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贫困的,能自给自足的也没有几家,全村只有钱老大一家土财主。所以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钱老大在村中耀武扬威,作威作福,谁也惹不起。
钱家的住宅是钱庄上独一无二的砖石建造的四合大院,漆黑大门,铁串链条,门檐下挂一块古匾,书有醒目的“耕读传家”四个大金字。
旧历腊月,一天早饭后,钱老大在卧室内身穿半旧的灰长袍,头戴瓜壳帽,挂副石头镜,在那褪了色的旧太师椅上端坐着,抽着水烟。钱老太婆衣着一新,在钱老大身旁的一个小高凳上坐着。老夫妇两个正在商量给儿子钱宝贝娶亲的事宜。
年过四十岁的赵灵姑,身着粗布夹袄,头发稍散乱,走在钱老大家大门前。
钱老大的三儿子钱宝贝,约有十七八岁,是个天老,身高不过一米,头大,腰细,背有大锅,在大门口的石狮子背上骑着,朝着赵灵姑憨笑。
赵灵姑近前问:“宝贝!你爹在家吗?”
钱宝贝不应声,仍然憨笑着用手朝大门内指了指。
赵灵姑跨进大门,径直走进钱老大的卧室。
钱老大夫妇很客气地虚情假意地招呼她坐定。赵灵姑不肯就座,站着开门见山地问道:“钱老大,你叫我来有啥事?”
钱老大带着假笑说:“桂兰她娘,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你家前几年借了我家的那些钱早该还了,可是看到你家天灾人祸不断,一村乡亲实在是难以启齿。这会儿快要过年了,我家开销大,用钱紧,好歹周转不动,无奈之下只得叫你家想点办法,连本带利全部把钱还了。”
赵灵姑问道:“钱老大,我个孤寡妇道人家不会算计,连本带利该欠你家多少呢?”
钱老大摸了一下他的八字胡须说:“也没有多少,算起来嘛,当初借了四十块白洋,利息是借一加半,头一年连本带息是六十块,第二年应该是九十块,第三年是一百三十五块,今年按半年算,我看你家也不宽裕,少算上一些,总共还上一百五十块白洋就算清了。”
赵灵姑不解地问:“钱老大,我们只借了你的四十块大洋,怎么三年多就长成一百五十多块了?”
钱老大轻蔑地说:“桂兰她娘,你们妇道人家不懂得,这就叫利滚利,俗语叫‘驴打滚’。说实在话,我这利息算得还是轻的。如果要像人家借一加一的话,你算算又该还多少?少说你也得还五百块!”
赵灵姑央求地说:“钱老大!不管欠你多少,今年你知道一年大旱,我们收打的粮食连肚也不够填,我实在是口咬不着鼻子,还不起你。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哩,桂兰她爹在世时常给你家帮忙,也没有挣过你家一分钱,亲不亲总是一村人,不管远近,总是一个老祖宗,一个‘钱’字扒不开呀!你家再周转不动,总比我这孤寡妇道人能耐大几百倍。你在腿上拔的一根汗毛也比我们的大腿粗哩,求你缓到明年,我再想办法还你。”
钱老太婆转弯抹角地插嘴说:“桂兰她娘,你也是个明白人,说心里话,我们这人家比起外路的洋财东来说也算不上个大主户,在咱这只算是筷圪筒里拔旗杆——挑出来的柱儿,比起你家来,总是不缺吃,不缺穿,有钱花。可人常说‘开口容易合口难’啊,你家几次来借钱,我家次次都没有为难过。我家这会儿周转不动,向你开一口也难哩。你就是都还不起,也该投亲找友凑合一下,总得还个大数吧。”
赵灵姑很为难地说:“宝贝她娘,你说得倒也不错,可你大概也知道,我们这穷人家穷得连一门富裕亲戚也没有,都是些烧熬锅没米下的人家,实在是没有办法凑合呀!”
钱老太婆别有用心地说:“桂兰她娘,依我看,你家虽缺东短西,可还有个千金呀!有桂兰那么个花朵似的女儿,今年也有十七八大了,也该出嫁了,闭着眼儿摸个主儿,人家少说也给百八十块财礼钱。如果再挑上个好主儿,不用你开口人家二百三百大洋也会自动送上门。这样一来,你的这几个债钱也用不着发愁了,又把女儿送进福圪洞,那你也能沾不少光,这还不是你的大好运气吗?”
钱老大附和着说:“是啊!桂兰她娘,你看我家宝贝娘,到底是活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见多识广,她可是给你说的实心话,出的好主意。其实我也知道你家的底细,今天叫你来,也不是硬逼着向你要债,是想和你说说知心话儿,先打个招呼,叫你事先有个准备。”
钱老太婆凑着话题说:“桂兰她娘,人常说‘富要恩德’哩。我们虽说有钱,可不像人们传说的外地的一些大财东那样,逼得穷人家寻死上吊。我们对人处事就爱和和气气,仁仁义义。你如果有空的话,在咱家吃顿饭再回去,如果没空儿,回去时拿上些米面,和桂兰好好过个年,年后咱们再拉拉家常,来咱家也顶你串个门儿,走走亲戚哩。”
赵灵姑已从话中听出他们的用意,故作笑脸说:“宝贝他爹,宝贝他娘,你们肯叫我缓到明年还钱,这就够仁义了,谢谢你们,我这就回去,过年后咱再说吧。”她说完随即返身走出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