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国拿着这枚勋章摩挲了很久,神情不明,倒是把书房外的众人给急的心焦气躁,男人们守在书房外来回踱步,女人们都守着郑美凤,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气急攻心,出了什么事儿谁也付不了这个责!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每走一步,心中的焦躁就加重一分,良久之后,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唐兴国没叫儿子、没叫女儿,反而是把禾义山给叫了进去。
闻言,禾义山便开门而入,看见唐兴国转过身子,便利地站直,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家里就不要那么严肃了。”唐兴国本想对着禾义山露出一个笑容,可是自己却着实是笑不出来,只能有些颓废的摆摆手,“义山,给我说说你……前妻的事情吧。”
禾义山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作为军人,仍旧十分理性客观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了一遍,唐兴国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全程不发一语,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对他们俩是个什么看法?”思虑良久,老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两人,自然指的是王爱梅与唐婉。
“婉儿很好,爱梅也很好,造成今天的局面,是我的错。”禾义山对自己做的一切供认不讳,推诿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选择。
唐兴国看年轻人眸中的隐忍,也叹了口气,当初自己就是看上他身上的责任与当担,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也离不开自己的手笔。
随后便指了指书桌,示意禾义山上去看看。
禾义山夺步而上,低头一看,书桌上摆着一枚勋章,一张老照片,勋章是自己见过的,而老照片上站着的几个军人,衣衫破旧,但笑的很是肆意,几人勾肩搭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脖子上都带着一枚勋章,最中间那人戴的可不就是书桌上的勋章嘛?
“拍照时,我也就二十来岁,正是肆意张狂的时候,这是我人生中得到的第一枚勋章,也一直带在身边。”唐兴国眼神中满是怀念,好像看到了那段挥斥方遒的峥嵘岁月,“有一次,我胸口中枪,就是放在胸口的它替我当过一劫,侥幸得了一条命,这才有了这道划痕。”
拿起书桌上的勋章,摩挲了好几遍,仿佛是在透过勋章看自己的走过的人生岁月,又像是在看多年并肩作战的伙伴。
“军人天生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我不怕敌军围剿,也不怕枪林弹雨,唯一怕的,就是那时挺着肚子的爱人,怕孩子保不住,怕爱人有危险。”
“那时,她才一两个月,还没有一节手臂长,跟红皮猴子似的,说实话长的挺难看的,可,这是我唯一的闺女,我舍不得。可是,跟着军队基本就没有活的可能,甚至还会连累跟我闯过枪林弹雨的兄弟们,无奈之下,只能将刚出生孩子放在了老乡家寄养。”
“那嫂子刚生产,有奶水,娃儿不怕饿着,不过她自己的孩子没留住,倒是对我闺女很是喜欢。我们夫妻俩把身上所有贵重的东西都留下了,我把这勋章放在了她的身边,希望这份幸运能传给我闺女。”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等大局基本稳定了,我们夫妻俩高高兴兴去接孩子。那……是个冬天,孩子穿的单薄,手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我当时眼睛就红了,脱下军大衣给她包上,可是她害怕,转身直接就跑了。等我到了她家,孩子就躲在门缝里偷偷的看,我看着好笑,又有点辛酸,那时候我们夫妻俩就决定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五六十岁的老人,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眼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铁汉柔情,最是让人动容。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妈!”
突然,门外一声惊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两人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婉儿,你是我的女儿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郑美凤抓住唐婉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眼里的脆弱是个人都能看见,面上的神情好像在说只要唐婉点个头,自己就相信她。
唐婉不敢抬头看自己叫了二十年的母亲,死死的咬住下唇,紧紧的抿着嘴,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指甲钳进了肉里,自己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可是,这问题哪里是自己不回答,别人就看不懂的?
被问了这么多遍,都没有正面回答,可不就是变相的否认了吗?
郑美凤捧起唐婉的脸,仔细地端详,像是在等待最后一是希望,眼神中都是隐忍的情绪:“我的亲生女儿在哪?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告诉我,告诉我!”
“就当是妈妈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我的女儿到底在哪里……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说着竟然就要跪下来,众人哪里能让老人家跪下来,赶紧的挤了上去,扶着摇摇欲坠的郑美凤,平时颇为强势的郑美凤,抱在怀里竟然是这么瘦,轻飘飘的。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谁也没想到这唐婉竟然不是唐家人,尤其是一向不对付的三嫂,犀利的嘲笑眼神一扫来,整个人的情绪便溃不成军。
“被……被扔了……”唐婉能够忍受众人嘲笑打量的眼神,但是却受不住自己深爱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转念间,几度崩溃。
晴天霹雳!
郑美凤嗫嚅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等气喘匀了才低声的问道:“什么时候?扔哪儿了?”
“赵叔……不,我爹嫌弃生的都是女儿,就趁着娘回娘家的时候将孩子给扔了……回来时娘才说了实情,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三妹。”
“他们告诉我,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七年前小弟结婚……让我给钱……我没有……他们就说了这件事……我很慌……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家……真的喜欢您,也同样敬重着父亲……”
“平时寄点财物过去也就罢了,可是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不给,他,他们就拿这件事威胁我,我……我没办法……只能把每个月寄到禾家的钱扣了下来……呜呜呜……”
“我看着那张照片长大,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认了出来……我……我害怕……我害怕事情暴露……害怕你们不认我……我害怕……害怕失去你们……”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呜呜呜呜……”
郑美凤受到了当头暴击,疼了二十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疼了几年的外孙也不是自己的,自己还把扔掉女儿的凶手当亲人,逢年过节的送钱送物。
因为心怀感恩之情,几十年如一日的帮助他们,普通的农户人家过得比城里人都滋润,几个孩子也都被弄到了城里找到体面的工作,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么贪心?
他们过得滋润,而我的女儿却被扔在野外无人问津,暴尸荒野。
思及此,郑美凤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像是一根水草,摇摇欲坠,还是旁边的儿媳妇给拖住了才勉强没有摔倒。
“妈,勋章不是在那孩子身上吗?说不定人还活的好好的呢!”精明的唐二嫂赶紧转移注意力,婆婆可不能再晕了,身体受不住。
郑美凤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一般,对对对,勋章待在女儿的脖子上,那孩子……看年纪,该是自己的外孙女才对!
自己做了什么?
指责自己的亲外孙女……不对,那个乡下妈岂不就是自己女儿?
自己做了什么?
婉儿被接回家之后一向懂事,从来不开口要什么东西,唯一一次开口,就是看上了禾义山。
因为怜爱女儿自小受苦,想方设法的给小年轻创造机会,甚至让老头子给禾义山施压,那时禾义山不是对婉儿无情,只是因为家中已有妻儿一直婉拒。
自己是怎么做的?
“已有妻儿?呵,全国都在向包办婚姻说不,为什么你就是例外?”
“你跟她连个婚约文书都没有,法律上你们就没任何关系。”
“想要照顾她们孤儿寡母,可以啊,我们答应让她离婚不离家,总不至于让她一个独身女人没了去处,这你还不满意?”
“你看看,周边有多少离婚不离家的女人?离了婚不照样是在男方家里任劳任怨?只要有口饭吃,怎么过不是过?这是在帮她们成为独立自主的新女性!”
……
一句句诛心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里,现在看来,自己都是在做什么?
她在乡下受苦的时候,自己硬生生逼着禾义山娶了唐婉,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让她离婚不离家,一辈子留在乡下当牛做马……对着她的女儿呵责辱骂……
一桩桩,一件件,那个不是撞击心灵的巨石?把自己砸的是鲜血淋漓!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自己害了亲闺女啊!
内心在泣血,耳边在轰鸣,一时间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女儿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我亲手造的孽!
思及此,整个人摇摇欲坠,跌跌撞撞的跑到客厅去找禾源,抱着禾源不撒手,嘴里呜呜的哭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孩子,我是你外婆啊!”
禾源:……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