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军三十里扎营,这便是刘子业对湘王封号的反应。
江州军撤开了建康北面的围困,而将攻打北面的权利交付给了徐州军,这一方面固然是不愿与徐州兵马过早地发生冲突,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借助刘彧的兵马消耗徐州军的有生力量。因此,虽然得到了攻城的机会,刘子业首先做的却是退守驻营,以正统之争作为借口,获取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显然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容许刘子业的三万大军在卧榻之侧安然酣睡,明枪暗箭,必将接踵而至。但就算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刘子业还是没能猜到其他两方的行动居然会如此迅速,如此决绝,否则,他绝不会那般狼狈。
此刻已是深夜,不过人间二月,去寒转暖,是以在这浓浓夜色之中策马而行也还算是可以忍受,不过连打几下马鞭,疾驰而去的行人终究还是无法摆脱这笼罩在天地之间的刺骨寒意。
“敌袭!敌……”
斥候匆匆而来,声音中满是惊慌之意,但他拼命获取到的消息并没有提前引起哪怕是一丝的波澜,因为,就在离徐州军营帐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矢直接将他从马上射了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这个消息也彻底失去了其价值。
敌军袭营了。
如同天火降世一般的箭矢自营帐外不断射入,尚在睡梦之中得徐州军战士瞬间便被惊醒,虽然久经战阵的他们反应速度已算是极快了,但这出乎意料的偷袭还是给营中的士卒带来了相当大的伤亡。
突袭自然是从外围开始,位于营帐中心的中军大帐甚至没有受到波及,但由外而内的喧闹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刘子业还未就寝,闻声自然直接便冲出了大帐,而此时帐外已是一阵混乱,到处是剑戟交击之声,火光冲天,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容。
徐州军大多都还穿着贴身的小衣,他们是被敌人从被窝中赶出来匆匆对敌的,甚至有的士卒还没有来得及拿起武器,慌忙之间手中竟是只攥着一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木棒。敌军不断涌入,不断有徐州军的士卒被残杀,混乱之中想要保命的士卒不断逃窜,没有人组织抵抗的士卒一反平日的悍勇,似乎都变成了怯懦的绵羊,不少人都是以最为屈辱的模样被人自身后杀死。
徐州军完全没有防备,甚至没有预先定下夜间的鼓号。这也是面对突袭之时,他们完全没能组织起有序抵抗的一大原因。军中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以鼓声为号,白日尚且有旗语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作为替代品,晚上则连旗语也看不见了。原本夜晚行军驻扎还可以使用灯光作为号令,但徐州军初来乍到,自然没有机会安置这些复杂的东西,这一时的疏漏,足以令刘子业后悔莫及。
敌军一进入军营,便开始四处放火,箭雨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徐州军的反击,浓烟的效果则更为可怕,因此而导致的乱象一直持续到宗越领着他手下的麒麟卫开始介入。
有了这拨精锐的接应,剩下的士兵们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营帐略微稳定了一些,七零八落的徐州军战士们也开始列出了森严的战阵。
自天空中俯瞰徐州军大营,便可见到两拨火光流动,其中火把尤为密集之处便是前来袭营的的军队,与之相对的那片零零散散的火光则是勉强开始抵御的徐州军。
三万徐州军中分成三个大营,左营由薛安都掌管,右营则是麒麟卫驻地,自然由宗越把控,而敌军袭营的目的地所在却是中军,也就是刘子业所在之地。
敌军强行杀入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却十分训练有素,不断抓住徐州军的痛脚展开疯狂的攻击。徐州军尚未反应过来,敌军便已经几乎冲到了刘子业的营帐之前,血腥的气味也开始弥漫到大帐之中。
在这片修罗炼狱一般的战场之中,死亡都已经不值得怜悯,前面的士兵刚刚被剑戟刺倒,后边的战士便舍生忘死地继续拼杀,战斗之惨烈,超乎寻常。
就在这时,薛安都也开始调动乱军,正自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徐州军士兵当即响应,依托着营帐中的有利地形,构筑起了一个巨大的方圆阵。
方圆阵转圜如意,四面皆可御敌,在常见的阵势之中拥有数一数二的防御力,正好适合此刻的情形。
敌军人数并不太多,否则徐州军的情况便不会只是这般败而不溃,所以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稳住阵脚。
薛安都的谋划立时起到了极好的效果,敌军的攻势很快便被抑制了下来,再加上麒麟卫的不断骚扰,敌军无比锋锐的楔形阵势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冲劲,而是渐渐停滞了下来。
敌军中一个看上去像是统帅的人物立刻便发现了不对劲,只见那人左手一挥,他身后的士卒便齐刷刷地自身后抽出弓箭,不待薛安都下令全军上前,敌军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这些箭矢都是特制的响箭,射出之时声势惊人,威力也不可小看,徐州军好不容易聚拢起的阵势瞬间便被这一波箭雨攻击得摇摇欲坠,再加上之前火箭点燃的营帐在这次的攻势之下大多都轰然倒塌,不少徐州军的士兵闪避不及,甚至就这么被压在了着火的营帐之下。
军营之中,火光乍隐乍现,惨叫声此起彼伏。
“镇定,拦住贼人的前锋,不要让他们惊扰了圣驾!”宗越的咆哮之声依旧那么震耳欲聋,几乎压制了整个营地之中所有的杂音,他大吼着冲进敌军的战阵之中,长刀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战局的天平再次扭转,但好景却往往不长久。
响箭的声音不只是用于壮大声势,更为重要的作用则是作为一种信号。
这个信号所带来的,便是敌人的生力军。
右营的缺口不断涌入着敌军的士兵,匆匆赶到的徐州军再度与敌军展开了激战,疯狂的喊叫声之下,甚至再听不到任何声响,每一个人都大张着嘴,却完全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彼此之间刀剑相向,甚至有时脚下践踏着奄奄一息的敌人或袍泽,但没有谁有时间顾及这一切。
刘子业已经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多少敌人,疲惫的双脚几乎已经迈不动步伐,进退腾挪之间,刘子业脚下便是一个踉跄,不知何处而来的尸首,只是轻轻地一绊,便令筋疲力尽的他轰然跌倒在战场之上。
一个手持长枪的敌军抄起自己的武器便要向刘子业身上刺去,却被刘子业单手紧紧地攥住。鲜血自刘子业的手心流出,不断滴落在之前他曾经跌倒过的土地之上。
那个敌军狠命地抽回了自己的长枪,却被后边的徐州军士兵瞬间捅了个对穿,刘子业翻身坐起,一脚将地上的尸体踢飞,然后便是一刀挥下,当场便将那个敌军砍成了两截。
“陛下!”
附近的士卒连忙赶来,刘子业则在他们的搀扶下,终于站起身来。他的左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凉,鲜血不知何时自额上涌出,如今在寒风之下已经变得冰凉。
“退守左营!”
刘子业的声音在战场上不断传播,虽然战事纷乱,得到这个军令的人并不多,但一旦刘子业附近的士兵开始向左营移动,其他的徐州将士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随之而动。
左营屯兵最多,比中军营帐还要大的多,更不必说仅仅用于屯驻麒麟卫的右营军帐了。
三营之中,以左营最为稳固,深夜遇袭,不可久战,唯有退入左营据守,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徐州军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