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之前的一堆事情，刘子业有些无法入眠。
直接接管了整艘楼船的刘子业一行自然不会缺少空房，但他却只是命令侍卫搬来了一张新床放在原先的房间里，那个可怜的孩子也睡在这儿。
在床上反侧了良久，刘子业最后还是披上了外袍打算起来去外边走走。
雨已经停下了，月色也分外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几乎可以看清近处的大多数东西。
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刘子业悄声下了床，动作轻微自然是怕惊扰休养中的病人，但他的视线扫过里间的床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坐起的小小黑影。
他微微吃了一惊之后凝神看去，坐在那儿的果然是之前救下的那个孩子。
月光无法触及的角落里，十岁的孩童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躲藏在阴影之中，但那一对明亮的眸子却直勾勾地盯着刘子业，目中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感。
刘子业心中微微一喜，正要上前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对方，那蜷缩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几乎就要回身逃走。
心念一转，刘子业便想到对方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多半以为自己落进了仇人之手，十岁的孩子还能这般平静已是不易了，再步步紧逼怕是会吓到对方，于是便直接站在原地开口道：“朕·····我不是坏人。”
这话一出口，刘子业自己心中便是一阵尴尬，但实在也没有其他可说的，总不能人家刚醒过来便直接告知实情，若是这样，怕是这孩子又得晕过去。
不过，显然这样一句话远远无法消除对方的戒心。刘子业满心无奈，想了想便直接退出门去，外间还有之前医师嘱咐备下的米粥，这孩子饿了许久，肯定饿得很，用食物来拉近关系应该会容易些，至少不会再这般尴尬。
也不去叫门外值守的侍卫，刘子业直接便用一只手提着装了米粥的食盒走回里间，只见那孩子已经下了床，正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刘子业几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束目光正对着自己的脸庞，既没有敌意，也没有反抗，有的只是满满的疲惫与漠然。
“这是给你的，饿了吧，吃一些吧。”刘子业心中一疼，面上却是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慢慢地将食盒放到床头出的陶案上，随即后退几步坐在了床榻上，然后才开口道。
那孩子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诧异，却依然言听计从地慢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待到进食告一段落，刘子业才轻轻开口问道。
“叶沙。”那孩子愣了一下，嘴唇开合了几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淡淡的音调，倒好似夜风一吹便会消散一般。
“你父母的情况你还有印象吗？”刘子业狠了狠心，继续问道。
叶沙微微颔首，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外表看似平静，身子却还在颤抖，恐怕是又想到了之前的事了吧。
“你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叶沙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开口。
刘子业默然半晌，方才开口道：“那些罪人都已经伏法，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叶沙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别样的神采，但转瞬间又回归了呆滞的模样。
“你就继续呆在这里吧，”刘子业看着叶沙说道，“放心，你不算是我家的家奴，不必改姓，仍然可以继承你家的姓氏。”
叶沙还是没有说话，刘子业叹了口气便又走向了外间，边走边道了句：“再好好休息休息吧。”
刚走到门口处，刘子业便听得身后一声闷响。
他回过头来，看见的便是叶沙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的样子。
这是刘子业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这个自己救回来的孩子，临时改小的素白衣袍依然显得过于宽大，无比瘦弱的身子几乎是一阵轻风便能吹走的状态，微微有些枯黄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上，却也显得分外凄美。
“你这是做甚么？”刘子业没有去将跪倒的叶沙从冰冷的船板上拉起来，只是就那么站在原地开口道。
叶沙抬起头来，额头因为刚刚磕下去时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红，但稚嫩的声音却无比坚定：“救命之恩叶沙无以为报，明日我就离开，绝不会拖累恩公。”
刘子业脸色不变，没有丝毫惊讶，很显然，叶沙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刘子业保下自己以后将会面临怎样的麻烦，所以，叶沙的选择是离开。
叶沙不知道刘子业之前杀光那群二世祖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恼了附近的大小世家，此时叶沙的存在与否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两方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尽管这些小虾米在皇权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按叶沙的想法，自己被恩公所救，父母的大仇也已经得报，自然不能再呆着恩公身边，一切恩怨由自己而起，又岂能连累到恩公身上。
不过，无论叶沙心中想了多少，最后的决定又有多么的艰难，刘子业的回答只有一个：“谁说要你走了？你只要好好在这里养伤便是了，别的事情你不必管。”
“可是……”叶沙微微一愣，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刘子业直接截断了话头。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叫你留下来就好好留下来，伤都没好你还想去哪里？”
闻言，叶沙彻底愣住了，脸庞陡然变得通红，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很精彩，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子业听不清叶沙说了什么，索性靠得更近了几分，口中还在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叶沙的脸庞越发变红，说话的声音倒是大了一点：“我……我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是女孩子啊。”
刘子业正侧耳听叶沙的话，闻言实在是吃了一惊，不过心中却也没什么所谓，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叶沙就只是叶沙罢了。
虽是如此说，他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叶沙几眼，瘦到皮包骨头一般，浑身都没有二两肉，自然没有半点女性的曲线，何况不过十岁的小屁孩，又哪里看得出来男女之间的差异。
刘子业心中还在胡思乱想，嘴上说的却是滴水不漏：“既然你是女子，那倒是有些不便了，这间房间便给你独居，我出去寻侍卫换间空房。”
叶沙本打算阻止，可话未出口便心生犹豫，呆愣间刘子业已经走出了门。
看着房中的两副床榻，叶沙发呆了一会儿便上了外侧的一张，稍事休息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待到第二天刘子业将叶沙的女子身份告知自己的便宜姐姐之后，倒是引起了刘楚玉一番惊叹与怜惜。
这不过是小小插曲罢了，南下的航程仍然在继续，叶氏孤儿的故事自然也远没有结束，不过，现在首要的应该是附近那大大小小的世家们对之前那场屠杀的反应。
刘子业是随意惯了，天子之尊，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何况这一次还是对方先犯到他手上的，他又岂会饶过。
但这样一来却是得罪了众多世家，刘子业此时尚且不以为意，只是不知道为了这些他眼中的蝼蚁而饱经沧桑之后，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骄狂。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自古以来便是不变之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