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打扫房间，因为当你把房间打扫干净时，
你会发现自己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垃圾
飞船伴随着轰鸣声和污浊的烟雾脱离了船坞飞向空中，春意站在甲板上看着胖狐狸的影子渐渐模糊心里有些不安。实际上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也有可能那只狐狸是真的在为女儿筹钱，刚才那么直接的拒绝他也是害怕自己上当受骗。如果真的是为女儿筹钱的话他也会找到买家的，春意安慰自己道。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被呛的不行，她赶紧戴上了呼吸面罩走进了船舱里。
船舱的空气并不比外面的好多少，为了尽可能的节约空间，所有的椅子都被拆掉了。人们都挤在本来容量就不大的船舱里，加上有些种类被体味光环所笼罩，让船舱里的不舒适度又增加了几分。有次春意就在飞船上遇到了一只河马，河马过于庞大的嘴并不适合佩戴呼吸面罩，所以他们都是直接把两根呼吸管道插进鼻孔里，可惜的是呼吸设备并没有防臭的功能。那只河马直冲着春意打了一个长达十几秒的哈欠，哈欠里混合着食物渣滓在口腔里发酵以及胃酸消化食物的味道，那种直冲到人天灵盖的气味差点让春意吐在了河马的嘴里，一想象到那种画面就更恶心了。春意赶紧挤到了船舱的窗户旁，呼吸呼吸新鲜废气也挺好。
靠在窗户旁看着飞船尾部喷出的滚滚浓烟，春意想象着待会墨墨的成人仪式会是什么场景，这几年时间过的尤其的快，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都举行成人仪式了，仿佛就只剩下他还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按照传统习俗，人们只有举行了成人仪式才能获得成年人的身份，才能享有成年人拥有的权利，比如婚姻、选举、酒精或者拥有个人财产。参加成人仪式并没有年龄规定，哪怕十岁、五岁甚至刚刚会说话，只要能在证明人面前说出誓词就可以完成成人仪式。
当然还有一种完全相反的仪式，那就是永不成人仪式，只要举行了这个仪式就能不顾年龄永远以一个孩子的身份生活，政府会提供保证基本生活物资。不用考虑经济、税收、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工作的压力，只要表明身份整个社会都会以孩子的标准来对待你，但同时你也就丧失了成年人的一些权利，这两种仪式都是不能逆转的，一旦作出了选择就永远不能改变。迟迟拖着不做选择也是不可以的，因为经济崩溃预算不足，政府规定只有在二十岁之前举行永不成年仪式的人，才可以享受到政府提供的物资，以此来缓解政府紧张的财务。不过政府这种举动也没省下多少钱，因为选择永远以一个孩子的身份生活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会受到其他人的歧视，认为那些永不成年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累赘，一百年前人们怎么歧视同性恋者和跨种族通婚者，就会在今天怎么歧视永不成年者，人们总要歧视一些东西才能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春意很讨厌成年人，自己没有做好以成年人的身份去面对这个世界，但又下定不了决心永远当一个孩子。她时常想，人要是能不为未来而苦恼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飞船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春意走到甲板上等着下船。飞船吱扭吱扭的停靠在高空中的码头旁，从缝隙中看下去，下面就是百米的高空。春意后退了一步前倾着身子往前奋力一跳，稳稳地落在了月台上，这个码头比总站小的多，只有一间木板和铁皮搭成的检票口，她往上提了提清氧瓶，验了票，走出了门口。
码头是独立的一栋建筑，在下方才有天桥和其他建筑连接，往要沿着钉在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楼梯爬下去才行，比较老的楼梯是用木板搭成的，后来又用混凝土和铁板修修补补，有的楼梯断裂开后没人管理，就直接放上块木板供人通行。春意早已习惯了这种路段，在情况复杂的楼梯天桥间行走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教堂区。
经历过经济崩溃的人们内心变得十分的脆弱，信仰和梦境成为支撑人们活下去的重要力量，所以无论大小事宜人们都养成了到教堂举办的习惯。
春意走到教堂门前的时候听到了圣歌从里面传来，用破旧的扩音器播放的圣歌一点都不显得神圣优雅，中间甚至卡壳了几次。教堂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但她还是缩着头悄悄坐在了最后一排，成人仪式正在举行。墨墨穿着正装走到了神父面前，神父把手放在墨墨的左肩又放在右肩，最后放在她的头顶问道：“你是否自愿选择成为成年人，如果是，请宣誓。”
墨墨闭着眼睛宣布：“我宣誓，我自愿成为成年人，成为支撑起这个世界的力量，成为父母的依靠与子女的守护者，孩童时期的欢愉从此和我无关。我今后要独自一人面对永远未知的未来，我将承受起世俗的压力，但永不放弃。因为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想起，此时，此刻，是我选择了面对。”
“好，我在此宣布，你是一个成年人了。”教父从手中的小碗里点了一滴水到墨墨的额头上，然后让墨墨转过身子，面对坐在后面的人。
春意兴奋的朝着墨墨挥手，墨墨看到了春意后回了一个傲娇的小眼神。
“好了快下去吧，今天还有好几个人要举办成人仪式呢。”神父催促着墨墨下去，然后像一个打卡上班的员工一样朝着侧面的房间大喊：“下一个。”
“恭喜呀！”春意紧紧的抱住刚成人的墨墨。
“以后我可是成年人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可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可要打你的小屁屁。”墨墨嬉皮笑脸的说，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在技术学校上学那会就成天嬉戏打闹。
“屁嘞，我照样把你按在床上挠你。”春意说着就把手伸到墨墨腰下。
“哈哈别……哈我不该告诉你我的痒痒肉在哪的。”
神父向两个嘻闹的女孩甩了一个严厉的眼神，她俩赶紧收声跑进侧面房间里。
墨墨看了一眼正在教堂为另一个人坐成人仪式的神父，然后转头对春意说：“我看到新闻了，你入围大赛啦！”
“那是当然，我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不入围呢。”春意在墨墨面前从不谦虚。
“等着你赢了冠军拿着奖金去旅游啊！怎么样，你的梦境团队找好了没。”
“梦境团队的事以后再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哇……好期待，是什么礼物。”墨墨搓搓手，两眼放光。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啦，我也没有钱。”春意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是我为你私人定制的一个梦境。”
她把包裹得意洋洋的举到墨墨放光的眼前，拆开包裹后，一支蕨菜根映入眼帘。
“就是那只臭狐狸趁我转身的时候调包的。”春意把蕨菜根重重的摔在柜台上。
南瓜爷爷轻轻地倒了两杯蕨根茶放在春意和墨墨面前。
“谢谢爷爷。”墨墨轻声说。
春意带着要掀翻屋顶的火气和墨墨摔门而进的时候，南瓜爷爷正在打瞌睡，那一瞬间他以为外面的底层人民终于忍受不了艰难的生活和污浊的空气发生了暴动，结果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挥舞着蕨菜根火冒三丈的春意。
发现梦境机器被调包的时候，春意愤怒爆发的尖叫把所有人都吓傻了，神父被吓的把水盆都扣在了下一个宣誓者的头上。
春意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只胖狐狸比她想象的要狡猾的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机器骗走了，乘飞船的时候虽然人多，但她还不至于被调包东西都察觉不到。只能是胖狐狸把她逼到角落里或者趁她转身的时候动的手。
春意和墨墨赶到码头的时候理所应当的没有找到胖狐狸，询问山羊售票员的时候他头也没抬用手一指，春意和墨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墙角早就坏掉的摄像头。
“其实礼物的话对我不重要，心意到了就好。”墨墨安慰春意道。
春意攥着茶杯没有说话。
“你把参加大赛的梦境也储存到里面了吧。”南瓜爷爷问。“而且没有备份。”
春意泪流满面的点点头。
“什么？你是弱智吗？怎么能不做备份？”墨墨一口水喷了出来。
“墨墨你不要说出来呀。”南瓜爷爷赶紧打圆场。
“因为记忆芯片的储存空间不够了，所以我就没有再做一个备份。”春意解释到。
“对了，递交作品给大赛的时候你不是要交一份梦境吗。咱们去大赛组委会问问去。”墨墨突然想起来今天的新闻。
“可那是以前的版本，我以后又做了很多修改。”春意继续泪流满面。
“那也比没有好。”墨墨托着春意赶去了梦境大赛组委会。
南瓜爷爷看着突然空旷的房间发了会儿呆，没多一会又打起了瞌睡。
破旧的仓库里堆着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屋顶上挂满了小小的灯串，看起来是有规律的排列。一只毛绒绒的大尾巴扫着地面走进了仓库，臃肿的屁股蹲在了只剩下弹簧的沙发上，沙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他随手把身后的花洒拆了下来挠痒痒，挠着挠着一只霉菌虫被刷了下来。霉菌虫似乎可以生活在任何地方，假如几天没回家那你就要小心自己的被窝了，很可能里面已经生活了一窝霉菌虫，当然一些不太注意卫生的长毛类也是它们的目标。
胖狐狸从地上揪起霉菌虫提到了眼前，霉菌虫就像是一个长满了黑色绒毛的小团子，它瞪着自己的小眼睛盯着胖狐狸，胖狐狸也眯着眼睛盯着霉菌虫，他的眼睛比霉菌虫大不了多少。一只狐狸和一只霉菌虫就这么深情款款的凝视着，霉菌虫吱吱的叫着想从胖狐狸手中挣脱出来，胖狐狸也满足了它的心愿，指尖一用力就就把它弹到了垃圾堆里，霉菌虫毫无还手之力，吱的一声扬起一小片灰尘逃跑了。
胖狐狸挠够了痒，把花洒接到了清氧瓶上，然后打开开关接了杯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黑漆漆的仓库里除了屋顶上的灯串外，就只有电视机闪动着光芒。他喝着本来是用来洗澡水，突然觉得有种对影成三人的感觉。
他咂了咂嘴对自己说：“很有诗意，很有诗意呀。”
胖狐狸在这个仓库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里面的垃圾一年年只多不少。他的生活哲学是，永远不要打扫房间，因为当你把房间打扫干净时，你会发现自己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垃圾。又喝了几口洗澡水，他扭着屁股躺在了沙发上。
这个破仓库位于城市丛林的边缘，打开门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垃圾和黑红色的废土。由于没有高楼的阻挡，这里的视野非常的开阔，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傍晚时分看到落日。那时候如同烈焰一般的天空和赤土大地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上下左右，有一种会融化在整个空间中的感觉。常人看到这种画面会觉得自己身处噩梦之中，但他只觉得这画面很美。
“嗯，又是美好的一天啊。”胖狐狸美滋滋的打了个哈欠。
这一晚春意在梦中过的非常混乱，她先是梦到了自己戴着呼吸器躺在病床上艰难的喘息。然后胖狐狸端着一碗药走到了她的身旁，她的嘴唇碰到碗的时候，狐狸突然变成了白色巨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来气。她想呼救，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然后一只流星从天而降砸中了她的脑门……
春意从睡梦中惊醒，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脑袋发现是碰到了床头上，疼痛之余她觉得脸上有些痒，挠了挠脸一只霉菌虫落到了被子上，吓的她赶紧把虫子弹开。每个城市里都会有在地下暗自流通的都市传说，她曾经听说过妙龄少女在废弃的大楼被迷晕，然后被贩卖到人口市场里。春意不害怕这种故事，毕竟都只是在一些地摊小报上看到这些故事，里面的可信度还不如买菜时大爷大妈的闲谈。但有一种传说让她一听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就是有人传闻霉菌虫可以从鼻孔钻进你的大脑里，然后对着你那肉乎乎软嫩嫩的大脑大快朵颐，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睡梦中，等到它们进餐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你的美梦结束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她吓的连续好几天都往耳朵和鼻孔里塞着海绵睡觉，这导致她只能张着嘴巴呼吸，那几天霉菌虫没见着，倒是吃了几口天花板上掉落的墙皮。
一想到这里春意又赶紧起身，拿起除菌剂朝着霉菌虫逃跑的方向喷了半瓶才放下心来，从她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太阳，房间里的物件也是，所以霉菌虫四处弥漫。
春意喷着除菌剂感到阵阵沮丧，不是因为霉菌虫太多而是觉得自己好倒霉，而是刚刚入围了梦境大赛就把记忆芯片给丢了，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可真实情况是运气差的女孩根本笑不出来。噩梦和刚才的胡思乱想让她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不过即使睡着了也不见的轻松，她可不想再回到刚才的梦境中去，有些事情在现实中解决不了，纵使躲到梦里也会和它撞个满怀。看了看闹钟是凌晨两点钟，拉开窗帘仍然能听到远处工厂轰鸣的声音。昨天从南瓜爷爷店里出来后，她和墨墨来到了梦境大赛组委会，但那里的员工早早就下班了，一个值夜班的职员告诉她们，纵使人都在这也没用，因为梦境大赛是分两次筛选的，第一次参赛的梦境只是为了选拔入围决赛的十名选手，而决赛要三个月后才举行，入围者往往会对梦境做很多修改，所以大赛组委会并不会保存初选的梦境，而是等决赛时组委会会让入围者重新递交一份梦境。
“可是我手里的那份丢了，而且那是我用半年的时间才制作出来的，从现在到决赛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我根本制作不出来。”
组委会的职员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从大赛组委会出来后天色已经黑了，墨墨去了码头赶最后一班飞船，春意也只好赶回家。
她坐在床上看着夜色中的城市，远处的工厂仍然灯火通明，虽然烟尘和废气遮蔽了星空，但高层和远处建筑的灯光却成了弥补，成为了落下的星辰，穿过层层的迷雾照亮了未眠人的眼睛。远处缓缓飞行的货运飞船闪烁的灯光就像一颗颗流星一样，春意心想如果是真的流星就好了……应该会值很多钱，可以卖掉它们买新的梦境机器。
隔壁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拿了一份便捷式的清氧瓶来到了奶奶的房间，给奶奶呼吸了一会清新的氧气。因为是住在比较低的楼层里，浑浊的空气对老人的影响更大，有时候奶奶咳嗽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春意计划如果能得到冠军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奖金去买一件高层的房子，好让奶奶不再受污浊的空气影响。在奶奶身边坐了一会后发现奶奶又沉沉的睡了过去，春意这才放下心来，把便捷式的清氧瓶放在了奶奶的床边，奶奶转了个身，一张照片从奶奶的枕头下露了出来。
照片里是幸福的一家五口人，那时候春意还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爷爷奶奶把她抱在中间，妈妈笑眯眯的看着春意，一个男人则在背后束着手站在后面，他的面部被划的模糊不清。春意知道这张照片，家里所有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都被她尽可能的毁掉了，他的照片，他用过的东西，春意不允许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任何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但奶奶的房间里她管不着。
春意一向称他为那个男人，她不想承认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张照片里呈现出来的那样，那个男人背着手站在后面，远没有表现出对家庭足够的关心与重视。他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春意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在拍完这张照片不久后那个男人就离开了家庭。
并不是像地摊小说里写的那样他被另外一个女人拐走或者是赌债累累独自一人逃跑，抛弃了自己的家庭。而是一个更可笑的理由，他说他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纵使是自己的家庭面临着分崩离析，纵使是面对着母亲的诘问：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你还是要走吗？他仍然是义无反顾的背上了行囊，在烟尘和废气中抛下了一切，只留下了一句：我还有自己的梦想，我不想在任何东西面前失去自我，哪怕是家庭，哪怕是你和孩子。
“这不就是个渣男吗。”春意后来翻阅母亲的日记，看到这里时脑子里只冒出了这一句话。
日记本是春意唯一能了解去世的母亲的物品，母亲在那个男人离开后在日记里写到：不管其他人或者心理医生是怎么告诉你的，一旦涉及到爱，关键就是幸运。我不是太幸运，他只是短暂了爱了我一下，他从来都只是属于他自己的。
实际上那个男人并没有消失太久，在他离开不到两年的时间后就有了他的消息，她们收到了那个男人的遗物。送来遗物的人说他丧生于一场意外，春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什么意外，她只记得面对那堆遗物最先倒下的是母亲，不久之后爷爷也倒下了。奶奶在接连失去几位亲人后坚强的挺了过来，并把还是个孩子的春意抚养成人，她们俩人坚强的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着，虽然住的地方越来越往下，但春意也在一天天的成长了起来。所以她一从技术学院毕业后就立刻到处打工补贴家用，参加梦境大赛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那笔丰厚的奖金。
但那只可恶的胖狐狸的出现打碎了她的梦想，虽然时间紧张但梦境素材还可以重新收集，但她却没有钱再去买一份新的梦境机器，胖狐狸偷走她的机器的同时也拿走了她的钱包，。她们家的钱肯是不够的，墨墨家的情况和她家差不多，南瓜爷爷就更不用想了，他的脑袋之所以那么大估计就是被账单上的赤字给愁的。
春意叹了口气准备回去休息，就在她轻轻的关门的时候，屋外的灯光穿过门缝在奶奶的床上形成了一道狭窄的光线，光线正好照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那个男人背着手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他的遗物！”
春意的脑袋猛的一亮。
“那个男人也是一个梦境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