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来得措不及防。龍尘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沥沥的细雨,或如牛毛,或如珍珠落盘,或如一道剪不断的思绪,给这水天一色的世界拉上了一道帘幕。雨水打在青翠肥嫩的树叶上,然后缓缓滑落在青石板的草泞中。
天边云霭沉沉,叫人心中感到没由来的压抑,层叠的乌云中隐隐有雷光翻滚。龍尘倚在窗边,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桌棱,心绪已不在手中的书里,好似随着这水乡小河上打旋的落叶,荡漾出圈圈涟漪。
王叡与唐杰轻轻扣响了龍尘的房门,龍尘这才将思绪拉了回来。他起身把门打开,将他二人赢了进来。
王叡与唐杰此番也是要去四方城。于是,那日在宁川城三人便说好了要一同上路,一来兄弟间需要多多相处一段时间,二来也好有个照应。
王家所在的解国楚城与四方城也就一江之隔,现如今他们已经过了宁川地界来到了天门。
天门这个地方颇有来历,相传上古时代此地尝有一人自号“金王”,乃见夔龙过江化作真龙,他便因此沾染龙气,在此地称王。只不过他的王朝终究经受不住岁月打磨,终是湮灭在历史之中。因此,后世也有人将此地称为“天夔龙门”。
龍尘招呼二人坐下,他将摆在桌上的书卷收好后,唐杰这才说道:“大哥,金玉阁在四方城的拍卖尚有半月就要开始了,我们兄弟三人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也不知这场雨要何时才能停......”
龍尘看了唐杰一眼,心中有几分疲赖,说道:“三弟久居关外,不晓得江南的气候也纯属正常。我尝翻阅过一本名为《地传轶志》的羊皮书,里头说江南一带每年入伏前会有半月有余的梅雨季节,这怕......这雨今天下了往后半月恐难得片刻停歇。”王叡听了点了点头,心中亦是赞同。
“那我们改如何是好?”唐杰面色一僵。
“二弟,我们已经到天门了吧?后面路途怎么该走?你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这一片你应该比我和三弟要熟悉。”龍尘不急不慢地问向王叡。
王叡性子有些深沉,素日里不爱怎么说话,但性格也是最沉稳的,短暂几天的接触后,龍尘变发现王叡胆大心细,做任何事都留了一个心眼,这倒是让龍尘心生佩服。王叡家里好歹也是开镖局、做饭馆子的,想来一家人都是精明得很,儿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王叡穿着一条玄色宽口裤,这种裤子除了裤腿宽大外还有一对大号的裤兜。只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得像豆腐一样工整的地图,他来到龍尘跟前,唐杰也凑了过来。王叡将地图铺在龍尘面前的桌子上,说道:“我们现在尚未出淳元山脉,刚至天门,往后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今日从天门过渡口,骑马顺江而下直至明川城,再渡江直达四方城;而是从天门一路南下,向上清山借道,至三清城,再渡天水,经夷道,至四方城。”
王叡又指了指地图上的城标,顿了顿道:“大哥,眼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为今之计只有向上清山借道而过,若是走明川一路,需得日夜加鞭赶路才行,而且这一带多浅滩沙地,水匪子也多,只怕小鬼难缠啊!”
龍尘已经了然于胸,他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王叡、唐杰的肩膀,说道:“那好,今日我们收拾一番,上午出去买几顶结实点的雨笠,制备些干粮,今日午时一过,雨势将歇时,我们便上路。”
两人点了点头,龍尘与他们一同下楼,随便吃了些东西后一起去寻有卖雨笠的店铺。
龍尘三人买了雨笠后寻思着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于是便在城里闲逛起来。尽管天上下着雨,可古街小巷间仍然是熙熙攘攘,百姓们撑着伞随人群流动,偶有一两叶小舟从石桥、木廊下缓缓划过。天地间除了淅沥的雨声,仿佛再无他音。
龍尘最近身乏神困,与王叡二人转了一圈后先行离开,王叡和唐杰见龍尘离开,自觉下雨也不大方便,顺路花了几钱买了几个大肉包子也跟随龍尘一道回客栈。
龍尘看着王叡他们有些哭笑不得,但一想到要说出口的话又显得有几分生分,最后他只得叮嘱二人好生歇息一番,午时便动身。
龍尘回到房间中,再次坐到窗边。此刻仍在下雨,不过倒比之前小了不少,毛毛细雨沾在临河的柳叶上,留下一串串晶莹的水珠。龍尘无端地叹了口气,他左臂的肌肉倏地一阵绷紧,然后又缓缓松懈下来。
龍尘望着窗外远山的目光微微一凝,就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从烦躁的内心、沉郁的心情和变得疲赖的性子,这一系列转变的源头正是那把斩天剑!
龍尘霍然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他将目光转到躺在桌子上的那柄剑,脸色变换数阵,探手一把将其提了过来。
龍尘猛地抽出剑刃,忽然间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从剑鞘中冲天而起,一道已经实质化的血气割伤了龍尘的下巴,一丝鲜血溢了出来,滴在斩天剑的剑格之上。
龍尘赶紧将其扔在桌上,然后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龍尘的这滴血竟然在其缓缓牵引下融入了剑中。
龍尘大骇,待血气散尽,他忙将整柄剑抽出来,愕然发现剑尖之处已有将近一寸的剑身转化成了血色!一股肃杀之气从中弥漫开来。
龍尘心中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凑上前去欲要细看,这剑尖的纹路已经与剑身的纹路大相径庭,这些剑纹不仅古朴、繁杂,而且纹路的凹槽间仿佛还有一丝鲜血游走其中!
龍尘盯着它看了不过三息时间,眼睛就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阵阵刺痛之感刺激着龍尘的神经。
龍尘立马起身转移视线,眼中刺痛尚有好转,可胸口沉闷依旧淤积不散。龍尘当即将此剑收好,点了胸口数穴后,盘膝调息。
龍尘按耐住惊愕的内心,寻思道:此剑妖邪得很!依我之见多半是什么邪魔之物!就连闲山散人这样的老前辈都栽到了这柄剑上,更何况我这样一个道行浅薄、根基羸弱的后生小子呢!但......此剑是明伯叮嘱我带在身边......此举究竟意义何在?
龍尘心中不禁生气一阵烦躁,他的身子突然一缩,双手撑地,咳出一口淤血。他打了个喷嚏,他深吸数口气,再次坐稳调息。
龍尘将体内的真气稳定下来后运转了数个周天方才收功。
龍尘找来一条黑色的粗布条子将斩天剑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道:不管这柄剑来历如何,反正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掌控的,若是下次何时见到了明伯,再找他问个究竟!
龍尘定了心神,将斩天剑安置好后开始收拾行装。
......
随着雨势渐歇,明媚的阳光也透过层层乌云洒到大地之上,纵横的流水小河波光潋滟,过往行人皆收起了雨伞。
龍尘三人在客栈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从杂役手中接过各自马匹的缰绳,一步上马扬长而去。
......
“喂喂!打起点精神来!”山野间,几个粗犷的汉子伏在山道草丛后边,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唔......三当家的,咱这都守了大半天了,兄弟们的衣服也都湿透了,除了干了两票没油水的,咱今天还干了什么?到还不如在寨子后头种点菜来得实在。”一个年轻的汉子不满地说道。
“啪!”
“哎哟!”他被“三当家的”拍了一把后脑勺不禁吃痛。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独眼黄狼’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名扬一方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思进取,老了该怎么办?!唉!”三当家的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三当家的是个中年,穿一件黄布背褂儿,一条壶口粗布裤子,打满补丁的裤腿儿卷得老高,一双草鞋踩在泥泞之中。他生一只独眼,还有一只不知怎么是瞎的,他的面相叫看到的人不敢恭维,两条刀疤自耳根滑下,一嘴胡渣子不知有多长时间未曾打理过了,蓬头乱垢,可以说是邋遢至极。他的身板看上去倒是厚实,不过年已半百,一身肌肉也都有些松弛。
“嘿嘿嘿......三当家的只怕是守了一天没得啥收获回去后又要被大当家、二当家的嘲笑了!”一个汉子笑着打趣儿道。
“你小子嘴真欠!”三当家的笑骂道。突然他伏低了身子,口中低喝道:“兄弟们!点子来了!注意!注意!”
顿时,七八个汉子全都打起精神来,他们屏息凝神注视着这条羊肠小道的尽头,只见一匹白马闯入他们的视野,紧接着是一匹黑马和一匹银马。
众人心中当即大喜,这一次来的可全都是肥鱼!
那三当家虽是独目,但他的目力却是极好,当龍尘三人离他们埋伏的地方尚还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便被他瞧了个一清二楚。他见来者隐约是三个少年,心中更是大为放心,他悄声取下背后的一对铁爪钩镰,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低声道:“待我扑出去得住后面的一人后,你们迅速跟上!围住前面的!跑了这单,别怪我对你们不留情面!”
余下几人皆是郑重点了点头,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这位三当家的心腹,平日里言行举止就好似手足兄弟般亲密,这些年来,北方战乱连连,他们在这一带也收了不少“过路钱”,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
说话间,龍尘三人已经到了跟前,龍尘似有所感,故意放慢了速度,他与王叡相视一眼,皆读出了对方的心思。
就在这时,这位“独眼黄狼”手执铁爪钩镰大喝一声从草丛里飞身虎扑,一对镰刃直指唐杰。
唐杰大惊失色,下意识取长棍在手,勒马回身险之又险躲过这一招,那人一招落空,心中颇有几分讶异,紧接着他又顺势横割向银风的大腿,那人的心腹也都鱼贯而出,将其为了个水泄不通。
唐杰一再忍让,见这家伙不识好歹,顿时大怒。他一把回扯缰绳,一手持棍,待这家伙又一招打在空处,唐杰瞬间出棍,一棍子顶在他的心房之上!
只见这人身躯突然停滞,唐杰面露凶色,一棍子抵在他的胯间,肩胛猛地下沉,同时以双手持棍竟将他挑飞出去。
在他那些心腹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这位可怜的“独眼黄狼”飞了丈余的距离,重重砸在一根两人合抱的树上。唐杰火气不小,他欲要再上,龍尘与王叡相互点了点头,王叡便催马来到唐杰身边,摇了摇头道:“三弟,够了。”
“哼哼哈哈!!从来只有我打人,哪来人打我!”唐杰见二哥前来便止住去势。他朝着已经围在一团的汉子们狞笑一声后翻了个白眼,他这“笑面熊”的绰号可不是这么轻易就来的。
龍尘驱马来到众人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登到底是流寇还是山匪?赶在官道上打劫,胆子倒是不小啊!”
先前那个年轻的汉子顿时就怂了,他忙道:“这位爷!这位爷!饶......饶了我们罢!小的们是不开眼,脏了......脏了您三位爷的道儿,小的,小的这就让开!”
龍尘眉头微皱,唐杰当先喝道:“谁要你们在这里瞎扯淡!我哥哥问你是流寇还是山匪!你答非所问!该死不该死?!”
龍尘轻轻摆了摆手,他也知这位新结拜的兄弟,看似龍尘三人他整日笑嘻嘻的最好说话,其实唐杰骨子里也是个狠人,比之王叡的沉默寡言,危险程度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是!小的们该死!小的们是......是是当地的山匪,脏了......脏了爷爷们的道,还请几位爷爷高抬贵手!”这青年惶恐地说道,生怕龍尘他们一个不悦将自己和这几个兄弟给斩了。
“油嘴滑舌!难成大器!”龍尘乜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什么人?”他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经昏迷的汉子问道。
“这......这是咱们寨子里的三当家。”有一个汉子打着寒颤道。
“姓甚名谁?”
“独眼......黄,黄狼,狄二。”
唐杰收了棍子,冷笑一声,道:“我看是独眼黄鼠狼还差不多,就他这样子还自称是‘狼’?”
“这位爷说的是!”年轻汉子连连点头道。
此时,他们一群人欲哭无泪,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原以为是三条肥鱼上手,哪知碰到了三个煞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