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初春之时寒意渐去,却仍然残留着几许冬日的清冷。
嘶叫着的野犬们四下窥探,搜寻着能够填饱自己肚子的食物,东张西望之下,他们最后都聚集到了这片山丘附近。
走不过三五步,便会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便足以成为野犬们一顿的食粮,除了包裹在尸体上那硬邦邦的外壳需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剥去之外,这些天赐的食物对于忍饥挨饿了一个寒冬野狗群而已无异于上帝福音。
野狗们简单的大脑不会去思考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的双眼,确确实实看到了昨日那场杀戮的盛宴。
即使是无知无识的野兽,也不曾这般疯狂地对着自己的同胞下手,而那些两腿直立行走的怪物却亲手将无数自己的同胞丢进了野犬的獠牙交错之中。
刘子业应该很庆幸,他负责的是带上剩余的兵马反伏击北面的埋伏圈,而非插手南面的鏖战。
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主要便是在张兴世与胡灵秀一战的位置,明明以为是一块饭后甜点,结果却硬是让张兴世感到了“吃不了兜着走”的痛苦。
聚拢的一万士卒在这一场战斗之后,剩下的只有六千余人,匆匆逃进山林之中,留下一地的尸体,徒然令事后前来查探情报的刘子业几度嗟叹。
张兴世走得很快,连一点讯息也没有给刘子业他们留下,但是一番联手,这次战事的来龙去脉刘子业自然也已经弄得清清楚楚了,敌人究竟来自何方,倒也不出乎刘子业的预料之外。
所幸刘子业的部队并没有碰上强烈的抵抗,在断兵相接之前,那些见机得早的伏兵早已经退出来了包围圈的位置,只留下一个个空荡荡的山坳。宗越也迅速吞下了陈绍宗的五千兵马,归队之后,两万余徐州军便直接向着东北而去。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于天子乎?建康城外无险可守,旷野千里,北有大江阻隔,南有重病围堵,坚城重地置之于敌手,关卡枢纽操于他人,四战之地,屯兵久驻,必然是有死无生。
如今算是与江州方面彻底撕破了脸皮,休说是在建康城外不远处安营扎寨了,就算是徐州军在此多流连几日,怕是围城的兵马都要向这边攻过来了,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先撤到京口去,远离战场核心,才能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刘子业高坐在战马背上,心中颇有几分压抑,雄赳赳气昂昂地南渡长江天险,如今却只能退守一座弹丸小城,将这争夺天下的权力,交付与别人手上,虽说此时的刘子业并不是原先的那个刘子业,但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想掌握权柄,在其位而谋其政,向史书之上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呢?人的欲望,从来都是随着手中掌控的东西的增加而增加的,高山滚石,临渊倾水,又哪里有止息的一天?
“皇上不必忧心,今日一战,我军损失并不多,待我等重整旗鼓,牢牢掌握了京口的兵力之后,便是回师建康之时。”薛安都策马在刘子业身侧随行,口中还不忘劝解着面色古怪的刘子业。
刘子业闻言,终于回过了神,勉强一笑道:“薛将军运筹帷幄,宗将军陷阵斩将,一转攻势,挫败江州两万兵马,居功至伟,朕有卿等辅佐,何忧之有?”
薛安都正要开口谦让,猛然间却是心头一寒,警兆突生,他急忙侧了侧身,但却仍然没有避开那满溢着杀机的一箭。
天色已然大亮,箭矢来时却没有丝毫反光,深色的箭头轻易破开空气,迅若奔雷地刺中了薛安都的肩头。
大风忽起,令人眼光迷离,一道人影自乱军之中飞跃而出,长剑所指,便是刘子业所在之处。
“受死吧!”
一声暴喝,声若雷鸣,这个身穿破烂的步兵皮甲的普通士兵瞬间便成了勾魂夺命的杀手,仓促之间,一旁零星布置的护卫竟然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刘子业满脸惊骇地看着刺客的剑尖飞快地向自己刺来,薛安都中箭之后轰然落马的声响似乎也成了这场绝妙的刺杀背后响彻的背景音乐。刺客的脸上展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面前血液迸溅的场景,虽然刺杀之后他也必然会被乱刀分尸,但得以欣赏一位帝王在自己手下死去的模样,这便是身为一个刺客至高无上的成就了。
人生至此,虽死无憾。
刺客剑势推进,剑尖已然及身,刘子业的胸前微微一疼,温热的血液与冰凉的剑尖交错刺激之下,令他不由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住手!”
是谁?谁的声音?这般熟悉,却又好似无比模糊。刘子业大脑的思索开始迟滞,面前的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慢动作的回放,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刺客缓缓软倒在地,长剑落在地上,与石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张刚刚还狰狞地笑着的面庞。此刻尽是灰败的颜色,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液自那刺客的嘴边流出,但致命的一击却是在他的身后。
一把纤细的短剑自那刺客的背后插入,微微倾斜,由他的腹部穿出,将内脏伤得七零八落,眼看便是没救了。
刘子业顺着短剑来的方向看去,目之所见,却只是莽莽荒野。
“将军,你怎么样了?”士兵们匆匆赶到了薛安都的身旁,扶起还在声嘶力竭地咳嗽的老将军,当即便将他转移到了一旁的一棵干枯的树下。
刘子业恍如失神一般地看着前方,终于狠狠地摇了摇头,高声向着身旁的士兵叫道:“大夫怎么还没有来?还不快去催一催!再给我派二十人的小队,一定要弄清楚这次的刺杀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有最后救下朕的又是哪位义士。”
“诺。”
一片应答之声响彻,刘子业连忙下马,颇有几分担忧地走向了薛安都所在的位置。
这京口之行不过刚刚开始,危机便已经展露在前,前路漫漫,更甚于战场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