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取虑城上船,顺睢水东去,过下相城而入泗水,转而一路南行,约莫行过十里水路便到了宿预。
作为淮阳郡数得上号的大城,宿预城倒不像别处那么萧条,刘子业站在船头远远望去,也能看见城中居民往来的景象,城东临近河港处还设置有专门供给商贩使用的东市,更为热闹非凡。
彭城传来的消息是刘休仁的五万大军已经在做渡河的准备,徐州军则是刚刚进抵下邳郡,隔着作为缓冲的淮阳、济阴二郡,战斗一时半会还不会开始。
刘子业慢悠悠地坐着楼船向南而去,目的地便是宗越军四处闹事的南豫州东部诸郡,只是即使到了地方,也不过是看看结果罢了,亲临战场之类的危险行为,刘楚玉向来是不允许的。
无怪乎刘子业近日的口头禅都成了:“好无聊啊。”
叶沙正陪着刘子业身边,空荡荡的楼船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
刘子业正百无聊赖地一只手拿着今日刘楚玉布置下的功课在看,忽然间注意力便被不远处的几艘小船吸引了。
那些船上大多都看不到人,只有领头的船上有个水手在努力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这是什么情况?”刘子业大感好奇,不由得向身旁的叶沙开口问道。
叶沙一直便居住在泗水边上,自然对各色旗语了如指掌,仔细一看便明白了情况。
“回公子,那是在求救,好像是船中漏水要沉了。”叶沙心中一凛,急忙回道。
刘子业微微一愣,那些船一个个看上去都好好的,哪有要沉的样子,就算要沉,又哪里会一下子全都要沉了,实在是可疑得很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也许是刘子业这些天以来闲得太久了,偶然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楼船向那些小船靠拢。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便是这样了,不过世上绝不会有的便是后悔药。
楼船极尽华美,但实际的性能却并不怎么样,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停泊在河港中的楼船硬是花了三刻钟的时间。
索性那些号称漏水的船只在此期间没有一艘沉没的,果然那些旗语不过是谎言罢了。
楼船行到中途,刘子业便看见那些小船慢慢地靠拢了过来。安全起见,刘子业倒也下令船中戒严,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南方多水,自东吴割据以来,水战便越发受到重视,但刘子业久居深宫,对这些却没有很多的了解。
一开始只是楼船忽然发生了震动,之后便陡然剧烈起来,刘子业几乎都要站不稳脚步。在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那几艘缓缓靠近的小船上突然便冒出了一群褐衣短打的水手,一人拿着一张弓,箭矢上带着火星直射向楼船这边。
叶沙脸色猛然发白,这一切,不正是之前自己遭遇的翻版吗?
楼船的震动越发剧烈,显然是水下有人在破坏船底,河水自下涌入,楼船已然岌岌可危。
“快往回开。”刘子业惊慌之下,也顾不得安慰一旁面色苍白的叶沙,只是拉着她的手躲进船舱中,同时还不忘高声疾呼。
楼船毕竟不是叶沙家的小渔船,些许漏水还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哪怕是在一轮火箭之下开始四处着火,若只是想要支持到岸边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子业正暗自庆幸,却吃惊地发现,那群射光了手中箭矢的水手居然直接在自己的小船上放起火来。水手们在放火之后直接跳进水中逃离现场,而着火的小船则依然在向楼船这边靠近。
“又是火攻!”刘子业不由得发出了无力的感叹。
这群偷袭者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无比周详,自然不会让刘子业一行安然返回岸上,这最后的火攻,无异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风助火势,已然是一发不可收拾。
“快灭火!”船上到处这样的乱七八糟的喊声,侍卫们拼命地奔忙,火势却丝毫不见减弱,偶尔还有几个一看便不是一路人的家伙从水里往楼船上爬,往往为了解决一个这样的家伙便要付出两三个侍卫的性命为代价。水战和陆上的战斗实在是有很大的差别,在陆上所向披靡的侍卫们到了船上也不得不成了没牙的老虎。
幸好姐姐不在船上,这是此刻刘子业心中唯一的想法。
宿预城是接下来数日行程中经过最后的一座大城,自然也是楼船补给的重要一站,刘楚玉早在楼船停靠在河港之时便下船采购去了,刘子业胡闹开船时她正好不在船上。
刘子业眼看着船上的人们一个个边哭边爬,哀嚎着躲避着烈焰,楼船摇摇晃晃,连带着人们也东倒西歪,虽然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刘子业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一阵笑意涌上心头。
混乱还在持续,刘子业和叶沙不知从何时起便再没有看见侍们的身影,他们倚靠在窗边,躲避着渐渐逼近的热浪,隔着窗户便可以看见外面那混浊泛滥的河水,满溢而出的危险气息却对此刻的他们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河面上突然响起呜咽的笛声,带着河水的淡淡腥味,一下子便将刘子业从迷惘中惊醒。
叶沙正吃惊地望着河面上的那道身影,满脸神往与骇然。
那个挺拔的身影直接便站在奔腾的河水之中,所凭依者,不过一叶孤舟。这神秘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末端甚至要触到水面,一身满是神秘气息的黑袍笼罩之下,面目模糊不清,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刘子业远远看着那人,时间一长,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那人正横笛而奏,笛声与水声相融,越发相得益彰,每个人都好似被笛声拉进了一个轻柔的梦境。
一曲奏罢,那人负手而立,波涛席卷,此人却好似闲庭散步。
“船中贵人可在?”声音极为淡雅,略显清冷,好似不带半分情感,一如那梦幻般的笛声。
刘子业将窗户一下砸开,丝毫不顾叶沙的劝阻,伸出头去便高声应道:“我便是了。”
那人微微抬了下头,瞬间便又缩进了阴影之中,细小的声音则直接传入刘子业而耳中:“请贵人暂且离开楼船”。
看着面前叶沙茫然的神色,刘子业便猜测这多半是传音入密之类的神奇秘诀,心中对获救的信心又大了几分。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若是要对自己不利,又何必这般麻烦,水中隐伏的众多好手就足以让全船的人葬身火海了。
思索之间,刘子业便已给出了答复,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拉着叶沙的手从窗户中一跃而下。
叶沙虽然吃惊,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我主刘子业的手越发攥的紧了一些。眼见两人就要砸入水中,那人才终于有了动作,却也只是两脚一蹬,便向刘子业和叶沙两人落下处冲了过来,一手接下一个,也没见对方如何动作,两人便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小舟之上。
四周并无人迹,只有燃烧着的楼船中传来阵阵惨叫声。想来正主都不见了,船中其他人若是要跳水求生应当不会再受到阻拦吧。
刘子业正想向救命恩人道谢,并邀请其上岸,好给予一些谢礼,却听得那人轻轻开口道:“焚船者,淮阳诸世家也。”
刘子业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却突然间感到眼前一黑,随即便昏了过去。
神秘人脚下连点,小舟疾行如电,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刘子业和叶沙二人自然也随之而去。
楼船终于崩塌,船上的人大多都已经迫不得已跃入水中,随即水中便不断涌出道道血痕,自是藏在水下的杀手干的好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这些人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同时还有另一波杀手袭击了刘楚玉,所幸功败垂成,刘楚玉当即逃出城外,不知所踪。
第二天,淮阳郡诸世家直接竖起了反旗,杀死了刘子业委任的太守,南下迎接刘休仁渡河,并且扬言刘子业已死。
徐州方面自然不断驳斥,但市井之中这样一条消息还是开始流传:泗水河上,废帝殒命。真命天子,数在湘东。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