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三月一到，天气便渐渐暖和了起来，处处佳木葱茏，百花争妍。皇宫内苑也热闹了起来，冬日里寒风凛冽人也犯懒，如今四处的花儿都开了，众人亦纷纷出来游玩赏花，颇有兴致。只是皇宫内还有一角却依旧冷冷清清，那便是夏栀所住的泳思堂。
那日之后，她就等于被禁足了，秦宗早些时候还会派人前来看看，后来不知是不是有人又说了什么，也就渐渐不再有问候声了。夏栀算是彻底失了宠，再加上不许旁人靠近泳思堂，泳思堂的人亦不许出去，她就算有什么法子也使不出劲儿来。日子一久，夏栀也从最初的焦虑变为平静了，所谓一动不如一静，既然无计可施，就养精蓄锐吧。
这日已到了晚间，夏栀梳洗之后便倚在床头看书，正昏昏欲睡着房门却被推开了。她当是明欢或是阿秀进来，抬眼看了看却见竟是贤妃带着思雁来了，怔了怔她忙从床上下来：“贤妃娘娘万福——娘娘怎么忽然来了？若被人瞧见……”
“放心，我这一路上仔细得很，应当是没有人看见的。”贤妃扶她起来：“从你被禁足，我就一直想找机会来看你，但耳目众多，我也一直寻不到好的时机。”
“娘娘有心了。”夏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臣妾被禁足在这一方天地里，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就算真到了九十九日，恐怕也不能如愿。”
贤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拉着她到榻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她那个人是什么脾性，想必你也有所了解。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来这一趟。”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四周，又静静听着门外并无动静，才又道：“眼下的情形，你必须得自己谋求出路，若你不能一击即中成功承宠，你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在这小小的泳思堂内了此残生。”
夏栀心头猛地一震，又听她道：“你心里清楚我并非危言耸听，有她在上头压着，我本也不愿犯险。但从前是我一手提携了你，如今你被困于此，我不忍不管。”
“臣妾知道娘娘仁慈，但如今……”夏栀叹了口气：“臣妾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臣妾真是无计可施。”
贤妃啐道：“什么无计可施，我看你是在这儿呆久了，被磨得都没了心性。我就不信，以你这聪明的脑子当真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她紧紧盯着夏栀，又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心里总觉得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让你如愿，所以才不愿意为自己谋划？可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旁人谁还能救得了你！”
夏栀微微蹙眉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贤妃说中了她的痛处，惠贵妃跋扈，以她对惠贵妃的了解，若她真打算对付一个人，必然不会让此人有翻身的可能。但贤妃另一句话说的也对，若她自己都放弃了，再无旁人能救她于水火，她只能在这小小的泳思堂内终老。
昔年的梅妃在这儿享受过玄宗无与伦比的荣宠，也因杨贵妃的出现而于此郁郁而终，她不愿步梅妃的后尘。
贤妃看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是明白过来了，神色也缓和了些：“我也不是为难你，只是真心不愿见你就这样被她斗垮了。这些年来，她对我的挤兑也够多了，我深知这其中的滋味……当初我就对你说过，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现在就算你不想走，为了自己的前程，你也要想办法走下去。”
“娘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臣妾如醍醐灌顶。”夏栀起身对她拜了拜：“只是不知娘娘心中是否已有计策，臣妾愚钝，还请娘娘指点。”
贤妃瞥了思雁一眼，她便心领神会地到屋外守着去了。夏栀见她这样慎重，竟也有些小小的紧张，仿佛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
“你人确实是出不去，但东西可以想法子传出去。”
夏栀愁苦道：“臣妾何尝不知道，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又还会有谁愿意以身试险。”
贤妃眨眨眼，狡黠一笑：“我觉得，那个先前帮你的太医，倒是可以考虑。”
“蒋镜清？”
贤妃点点头：“当时要说你病愈，惠贵妃那头虽然压着，他也敢说实话，看起来还算有几分傲骨。”
夏栀想了会儿，摇了摇头：“这也难说，眼下毕竟是皇上亲自答应了要我呆在泳思堂内，要他冒着危险违逆皇上的意思，我看没那么容易。”
“但他也是你唯一可以光明正大见到的人，”贤妃道：“虽然要你禁足，但你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还是能请个太医来瞧瞧的。你何不对他开口，请他施以援手？就算他不答应，应该也不会将此事外传，咱们终究也没损失。”
“听娘娘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夏栀又细细思忖片刻，确定不会节外生枝，这才道：“好，那就依您的意思，明儿个我就宣称不舒服，请他过来为我诊脉。”
贤妃微微一笑：“你放心，在外头我也会留心帮你打点，断叫太医署来的不会是旁人。”
夏栀终于笑了笑，心中渐渐清明。贤妃今日所说都有道理，事到如今，她若再不为自己筹谋，就真的再无机会了。只希望蒋镜清愿意帮她这个忙，只是他们二人毕竟不算深交，也不晓得他肯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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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着昨儿商量好的，夏栀派小林子传了话出去，请太医署的人走一趟。晌午时分，蒋镜清果然来了。他看着比之前清瘦了些，不过神采奕奕，倒是很精神的样子。
“都是冬日宜进补，大人身为医者，反倒忘了，怎的更加清减了？”夏栀在内室迎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蒋镜清只看她一眼，原本放在药箱上的手便挪到了别处。夏栀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根本不是有病的样子，但却在这时请他来，他已经约莫可以猜到所为何事。
“你们都出去吧，明欢一个人留下伺候着便可。”先把旁的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夏栀才请蒋镜清坐下：“要大人特意走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蒋镜清面上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宝林不必多虑，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这里也无旁人。若微臣逗留久了，才更要生出事端。”
果然是个明白的人，夏栀看着他，心中把握又多了几分：“既然这样，我也不与大人拐弯抹角了。如今我的情况大人应该知晓，但大人更应该清楚，我不愿就此困在泳思堂内。今日请大人来，是希望你帮个忙，让我可以有机会侍奉于君王侧，也不辜负太后与皇上的恩宠。”
蒋镜清略一沉吟，道：“宝林心中可有了主意？”
夏栀摇摇头：“若说万全的法子，确实没有想到。但是大人若肯伸以援手，相信大有裨益。”
蒋镜清忽而一笑：“宝林将心中所想已经和盘托出，想必是料准了微臣会帮这个忙吧？”
夏栀一愣，张了张嘴未说出话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蒋镜清并没有义务帮她，二人也是泛泛之交，更谈不上为她涉险，如今他这么一说，反倒让她羞愧了。
“宝林不要多想，微臣不过随口一说。”蒋镜清见她那样，倒反过来宽慰她：“人生在世，功名利禄恩情人情皆是负累，但若能帮人之处，微臣愿尽绵力。宝林若还有什么想法，便说与微臣听吧，毕竟微臣是来诊脉，也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
心中骤然一松，夏栀一笑，竟觉得呼吸都似乎畅快起来：“大人愿意帮忙，夏栀感激不尽。若能得偿心愿，今日滴水之恩，他日必将涌泉相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