

钱老大附和着说:“是啊!那要钱确实是个由头,只不过是算了个轻薄利息,表示我家对你家的宽厚仁义,也是预计结亲时给你送那么多财礼钱。要真的算起来,你也可能听人们说过吧,近几年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四年前的一块白洋要值现在的五块还多,那时的一角纸票比现在的一捆钞票还值钱。人家外村的大财主家放出的账,原来说最低的利息是借一加一,而现在还又加了一倍。咱不比人家加上的算,就按最低的借一加一算,你借了四十块大洋,头年应该是八十块,第二年是一百六十块,第三年是三百二十块,第四年还按半年算,至少也该算你四百八十块吧。如果要再加上这会儿白洋贬值的倍数差,不要按五倍加,就按三倍加,大概你也得还我一千五百块白洋吧。就这样算,我们在你家身上也得好几百块白洋的害受,这对你家也够宽厚仁义了吧。”

赵灵姑皱了皱眉头说:“钱老大,你说的那么多算法,我个孤寡妇道人家的确也不懂,我们也没有放过账,不会这样算了又那样算,可我懂得一条:不管有几种算法,按老规矩应该是当初定的怎么算就怎么算。人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是咱钱庄上的头面人,说下的话总得算数吧?那天你说叫我还上一百五十块就全部还清了,这会儿又要翻回回折瘩瘩,那又不是我给你说下的,就是我们这孤寡妇道人家也不会像你这样子。说句老实话吧,就凭这一点,我也不想和你家共事,勿要说做亲家了。依我说,咱应该是黍子一场,谷一场,利利索索,不要混在一起打。今天我先把欠你家的债还清,落个一清二白,你也不用担个逼债霸占人家闺女的名声,日后如果不嫌我们穷,想和我做亲家,咱们再慢慢商量,至于你送多送少那就成了人情事了,一切都好说。假如你要在还债这上边找麻烦,我们就是再穷也不和你打交道。老实说,给你凑这一百五十块白洋也实在比登天还难哩。你再要不依,硬要翻脸反悔,这么算了又那么算,逼着我们寻死上吊,我们的这命里又不掺金子,桂兰宁死不愿意嫁给你家,我一个孤寡妇道人家更没多少怕头,闹出人命事来,我看你头虽大也恐怕顶不住。人总得来回想着,不要把路走绝了!”

钱老大听得无言对答,有些骑虎难下。

钱老太婆开脱地说:“宝贝他爹,我听这桂兰她娘说的也在理,咱先不要纠缠这算多算少,还多还少的问题,还是按你那天说的办。桂兰她家也很穷,想想也是东磕头西捣蒜凑借来的这么些钱,迟早也要还人家。咱先把这钱收下,过上十天半月,咱再当成财礼钱给她送过去,叫她再还了人家,咱大家高高兴兴地把桂兰迎回来就对了。”

钱老大眼盯着篮内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圆,生怕丢掉似的辩解说:“桂兰她娘,话又说回来,我刚才说的那只不过是给你打了个比方,谁都知道我们钱家是咱村最体面的人家,说一不二,我怎么能说了不算数呢?就按你刚才说的办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咱的亲事成不了,那可还少不了麻烦你!”

赵灵姑故作笑状说:“这还像个话,你把账本拿出来,咱先把欠你的这笔债一笔勾销。关于亲事问题,咱以后再慢慢商量。”

钱老大强作笑脸,说道:“行,行!”随即点过现洋,将账本拿出来,当着赵灵姑的面勾掉了一个名字,还故意把账本举在赵灵姑眼前嬉笑着又说:“你亲眼看看,和你们这妇道人家真难打交道,看不好,又要说我没勾掉。”

赵灵姑也嬉笑着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叫我看,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只看见黑字白旮旯,腿腿都朝下,我怎能认得你是勾了我家的名字呢?只是你以后再不要和我们要就烧高香了,不给我添麻烦就对了。”她说着提起篮子扭头要走。

钱老太婆假惺惺地说:“再坐一会儿吧,着急啥,就在咱家吃顿便饭吧。”

赵灵姑边走边说:“没那工夫,家里的事多着,以后再说吧。”说着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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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妃一笑很倾城,夫君加持财滚滚。 当代圣手倪卿卿,莫名穿越成毁容医女,一枚银针在手,千家子嗣不愁,万金聚于盆中。本想疯狂追个星,佛系种点草,却不想误入花丛。太子虽好,却不长寿;郡王虽雅,却也风流。世子容颜举世无双,住在隔壁,但邪气兼小气;皇子沙场勇冠三军,远在天边,但真心又痴心。哎,可惜百花虽艳,都是别家姑娘的,倪家小医女只能当个看客。一朝误为妃,年华偶然碎,相思赋予谁。
  • 废材,你很强

    废材,你很强

    一百年前,一种奇怪的力量开始出现,那种力量可以让任何有生命力的生物变得极为强大,强大的同时也会失去自我的意识。一年后,大陆最强大的守护者开始试图阻止这股力量的蔓延,在经过长达数年的抵抗之后,人类,作为所有生物的中心第一次控制住了这股能量的爆发。接着便尝试通过这种力量和魂兽融合来让自己获得前人从未想象的能力,于是,异人便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之上。异人,被人们称为第一代魂力携带者,也是最为强大的魂力支配者,由于太过强大,人们开始恐惧这种由自己所创造的生物。最终,便发生了大陆史上最著名的战争,天罚。没人知道那场战争毁灭了多少生命,只知道,如今人们体内依旧流淌着那股神秘的力量,后人称之为“妖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