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的方向金铁交击之声此起彼伏,其间还掺杂着乱糟糟的惨叫之声,这些声音不断向孙冲之所在的位置迫近,显然徐州军的防线不断在后退,但营中的徐州军却似乎仍然没有半点撤离的打算,北面的守势依旧不温不火。
孙冲之眼巴巴地看着南面的营寨,握住佩刀的手松了又紧,却总也等不到张兴世的信号。
张兴世的兵马确实还在南面强攻徐州军的军营,火箭齐射之下燃起的火光明晃晃得像是一个巨大的灯笼。
营寨皆是木制,是以这烈火不断蔓延,而徐州军的将士却也无可奈何,刘子业只得撤空了南边半个营寨的兵力,又将靠近火源的部分营帐直接拉倒,这样一来,熊熊烈火不得北侵,倒是成了徐州军的一道天然防线,张兴世被火势所阻,攻势顿时一馁。
孙冲之布置在东、西两翼的兵马见状自然要援助友军,战场上事急从权,却也来不及告知孙冲之,不过孙冲之久经沙场,眼见营帐东西两面战事也越发激烈起来,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他娘的这场仗怎么看怎么不对头。张兴世没有理由付出这么大的伤亡与徐州军拼个你死我活,徐州的兵马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势下还稳如泰山。他娘的陈绍宗和胡灵秀这两个兔崽子实在是不堪大用,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行加入战团,害的老子提心吊胆的。”孙冲之狠狠地将手中大刀插入土中,然后背过身去,口中还不住地骂骂咧咧的。
骂声还未响绝,便听得一阵弓弦箭矢之声传来,孙冲之神色陡然一变,连忙回身拔出长刀,匆匆向外走去。
这支诱饵部队倒也不尽是老弱病残,毕竟用来诱敌之兵,至少也要拥有一战之力,才不至于被一下子全部歼灭,对军中号令的执行就更是必须一丝不苟,否则一旦溃败,可不知道得要道猴年马月才能重整旗鼓反击敌军了,若是完全用一支弱旅诱敌,那不过是给敌军送点心罢了。
孙冲之直接统领的这支诱敌部队只有五千人,兵甲凌乱,看似不堪一击,但若是在白天仔细一看,便可以发现这支队伍的士兵身高都是差不多的,排列起来,整齐划一,而且每一个士兵都是面色红润,毫无饥饿之色,精神饱满,显然战力充沛,这样的部队即使在富庶甲天下的江州恐怕都不太易得,更不必说可谓是穷乡僻壤的北地三州了。
冲击孙冲之军阵的果然是徐州军,看见徐州军排成整齐的军阵向外突围而来,孙冲之虽然并不满意这样的战果,但心中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鸣金,击鼓。”孙冲之向着身边的传令兵开口道。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自古以来莫不如是,而同时击鼓和鸣金,这也许是第一次。
夜色未褪,旗令无法传达,不过孙冲之早在战前便已经约定好了以击鼓鸣金之声作为混战退守的指令,这支队伍不过五千人,倒是不怕号令传乱了。
混战退守,自然是佯作不敌,不过徐州军的兵马五倍于孙冲之,即使真要打起来,他也还是不敌的,不过有计划的退避自然与无计划的溃退天差地别。
孙冲之领着手下士兵一阵冲杀,边
战边退,不多时便将北上的道路让了开来。
徐州军也不恋战,后军骚扰了一阵,随即便直接向北而去了。
“来人啊!给我去把陈绍宗和胡灵秀那两个猪脑袋给我叫回来,他奶奶的,老子让他们领兵,又不是叫他们自作主张去袭营。”孙冲之张罗着收拢溃兵,同时还不忘去叫回东西两面的兵马,战局纷乱,若是兵力分散,实在是令人忧心,孙冲之面上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心中却也不免有一丝紧张。
乱军的收拢还没有完成,南边却是先来了一彪兵马。
孙冲之心头一紧,赶忙冲上一个小土丘向南看去。
此刻天色微明,孙冲之已经可以勉强看到北上这支队伍中高扬的旗帜。
“张兴世?这兔崽子怎么跑得比我左右两军还快,而且,这人数也太少了点,昨夜的一战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损失,除非他分兵了,可这种时候分兵又能如何?这建康城附近他还想去哪里?”孙冲之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但毕竟还有一丝希望,却也不愿揭破脸皮,当即令归队的两千余士兵在土丘上列阵,他自己则站在阵前,静静地等待着张兴世部队的行进。
谁知张兴世横刀立马,却是连一声寒暄也不曾便直接击鼓进军,向着孙冲之所在的土丘这边掩杀了过来。
张兴世的兵马在昨夜袭营之前孙冲之曾见过的,那时张兴世尚有一万余人,不过兵众皆是面黄肌瘦,连兵甲都是七零八落的,孙冲之久经沙场,自然明白张兴世并非弄虚作假,实则张兴世的这支部队孤悬于外,粮草不济,援兵不出,没有就此溃散已经是大大出乎孙冲之的意料之外了,孙冲之坐拥两万精兵,又哪里会将张兴世放在眼里。
而此刻张兴世手下的兵马更是大为缩水,竟然只有三千左右的数量,还不及四分兵马的孙冲之,但张兴世却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事实一般,硬是冲杀了上来。
土丘上的孙冲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虽然只是两千残兵,却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待到四周的溃兵继续集结,或者东西两面的兵马赶到,那时攻守之势,必然就会大为改观了。如此一想,孙冲之自然有恃无恐,不过思及自己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骗得团团转,他却也不禁心中暗恨,手中长刀挥动起来也越发凶猛,颇有几分有你无我的气势,连续杀了几个冲到他面前的敌军士兵之后,便几乎没有人再敢靠近这片刀光。
鏖战正烈之时,土丘之后却又传来一阵声响,张兴世仍是面无表情,孙冲之却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马蹄声轰隆如雷,一骑绝尘而来,其后更有无数骑兵随之而来,刀芒闪动,在初日清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光。
观来者形貌,竟然是刘子业手下大将宗越,只见他一骑当先,轻甲长刀,腰间斜挂着一把长弓,背后的箭囊中寒芒数点,气势迫人。
宗越胯下骏马极为神俊,但马蹄之下的厚重蹄铁却并不是第一个踏入战场的。
人尚远,马未到,弓弦满,箭先来。
孙冲之的失神不过是一瞬之间,但他却再无重新扬起长刀的机会了,只是稍稍流出了一丝血痕,便已经流尽了他的生机。
在孙冲之刀光迟滞的那一瞬间,宗越的箭矢便贯入了他的咽喉,连惨叫声也不曾发出,他的生命便就此终结。这位勇贯当世的名将最后一刻留下的不过是一阵意义难明的咕咕之声,他的尸体倒入尘埃之时,丝毫也无异于这世间最为卑微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