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原本微弱的气息渐渐恢复,四周满是泥土的腥味,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传来,桥草站起来发现不远的草丛里有一团火焰,是他的川崎ZX-6R在无边的旷野中燃烧。
炽烈的火光中,那台曾陪桥草征战的伙伴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周围的草地也随之焚化,滚滚浓烟在空中翻滚,形状好似旋动的车轮,亦如川崎的灵魂在升腾到另一个世界前和桥草做最后的道别。
“别了哥们。”桥草伫立在火光前说道,像祭奠一只死去的战马。
原野里大雾四起,天空叆叇,湿爽的空气里传来摩托机车突突的声音,桥草环顾四周寻找声响的来源,他断定了一个方位朝雾色中跑去,地上的野草在脚下发出接连不断的断裂声。
在雾气里奔跑了一阵,发动机的怒吼越来越真切,桥草察觉到异常,接着一道光柱穿透雾气照射而来,接着一辆机车跳出浓雾朝他迎面驶来,桥草一惊,忙侧身扑倒在草地中,机车从他身边飞速抹去,桥草趴在地上回头张望,是他那的那辆川崎ZX-6R。桥草虽然心里想着不可能,他的车才刚刚消损,但又很肯定这就是他那辆车,他太熟悉自己那辆车制动的声音了。只见黑色川崎在雾色中长驱直入,好似一把切入黄油的黑色尖刀。
那么驾驭机车的车手又是谁呢?
桥草迈步,朝着机车循走的方向追奔过去,一簇簇的野草在桥草脚下弯折,桥草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川崎发动机的响声渐渐消失,但桥草不放弃的狂奔,他想知道答案。
一桩方形的老式厂房出现在雾气中,桥草停下脚步,感到似曾相识,远远的又见到了那位神秘的车手,他把车停下后取下头盔,桥草像仔细辨认出他的面目,但被迷雾遮挡,只看到车手走进了那栋厂房的斑驳铁门之中。
桥草跟了上去,来到了伫立在厂房门前的黑色川崎前,没错,这就是他的车,又见建筑前的两扇铁门都半开着,里面一片墨黑,只闻到刺鼻的化学气味。桥草捏着鼻子走进门去,凭借门口渗入的微弱光亮,可以看到里面的货架上陈设的一桶桶不晓得是什么的化学物品,桥草往里面走去,空气潮湿稠密,吧嗒一声,桥草低头发现自己踩到了化学粘液,循着粘液的规矩探去,是从前方破裂的圆桶里流淌出来的。
一道黑影从圆桶后面闪过,又隐没了到了黑暗中。
“等一下!”桥草急忙喊道,他知道那就是方才的车手。
桥草追上去抹黑搜寻,身体不断的在磕碰到货架上,痛楚阵阵。
“你到底是谁?”桥草试探地问道。
对方没有应声,但前方的货架有响动,桥草快步蹿上去,走到货道的尽头,桥草朝着转角两处张望,一定神发现地上有一个头盔,捡起来居然发现是自己的,头盔上破损的痕迹是他和彬衫的那场致命较量的后果。
桥草焦虑的朝着右手边的黑色过道望去,而此刻,另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桥草察觉到了,猛然转身,一张面孔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吓的叫出声来,那是他自己!满脸是鲜血的另一个桥草正冷冷的盯着他。
桥草不敢相信,他闭紧双眼试着屏蔽幻觉,但却陷入了一个无色无光的黑色旋涡之中,自己仿佛在另一个比地球高出许多重力的环境中,全身都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淤堵着,在这混沌之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交谈,极其微弱,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又看到一道光柱像灯塔一样扫过他的视线,光柱的源头如此遥远,不知晓多少光年。
一个手持微型电筒的医生出现,他一只手撑开了桥草的视线,另一只手里的电筒忽明忽暗的闪动了几下,接着护士站直了身体。
“病人还处在深度昏迷之中。”医生说着,在他的身旁站着焦灼的阿布。
再看桥草,他躺在独立病房的病床上双眼紧闭,左腿打了石膏,上身也被蹦弹缠满,胳膊处和脸颊上都有淤青,真像是战场上负伤的士兵。
“不会变成植物人吧。”
“有待观察,我们会尽全力。”
医生说完在诊断册上记录了一阵,然后向阿布示意后离开了病房,阿布坐在床前,她盯着桥草,伤痕累累的脸上仍然残存着一个赛车手的坚毅。
“你会好起来的,这家医院可是全城最好的私人医院。”
和彬衫一战的意外让桥草断了四根肋骨,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是阿布的父亲连夜帮忙联系了这家医院,幸亏是桥草昏迷了,如果他醒着,一定不会接受这份帮助,就像他不愿意大家为他父亲筹手术的费用一样,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甚至可能要挣扎着要继续完成接下来的比赛。他太了解桥草了,他的自尊强烈到不可理喻。
病房的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楠的面孔出现了,面色苍白,心力憔悴,她见到了桥草依然不忘挂着笑容,哪怕他看不到,桥草昏迷了两天了,楠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她朝病床走来,动作小心翼翼,像一只怕惊动主人的猫。
阿布见到楠说:“你怎么又来了,快去睡会呀,还不放心我么?”
楠没有言语,羞涩地笑了下,看到桥草的模样脸色又变的忧郁起来。阿布明白楠的心思,不再难为他。
“好,我去抽根烟。”
阿布起身触摸了一下楠的肩膀,楠意会的说了声:“谢谢……”
阿布离开病房,楠坐在了桥草身边,感到伤心,也感到温暖,因为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桥草才不会摆出一副抗拒的嘴脸吧,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楠才能如此的靠近他吧。楠这么想着,又觉的自己很自私,楠有些自责的低下了头,伸手想抓住桥草的手,指尖触摸的瞬间又抽了回来,她觉的自己的一言一行桥草都能够听到。
楠沉默了许久,牙关咬紧,这两天她对自己不断的谴责,总觉的是自己害了桥草,要不是他送给桥草那台发动机,也许桥草就不会出事了,虽然阿布和江川一再安慰他,但她的思路还是不自禁的在悔恨和恼怒中来回碰撞。
“对不起……”楠哽咽的说,“,大家听到了一些留言,说是彬衫在桥草的车上动了手脚,所以江川去找彬衫了……”
楠停顿了一下,眼泪掉在了她的裙摆上。
“无论真相是什么,都怪我,如果没有把你的车修好,也许你会放弃比赛……”
说道这里,楠摇摇头,因为她知道,就算不是她把车修好,桥草也一定有办法找到别的车来比赛,她知道什么都无法阻止桥草战斗的决心。
“这三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呀?”
这么多年来,桥草像一只特立独行的孤狼,楠觉的,桥草也许真的不再需要我们了,但是阿布宽慰过楠,她说:“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孤狼,狼是群体动物,桥草需要我们,也需要你。”
“我只是想帮你……”楠盯着安然的桥草说,“我也想保护你,就像曾经你保护我一样。”
医院的走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颜西,她衣着简单,神态疲惫,显然桥草的事也让他这两日很受煎熬,她来见桥草是彬衫万般不愿意的,彬衫甚至让管家阿福监督颜西小姐的行踪,但颜西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看一下桥草,哪怕这样的行为表明了她对桥草的旧情还在,哪怕对于彬衫来说是一种背叛。
颜西来到了询问台前问道:“请问206号房在哪里?
医生说:“探病先登记。”
颜西犹豫了一下,拿出了身份证。登记完毕后,颜西朝着医生所指的方向来到了206病房的门前,透过门窗,她看到了楠,那个在赛场上桥草身边的女孩。颜西站在门口踌躇着,这样的情景她早有预设,本打算她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走进去,表现的像一个落落大方的老朋友的探望,但当下十分,当她看到了楠的专注的状貌,颜西犹疑了。
病房内,楠还在和桥草说着话,听起来像在喃喃自语。
“还记得你和江川第一次带我出车么?”
话语间,楠的脸上显露出对往日追念的喜悦。
时空来到了多年前,在那个蝉鸣变得虚弱的夏末,天气预报发布了台风预警,飓风到达之前,沙滩已经无人,海鸥难得飞落浴场觅食盘旋,沿海公路上更是空旷无物,整个海滨宁静的像是空袭警报后的战场,战场当然是勇士存在的地方,这不,三辆相同型号的本田摩托机车无所畏惧的疾驰在公路上,前两辆车并驾齐驱,然后同步的停在路旁。
两位车手摘下头盔,炫耀出了青春的面孔,脸上满是不带杂质的笑容,他们是桥草和江川。另一辆摩托插入到他们的中间,停妥之后也摘下头盔,甩开她的秀发,好似一只正在舒展羽毛的黑喉鸬鹚。这是楠,海风掀开她的发梢,显露出精致的面容,她放开摩托车把手,坐直了身体,身姿傲挺, 在桥草和江川的侧目下,有一种受宠的骄傲。
“YE!”享受了速度的快感,楠心满意足。
江川赞叹楠:“不错,有进步。”
受到江川的赞扬,楠显得很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那可不,越来越轻松了。”
“很好,小学可以毕业了。”桥草嬉笑着。
“就你总泼冷水,那你倒是给我升学呀。”楠不服气的嘟嘴道。
桥草指着远处的那座山那边,台风的气旋将山头包裹。
“你是说我可以跑山路了?”楠欣喜的问道。
“我是说台风要来了,你该回家歇着了。”
楠气呼呼地打了桥草一拳,江川在一旁解围。
“你就别逗她了哈哈。”
“好,给你升学,跟上三个红绿灯,就带你去跑山路。”桥草笑呵呵的做出了保证。
楠不屑一顾的说:“小意思!再快我都跟的上”
江川故作吃惊的说:“三个路口对楠来说有点难吧,对于女孩要温柔呢,尤其是笨笨的女孩。”
楠说着狠狠地捶了江川一拳,说:“喂,连你也瞧不上我是吧。”
被楠这么一揍,江川反而美滋滋的。
楠拿起自己头盔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桥草点点头说:“是二马楠追。”桥草说这话的时候和江川相视一笑,又指了指楠。
楠傲气的昂起下颚,嫩滑的脖颈让楠显得美丽动人,桥草和楠也相继戴上了头盔,三人启动机车,在虚拟的起跑线上默契的排成一排。前方彤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一道闪电劈下来,继而雷声四起,和滚滚的发动机浑然一气。
“下一道闪电作为号令!”桥草宣布了这个即兴的规则。
话音刚落么多久,一道裂天闪劈过苍穹,引擎怒吼,伴随着海浪声和闪电,三辆机车冲出起点,潮鸣电掣,三骑士向着暴风之云,狂放不羁。
很快,桥草的江川的机车就超越了楠,跟在后面的楠用力的扭转油门,车身向前不稳定的一窜一窜,好似一只两腿蹬地的青蛙,无法把速度均匀的提上去,显然楠的技术并非如她自己自信的那样。
桥草和江川隔着挡风镜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把速度放慢了下来,让楠渐渐跟了上来,就在楠追到两人车尾的时候,桥草和江川不约而同的提速,当即又把楠丢在身后。被二人捉弄的楠气坏了,竭尽全力转动油门,速度骤起,此刻的天空也是风起云涌,楠的机车一时间呈现出蹑影追风的姿态。
风越来越强,楠的机车时速也越来越高,她的车身也晃动起来,桥草从后视镜注意到了楠骑行的异样,立即降低速度,以此让楠也稳定下来,江川也跟着减了速。楠得意接近了两个伙伴,接着楠更进一步催油,从桥草和江川机车的中间穿越而过,逾越了他们!
楠欢呼道:“追上了!”
桥草和江川的放水让楠得逞了,但没想到的是,楠并没有减速的迹象,继续向前奔驰,一副“来追我呀”的气势。
“他居然没停!”江川喊道。
疾风骤起,雨水瓢泼而下,路面湿滑,雨帘湮没了四周的风景,看着楠越走越急,桥草和江川再度提速追了上去,桥草见楠的后轮轻微的晃动,雨水不断的加剧着路面的湿滑,以楠的技术如果她还不减速的话定要出事故。
大风迎面扑来,机车需要耗费更多能量才能抗阻这番狂烈。
“快让他停下!”江川喊。
“我知道!”
桥草应声,然后和江川一起轰油贴近了楠的机车的两侧,宛若护驾一般。楠扭头看了一下跟上来的桥草,桥草做了一个让其停下的手势。楠朝着桥草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俏皮的把拇指尖指向自己,看起来楠很得意。
一阵飓风袭来,摧枯拉朽的席卷了整条公路,楠的车身剧烈晃动,眼看要失控了。
江川在楠的另一边大呼:“快减速!”
楠看起来真的慌了,忙踩刹车,江川也桥草也一起刹住,但是因为楠刹的太急剧,车身失去速度后在路上胡乱滑了一番,歪扭栽倒,楠摔在一旁,江川也被吹得撞向一旁的护栏。桥草则反其道而行,给机车轰油,用动力来提升机车的抓地力阻挡暴风。
猛然间前方的一个广告牌被狂风拦腰斩断,被风势卷起,在空中翻旋两圈朝着砸在前方公路上,接着如车轮翻滚似的朝着三个伙伴席卷而来,三个伙伴都目瞪口呆,楠匍匐在路中央,本能的用胳膊无助的抵挡着。
桥草当机立断,驱车朝着飞旋而来的广告牌冲去,楠和江川都惊呆了,桥草是要自杀么!桥草的机车接近了突如其来的庞大广告牌,瞬间桥草故意侧翻,他的身体倒地脱离机车,机车则继续向前飞滑,与广告牌猛烈碰撞,轰的一声巨响,机车被崩到路旁的护栏上,而广告牌弹到空中,又落下来,接触地面后再度反弹,嗖的划出一道气流,擦着桥草的头顶飞坠到了公路之外。
惊心动魄的一幕后,桥草、楠和江川都摊倒在路面上,接着江川回过身来,忙去路中央搀扶楠,楠因为摔车时速度很低,无甚大碍,只是被刚才一幕惊的哑口无言,是桥草救了她。
时空又回到了医院的高级病房中,楠讲完了这个故事,脸上浮现着如同回到当年现场般的惊诧和感动。
“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你会那么得奋不顾身,你说因为路滑,你刹不住车了,”楠笑了笑,说:“但是我知道,那次意外中你的勇敢绝不是个意外。”
颜西背靠着门外的墙壁,听着楠讲述的故事,她心跳加速,感同身受,因为在颜西和桥草的故事里,同类的事情也发生过,并且改变了她和桥草。颜西再次把目光从门窗窥探进去,她看着昏迷的桥草,想着他虽然不是个甜言蜜语的家伙,但却是个奋不顾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