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期的战争,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在面对主帅身亡之类的突发情况之时,也不免会惊慌失措,数以万计的大军群龙无首以至于全军溃散也属寻常。所谓“擒贼先擒王”,便是这个道理了。若要举个例子的话,自然无过于明初靖难之役中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因为帅旗被风吹倒而遭致惨败的后事之鉴,李景隆的死讯难辨真假,便已经引动大军溃败,此刻孙冲之的死明明白白展现在拿那两千多残兵败将的面前,又怎能不令他手下所有战士为之胆寒畏怯。
宗越率领的骑兵队伍不过是五百之数,但裹挟着一箭射死孙冲之的威势,铁蹄轰鸣之下,竟然没有任何人敢于直面其锋锐。孙冲之带领的两千余士兵,多半开始拼命地逃窜,还有一些直接便跪在了地上,显然是打算投诚了。但张兴世的部队行动迟缓,宗越又是有名的嗜杀,完全没有接纳俘虏的打算。战马踏过,宗越手中长刀也不知收割了多少跪在路旁的敌军士兵的首级,上行下效,后边跟上的骑兵同样在不断挥刀,一时间遍地哀嚎,而侥幸没有被杀的敌军士兵则惊恐万状地向后开始奔逃,一个个都是恨不得让爹娘给多生出几条腿的样子。
杀戮的盛宴并没有持续多久,张兴世的步卒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也加入了战场,宗越眉头一皱,首先拉住了马缰,在一阵战马嘶鸣声中,五百骑兵全部收拢了战阵,竟然直接开始了退却。
张兴世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几度瞥向宗越所在地位置,直到宗越开始撤离,他才暗暗出了一口气。两军的合作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甚至于张兴世都没用向徐州军派遣使者进行商谈,唯一表达了合作意向的便只有他寻了个机会射入徐州军左营的一封密信。张兴世不敢保证宗越是否会继续维持合作,但在他看来,只要宗越不是个傻子,自然能看懂其中的利害关系,面对咄咄逼人的江州兵马,徐州军唯一的出路便是和建康方面合作。
不过,徐州军南下本就是为了讨伐建康,自然不能又和建康方面堂而皇之地成为盟友,想来除了这一次小小的合作,此后再见必然又是兵戈相向了。
张兴世轻叹一声,徐州军的厉害他是体会到了,孙冲之两万大军覆灭倒有一多半是他们的功劳,至于杀戮过重,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粮草辎重归徐州,降卒兵员归我,这是之前就定下的约定啊。”张兴世一反之前的模样,满怀心事,喟然长叹。
宗越行动极快,不一会儿,五百骑兵便消失在了战场上,张兴世收拢手下士卒,看管着大量降卒,径直向南而去。
南面还有两大战场,徐州军左营旧址的东西两面,皆是孙冲之分兵驻守的所在,虽然之前一起攻打营帐导致军阵混乱,但这两个建制齐全的队伍,依然是两块难啃的硬骨头。
东面的守军是孙冲之手下偏将陈绍宗,此人行事一向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常常是比军令还要快上一筹,在战场上也是颇有几分宗越的狠劲,相比于西面的胡灵秀,显然更为不好对付。
所幸陈绍宗行事有些莽撞,眼见北面战事混乱,当即出兵,以至于和徐州军的兵马不期而遇,两家交战,倒是直接将这个硬骨头交付给了徐州军,张兴世这次南下,也就只需要对付剩下的胡灵秀一人了。
胡灵秀人如其名,文文静静、清清秀秀的一个人,若是不知道他的事迹,初见之时,多半会以为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丽人。
不过胡灵秀可不是以色事人的人,他年纪不过刚刚双十年华,便已经能独自统领一军,靠的都是他自己的战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他确实是一位少有的儒将。战场之上,白衣飘飘,帷幄之中,策定沙场,自然成了斗升小民们津津乐道的佳话,“白衣将军”的美名张兴世也是耳闻已久了。
不过,今日这一场仗下来,张兴世倒是觉得实在闻名不如见面,陈绍宗尚且奋勇当先,抵住了徐州军的一彪兵马,胡灵秀却是连动都不曾动上一动,从袭营之后徐州军北上至今,胡灵秀没有半点动静,若非斥候还有看到驻扎在原地的兵马,张兴世几乎都要以为胡灵秀怯战而逃了。
张兴世全军只有一万人,这是事实,完全没有欺骗孙冲之,但这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游兵散勇,缺也未必就想孙冲之想得那么不堪,即使缺少粮草辎重,又没有兵甲补充,但哀兵的战力,却往往不是表面上的一切可以代表的。
一路南下,张兴世收回来了散在路上了所有兵力,分出一部分看守降卒,剩下的八千多人则直接向胡灵秀所在地的位置而去,斩草除根,自古以来便是战场上奉行的真理。
马踏黄尘,步履戚风,张兴世踌躇满志,却也不免满脸风尘之色,偌大的徐州军营帐,被一把火烧到满目疮痍,火势虽然已经渐渐变小,但行路的艰难却依然如故,直到离开营帐的范围,张兴世才狠狠眯了下眼睛,让自己被熏的厉害的双眸得以好好休息一下。
待到他睁开双目之时,看到的却是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令他不由得大为惊骇。这一轮突袭,他手下的士卒损失惨重,但胜负之间却也是兵家常事,张兴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损失而过分懊恼。不过初战不利,再想扳回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胡灵秀显然是有备而来,附近的地形早已经被他摸得清清楚楚,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鏖战,何处可以力敌,战前的布置远胜过张兴世的随意行军。
张兴世虽然自以为没有低估敌手,却仍然是犯了骄傲自大的毛病,如今天时、地利皆落于人手,战事不利,若是没有决胜之策,恐怕之前谋划的种种,便要在此化作一场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