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帮人，也不过但求心安。”蒋镜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神，不过转而便恢复了常态：“宝林有什么要帮忙，只管开口吧。”
“我记得皇上身边一直随身携带了一个药囊，大人看看这件东西能否用上？”夏栀说着给明欢使了个眼色，明欢便从柜子的抽屉里取出样东西，亲自送到蒋镜清面前。
那是个碧青色的药囊，中间绣了几朵亭亭玉立的水仙，绣工精致，用色细腻，倒有几分仙风傲骨的感觉。蒋镜清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却又放回了夏栀跟前。夏栀一愣，忙问道：“大人不愿意帮这个忙？”
“那倒不是，”蒋镜清和颜悦色：“只是微臣觉得，此时贸贸然将药囊送与皇上，有些不合时宜。”
“此话怎讲？”
“一来，国师说宝林是不祥之身，宝林不该再把自己的东西赠与旁人；二来，药囊……本就不是什么好彩头的物件，可对？”
夏栀心头一颤，倒是反应过来，连连摇头自嘲：“我是昏了头了，竟然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好在有大人提醒，否则被旁人知道了，又要大做文章。”她说着吩咐明欢道：“你把这东西拿去收好，再不要取出来了。”
“那倒也不忙。”蒋镜清却将她拦住，又把药囊拿回了手中：“眼下虽然不合适，不代表以后不合适。宝林放心的话，就将此物暂时放在微臣身边，待时机到了，微臣会替宝林赠与皇上。”
“有大人看顾着，我自然是放心的。”夏栀捏了捏眉心，有些疲累：“只是大人说，等时机到了，什么时候才是大人以为的好时机呢？”
蒋镜清细细想了想，忽而问道：“娘娘可会做孔明灯？”
“做孔明灯？”夏栀不解地摇摇头，她从前倒是从未亲手制作过那玩意儿。
“大人说的，是放上天的孔明灯吧？”明欢却接过了话去：“如果是那个，奴婢倒会做。”
“那就好办了。”蒋镜清道：“自古孔明灯便常被人用来祈福，宝林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出不去，放的天灯却是可以飞出去的。泳思堂在龙涎殿的东北角，近日东北风居多，宝林看准了风向放灯，皇上便有许多机会可以看见。”
这确实是个法子，夏栀仔细考量了会儿，不由附议：“何况我是放灯祈福，就算被别人看见了也不能对我妄加罪名。大人思虑周全，夏栀受教了。”
蒋镜清淡淡笑道：“微臣也只是胡乱出出主意，也要宝林能够心领神会才行。既然这样，微臣就先行告退了，稍后会派人送些安神的药来，宝林只管喝下，不碍事的。”
夏栀点点头，亲自送蒋镜清出门，看着他渐渐走远才长出一口气来。她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如今棋盘已经铺好，就待落子了，可是每一颗棋子她都必须小心翼翼地下，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要满盘皆输。
“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后宫，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皇上实实在在的恩宠才最要紧。”明欢站在夏栀身后也怔怔看着蒋镜清走远的方向，眉头不经意地便已深锁。
夏栀回过头去，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就算有恩宠，也未必能保平安。帝王之爱……不过如是。”这是她头一回有这样深切的感慨，细想之下，心尖都疼了起来。
她想起从前与秦宗之间种种恩爱，想起前世仙逝之后他对后宫各个女子的盛宠，想起芊儿除夕之夜在梅园对她说的那些话，想起惠贵妃恃宠而骄的跋扈，只觉得仿佛身陷深渊。她天真地以为转世重生就可以重拾旧爱，却不知道原来从小小采女一步一步往上爬是这样艰难，更不知道眼看深爱之人宠爱他人的滋味竟是这般难忍。
从前她所坚守的、所信仰的，到了此刻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她已全然不识了。如今她所想要的，似乎也已经不再是单纯地回到秦宗身边，为了生存，为了不要罔顾自己的尊严，她已经不由自主。
“宝林也不要太灰心了。”明欢扶她进屋：“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皇上对宝林还是有心的，咱们将来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夏栀颔首：“是啊……总会苦尽甘来的。你且去准备做孔明灯的物件吧，东北风也不是想让它吹就有的，还要老天帮忙才行，早早备起来吧。”
什么天罡未合地煞已破，灾象应在了她身上是吧，那就让世人瞧瞧，老天爷到底愿不愿意帮她这个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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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要做孔明灯，大伙儿就都来帮忙了，阿秀自然是最起劲儿，和明欢一起准备着材料，咋咋呼呼地忙着。也难怪，她心性好动，如今被压抑了许久，可是找到宣泄的法子了。开始的时候，小林子、小乌子、宝珈和余燕都只敢在门外看着，毕竟从他们来泳思堂，夏栀就没让他们做太过近身的活儿，但一段日子下来，看他们几个倒也安分，夏栀瞧他们探头探脑地站了会儿，就也让他们进屋帮忙了。
说来也巧，几个人中，除了夏栀和余燕不曾制作过孔明灯，其余几个竟都还是好手，干起活儿来熟练得很，不消两个时辰就扎好了六盏灯。夏栀亲手在六盏灯上提满了“福”字，待一切完工都已月上柳梢头。
众人兴冲冲地去院子里看风向，却见不是东北风，不由都有些沮丧。夏栀笑着宽慰大伙儿道：“祈福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们现在万事具备，老天爷定会帮忙的。”
“宝林，奴婢有一事不明。”余燕歪着头看了半晌的星空，脸上写满了疑惑。
夏栀笑道：“你不明白什么只管问就是了，如今要你们跟着我禁足于此，你们也受累了，都不必太拘泥于礼节。”
余燕应了一声，问道：“奴婢以前也放过灯，不是只要有些微风便可以了吗？怎的咱们非要等东北风呢？”因为夏栀只说是想为皇上祈福，并未说清这里头的缘由，也难怪她有此一问，只是倒不晓得要如何解释了。
“哎呀这你还要问呀？自古以来，这东北方向不都是福地么，咱们祈福自然要等东北风了。”好在还是阿秀机灵，她平时也神神叨叨惯了，这么一说余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也就信以为真了。
夏栀不知道她是真信还是假信，但这都无妨，只要落到旁人耳中这一切合情合理就好。她一腔真情意，到如今，已然慢慢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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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无风。
第二夜，北风。
第三夜，北风。
到了第四夜，终于刮起了东北风。风势并不大，轻轻柔柔的如柳枝拂面，一轮新月高挂，星空璀璨，正是个放孔明的好日子。
夏栀与众人走到院中将孔明灯依次摆好，用烛火点燃了缓缓放上天去。六盏灯渐次升高，一点一点向着太龙涎殿的方向飘去，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放大了的萤火虫，也似点点星光，叫人看着便心情愉悦。
“孔明灯啊孔明灯，宝林在你们身上写了成百上千个福字，你们可真要给我们带来福气才好！”阿秀双手合十望着上空，一脸虔诚的样子，夏栀看着不由笑了起来。
“这丫头……”明欢也笑着摇了摇头，静了会儿才在夏栀耳畔轻声问道：“依您看，皇上真能看见？”
夏栀嘴角微扬，此时已是成竹在胸：“皇上看不看见不打紧，这后宫闲着无事的人太多了，只要有人瞧见，还怕皇上不知道？”
“那会不会不晓得是咱们放的灯？”
“自然会有有心人让他知道。”夏栀说完便不再作答，只是看着孔明灯渐渐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
这后宫看着是惠贵妃独大，人人都要听从她的，可树大招风，心底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如果一个小小的夏宝林能够稍稍灭了她的气焰，相信后宫那些个女人也是愿意瞧见的。今晚之事，不会有人隐瞒，只会更添油加醋地传去秦宗那里。而她要做的，只是静等就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