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的屋门几个月都未曾有人推开过,以至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好在司泓还心善,留了个院子给她。这屋子的后门刚好有一处小院,挤在弘王府的墙角。
这一次推开白芨院门的,是司泓自己。
他以为这里除了破败,再没什么了。可眼前分明,是一片生机的好地方。院子里一角种着花,一角栽着菜。
这里竟是弘王府如今,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了。白芨不再似从前光彩,虽不沾粉黛,却平凡朴实。戴着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粗木簪子,鬓角的一绺碎发垂下来,点缀着干净纯洁的脸。
粗布衣裳的手艺虽粗糙,却是望着就让人心暖的淡紫色。“你,你是白芨?”白芨正半蹲在田地前握着一把小锄头,给地里的菜压土。
“爷?”
她那双眼睛从来不曾这样干净过,这与伊始的白芨判若二人。司泓这几夜经过白芨屋外,总闻到清淡又好闻的药草香气,他不免心生疑虑。
“坐吧。”
白芨端了一把木板凳,简单地两个字后又继续自顾自的去给菜压土。司泓倒显得略有些迟钝,“若芙,她走了。”
白芨手中迟缓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顾虑。“走了,为什么?”他沉着声,“大概…大概是静愉的缘故。”
白芨淡然一笑,“也好,她若在,公主必然也容不下她。”她吃力地站起身,转过身去守着墙角的炉子,一把破旧的蒲扇扇着风。
司泓定定一看,是煎药的炉子。
“你身体有恙?怎么开始煎药了?”“是啊,生了慕儿后落下的毛病。对了,我不叫白芨了,爷还是叫我心兰吧。”
这也是一种释怀和放下吧,对司泓的感情因白芨花而起,如今告别过去,自然世上也再没有白芨,她还是心兰。
静静地岁月,他格外平和的坐着,凝望着她煎药,在院中忙个不停。他们很默契的,都没有提过去的事情。
“想不想看一眼慕儿?”司泓忽然问道。她思索了半晌,摇摇头。“过去那段日子想,可现在不想了。”“是不是因为恨我太狠心,所以赌气才这样说?”白芨转过头来恬静地朝他一笑,“你不恨我,还肯来看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你呢?只是这些日子想的通透了,我生了他,可自从他来到这世间我就没有看过他一眼,所以大概我和这孩子,仅有那十个月的缘分。若缘分尽了,我也不愿强求。”
司泓暗暗的摇头。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了吧。从前那样热烈的人,悄无声息在一切都结束后不声不息的改变,她现如今倒更像是不争不抢的若芙。司泓敛回心生的怜悯。
“好吧,你照顾好身体。”司泓起身想要离去。“爷,别再来了。”司泓难以置信的回过头,不解的盯着她。
“我说,别再来了。”她笃定的又说了一次。“心兰如今,不想与过去的如何人,任何事再有瓜葛。那样会被迫让我又成为白芨。能否就让我抓紧残余的光阴,再做一次心兰。朝起夕眠,闲话桑麻,我想这就是心兰命中本该度过的一生。”
永嘉酒楼
暮蘅楼的位置实在是妙的,这一条街虽热闹,可站在路口望向街尾,不远处却是一座青山。这座小城便是坐落在青山脚下的。而暮蘅楼恰好坐落街尾,酒楼的后院是山脚下的木屋,恰好足够住暮蘅与若芙二人。
青山环抱下,若芙静静伫立在窗前,背影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疲倦。暮蘅坐在屋中择着新采摘的茶叶,时而望向她的背影。
这段日子,她真的折腾够了。
“若芙,来陪我说说话。”暮蘅怕她多想,总想引她说些别的。“你知道吗,前日你还没到,莫霄就来了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回来了。”
若芙乌黑的瞳能透出暮蘅的倒影。“那到时候,他要住在哪儿?”“你不用担心他,他只是留下吃顿饭又要走了。”
她有些惊,“他…他难道都不留下住些日子吗?”暮蘅摇摇头,“镖队刚好经过永嘉,休息几个时辰又要赶路了。”
若芙想宽慰她几句,却不知话要如何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很放心莫霄的。你不必安慰我什么。”若芙探询的目光竟一时想歪了,她半晌羞红了脸轻轻问了一声,“暮蘅,你每晚都一个人,难道不煎熬吗?”
暮蘅一听恼羞不已,放下手中的活儿就要去拧若芙的腰,“我让你瞎说!”若芙机灵,只轻轻一躲。
顷刻间,屋中欢笑声就鼎沸。
杭州弘王府
“爷,有消息了。这两日我把杭州城所有的当铺和皮草铺子都查问遍了。若芙小姐那件雪狐貂绒因为质色纯正且名贵,很轻易就能查到。那件貂绒披风现在正在下城的国兴当铺里。”魏尹兴奋地说道。
司泓深思,“老板怎么说?”“老板说是个姑娘,是爷和若芙姑娘去丘芸峰那日上午就去了的,只当了八十两银票,票号老板的记档是有的,只是这要去何处查这八十两银票的去处?”
“查,她回不了秦郡,更去不了大燕。既然连这两处都过不去,更不用说西边的回部和北边的乌穆。”司泓仔细考虑着。
“那黎乐呢,黎乐与陵罗可是从不设防的…”
“黎乐…即便她知道衡云溪在黎乐,衡云溪已是驸马,她又怀着孩子,怎可能去见衡云溪。她定出不了陵罗。”司泓笃定道。“你留在我身边以防不测,叫樊狄与云峥在陵罗各府各州各县,统统的去查。就算把陵罗翻了天,我也要找到她!”
他瞥向院中盛开的树,海棠树下的石桌。那晚月下院中海棠树旁。那个醺醉哭着对他说,“我错了,我哪儿也不去。”的人,她欺骗了自己。
“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这一句话久久盘旋在他耳边,他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杨若芙,看来还是这堵墙不够高不够牢。我不怕,你跑一次我哪怕倾注所有都要再将你寻回,直到你跑累了为止。
我要让你知道,我司泓爱你入骨。我要让你知道,我铁血男儿沉醉于你难以自拔,这份爱有多重,我一定要让你好好掂量清楚。
冥冥中总有罗网,司泓长叹一声。暗自伤神时,蒙奕却让他往嘉王府去一趟。
“怎么了,看你这样子死气沉沉的?倒不像平日里的样子。”蒙奕察觉到异然。“若芙,不告而别了。”“你要怎样,要找她?”
……
“你留在杭州就好办了,过两日衡云溪就要来杭州了。你若要走,我倒乱了阵脚。”蒙奕收起担忧,长舒一口气。“嘉弘二王亲迎他衡云溪,我真是想不到,那个仓皇落败逃走的懦夫,那个弃了金陵城的懦夫,竟然要我司泓亲自去迎接。”司泓猛摇着头,感慨这苍白的现实。
“你知道吗,陛下已对北边的几州府开始探察。如若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是想要先攻下淮阴、彭城…紧接着北上到济南,这一条路再往北,就是大燕国都。”蒙奕指着他书房中的地图。“怎么,难道又是你我二人?”
“是,陛下前日传我,也问过我北伐一事。看来,是要预备让我与你去攻大燕了。”“我们这位新陛下,难道全靠你我二人吗?武宗亲征乌穆,南讨黎乐。先帝元宗年轻时也几征过秦郡,怎么反而他蒙阳偏偏不慌不乱的坐镇杭州,到让我们这些人替他整日混在沙场上。”
蒙奕冷冷一笑,“傻子,我们的功绩越多,对谁更有利呢?如若连大燕都一举攻下,这可是几代先皇都未创的首功,再说他这皇位继承的本就蹊跷。我不信,他还能整日安稳度日?”
“你已在着手夺嫡了?”司泓敏锐的瞥着他。
蒙奕片刻沉默,方才低声道,“是,云贵太妃与我平日里私下有联络,她在宫中算是随时可以得知蒙阳的消息,我在宫外自有我的打算。”
嘉王妃苏钰沁经过书房门口,恰巧全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家姐莲沁刚好陪在她身边,这女人眼珠一转,心下就有了主意,两人悄悄回了屋子中。“你可都听见了,王爷夺嫡之心从不曾泯灭过。”
苏钰沁虽平日里看着像是城府深沉,实则却胆小怯懦。她的香肩抖动的厉害,“我该怎么办…王爷若是失败了,我们一家都会死的。不仅是我,连我们苏家也…”
“妹妹先不要急着担心,爹和兄长在府中常说,王爷和弘王二人的实力朝中大臣心里都清楚,只是陛下久在闽州一朝继位,根基不稳。若王爷真要夺嫡,爹是二品晋陵侯,难道还不帮着自己的女婿吗?”莲沁铮铮有词,安抚了苏钰沁许多。
“只是你闷在王府里,怕是连争宠都不会了。那个叫溪岚的。傻妹妹,你莫非看不出猫腻?”“王爷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是无计可施。”苏钰沁愁的眉头紧成一团。
“恩宠是其次,你嫁给王爷这么多年,只想着生玥儿这一个孩子了?爹这次叫我从晋陵来杭州,就是要暗里提醒你,该生个儿子以保全身份了。”
先帝朝中,三品以上的达官世家。松江吴氏将女儿嫁给了蒙津,润州何氏将女儿嫁给了蒙安,晋陵苏家就将二女儿嫁给了蒙奕。
这些达官世家,只希望攀附的皇子能一举登基,好让自家权倾八方,在朝中站稳脚跟。
原先要嫁的是苏莲沁,只是当时蒙奕尚不够出色。苏莲沁是长女,地位高过苏钰沁。如今嘉王得势,只与皇位近在咫尺。
“妹妹,母亲整日都要往天宁寺去替你求佛。你若只想着自己过安生的日子,就真辜负了父亲的苦心了。”
苏钰沁暗暗生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