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郊野外,道道阡陌联通着丹帝国的诸城,平整宽阔的路面昭示着千年帝国曾经的昌盛。此时,一支浩荡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透过飞扬的尘土,行军大纛上烫金的“晁”字闪闪发亮——这是当朝车骑将军晁勋的部队。
中军方阵,几名盔甲精美的将军骑着高头良驹并排而行,行在正中的一人身着玄铁兽面甲,龙鳞斑驳,肩配饕餮吞天铠,怒目圆睁;腰间玉格龙纹剑,紫绶锦带,胯下踏雪狮鬃马,踟蹰而行;身长八尺,头戴金盔,虬眉若银火,长须似飞瀑;面满七十载沧桑痕迹,眼阅五十年沙场人生,若问这气度非凡者谓谁,正是老将军晁勋,晁定功。
话说回一个多月之前,晁勋代接镇北中郎将大印,奉命讨伐入侵的狶蛮,与敌交战不足十阵,就大破蛮人骑兵,阵斩狶蛮此次奇袭总帅乌列·郭多台亲王,收复了被焚毁的朔风城,按理来讲本是大胜,宜当乘胜追击夺回北岭要塞,或就地屯田修复朔风城墙。然而十天前,就当晁勋准备继续下令行军时,督粮官却上报说粮草告急,所剩粮食不足全军十日之需。晁勋大为疑惑,因为自己在出征时明明向太仓征调了全军三月之粮,京尹治粟都尉叶展还特地拨来一千石干肉来犒劳将士,结果这才刚刚过去一个月,居然就要断粮了?督粮官随后的话便解释了原因,这太仓调出来的三月军粮被人调包了足有六七成,大部分粮车中除了上面几袋装的粮食,底下的皆是用秸秆砂石滥竽充数的!
晁勋听后怒不可遏,自然是知道怎么一回事,当朝大司农张阍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厮一面周旋于殿学党同僚间为自己的子嗣牟利,一面又奉承于国戚和阉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只是晁勋万万没想到,他贪就罢了,这次居然贪到了太仓调拨的军粮上!好在这次将士们浴血奋战不足一月就击退了敌人,若一旦战局吃力陷入拉锯状态,战败事小,部队若因断粮哗变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不过晁勋知道,自己生气也没有用,因为朝中上下官吏自从外戚大权在握,早就变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自己回去弹劾张阍,多半也是石沉大海,就算圣上偶发英明罢免了他,又有无数个李阍、王阍在后面等着分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无可奈何,晁勋望着朔风的一片焦土只能下令:班师回朝!
晁勋将思绪收回眼前,只听得周围几个副将在那里聒噪,无非是“又有某某伍长带着手下叛逃了”“某某校尉因为催粮又和粮吏兵刃相向了”“又有某部的士兵劫掠路过的村庄了”云云。随着军粮告罄,这几天晁勋就没听到过好消息,不由得被吵的心烦起来。
老将正要发作,却听前军的一处小方阵嘈杂声起,隐约传来喊叫:“叛贼!叛贼杀人了!”晁勋威从怒中起,旋即一夹马腹,撇下众将扬尘而去,那狮鬃马踏步如飞,没两步就到了嘈乱之处,正撞见这一阵的俾将军也在打马赶往。这年轻小将慌里慌张,见了晁勋的马奔来更是手忙脚乱,连忙勒马停住,险些从马背上摔将下来。
“上...上将军,末将陈金楠,正...正要去处理...”那小将说话都结巴起来,晁勋却不露声色地一挥手,示意他在前先行,自己则下马缓缓的跟在了后面。
陈金楠如蒙大赦,扬鞭就走,不敢耽搁一刻,到了阵中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找到了闹事之处,拨开看热闹的士兵,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伍长模样的人,已经被割喉死了,五个衣甲破旧的**凶神恶煞,正抄着家伙为困住圈子最中心的两个人,陈金南再仔细瞧那两个,却都是女子,一个穿着普通的布衣,一看就是民女,另一个虽身披士兵甲胄,一头乱发灰头土脸的,却从眉宇间能辨认得出是个十五六的女孩。
此时这女孩正持剑在手,将布衣女子护在身后,与另外五个人对峙。只见一个胳膊淌血的**恶声道:“他娘的,死丫头片子还挺能打,看老子一会不把你活剐了给大哥报仇!”
女孩满面怒容,听到对方提起她爹更是骂了起来:“呸!不要脸的狗东西!你们这些人没死在蛮人手里真是老天瞎了眼了,姑奶奶今天只杀了你们一个,要是俺爹爹在,你们在这强抢民女,早就把你们就地正法了!”听到这里,陈金南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眼看双方又要打起来,赶紧重重的一咳踏进了圈子。
“嗯?陈将军?您来的正好,您可得给小的们评评理啊!”几个**见了陈金楠却是一点不怵,那老五更是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哀求起来。
“我...我...”这陈金楠有个结巴的毛病,他手底下的将士都知道,老五正是抓住了这点,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将军想知道怎么回事?哎呦喂,可是苦了我们哥几个啊!我们兄弟几个好心帮这妇人收拾细软,谁知这娘们,啊不,苏校尉的闺女,起了贪心,把我们伍长给杀了啊!”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强抢民女,还收拾细软,收拾到军营里来了?”女孩寸步不让地反驳。
“别...别...”陈金楠想让几个人别吵,因为他估摸着晁勋就要到了,要是这种事让他老人家看见,自己肯定要担责任,结果没想到老五又把话抢了去:“听着没有?将军让你别他妈狡辩了,众人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你看看有一个人说你是对的没?要是今天让你得逞了,以后不知又有多少弟兄要被你冤枉!”这当兵的都是些没文化的粗人,又没看全事情发生的经过,不少人还真对老五的说辞信以为真,当即不怕事大地开始附和起来。
“你...你给..给我...”陈金楠几次被抢白,想让老五闭嘴,结果气的话说得更不利索了,这边老五马上接过来:“将军,您让我给您处理这叛贼是吧?好嘞,我们哥几个保准给您办好,等我们把这娘们调教好了,晚上给您送过去!”
“送过去干嘛啊?”人群中,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陈金楠一听心想坏了,这倒霉玩意想死还拉我垫背,被上将军抓了个现行啊……老五还没反应过来,仍在那眉飞色舞地说:“那还用说,将军行军劳累,当然是让她好好服侍您就寝啊,您舒服过了,弟兄们再....”话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陈金楠一记,整个人翻了两圈才扑倒在泥地里,等再起来时,发现槽牙都被打掉了两颗。
“哎呦我!将军你这是干....?嗯?”老五捂着脸爬起来,还欲再说,却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不是陈金楠,而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威武老者。
“上....上...上将军?”这回轮到老五结巴了,其余四个**也都满脸惊愕,抖若筛糠,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来是又要辩解求情。
“住口!”晁勋声若洪钟,“刚刚老夫一直都看着呢,你们欺我年迈糊涂了吗?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成何体统!你们配吃着军饷吗?废话少说,给我斩了!”话说的是斩钉截铁,任那几个再怎么哭喊求饶,晁勋一甩披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陈金楠赶紧命人拖死狗一样把那五人拖去行刑,自己则小跑着跟上晁勋,轻声说道:“将军,那....那个...”晁勋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身说道:“你不用解释了,今天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次这么处理,下次你的手下要再有此类事,我直接拿你是问!”陈金楠连连点头,把柄在人手,不敢说半个不字。
“对了,你们军中怎么有女子充军,这个你总得解释一下吧?”晁勋刚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陈金楠道。陈金楠不敢怠慢,费了半天劲,总算跟晁勋讲清楚了原因,原来陈金楠部下有一校尉苏充,妻子给他先后生下一儿一女就病故了,大儿子又在几年前战死沙场,苏充常年外出征战又放心不下女儿,就一直将女儿带在身边教她武艺,同军的将士早就见怪不怪,然而只能说这女孩薄福,苏充在几天前的战斗中不幸也为国捐躯了,她就这么成了孤儿,又因为苏充生前对士卒严苛,想必和那几人早有积怨,才闹出这档子事情来。
晁勋听了不禁感慨长叹:“真是忠烈之后啊,可怜那么小就没了亲人,你可知苏充有无兄弟,能不能收留那女孩?若是缺少钱财,老夫便出了。”陈金楠一听支支吾吾,没等他答话,就见一个斥候快马奔来,勒马停稳在两人跟前,翻下来行了礼,对晁勋说到:“上将军,还有一日的路程就要到达圣津郊野了,刚刚小人已和御林军斥候交接,说是太尉大人已准备外出十里为将军接风!”
晁勋听了冷笑一声:“这成满匹夫,阵前无能,只会弄这些排场,你传我将令,全军改道,绕过北玄门,自小路从圣津南朱门入城觐见圣上!”斥候得令唱诺而去,晁勋望了望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将头上的兜鍪缓缓摘下,任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凌乱,自言自语道:“起风了...老夫这次,怕是最后一次带王师凯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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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津城禁宫内,其貌不扬的一处官邸,牌匾上书“金令司”三字,便是大名鼎鼎的金令铁面的办事场所。
此时此刻,卫染正和几名手下围在一桌焦骨边上愁眉不展。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卫染有些尴尬道:“那么,各位对这蹊跷的死法有什么见解吗?”
依然没人吱声。
“头儿,我刚刚验出这堆尸骨中含有大量的盐碱,这显然是很古怪的,我怀疑是有人用了一种能产生盐的火器,引燃后烧死了此人。”突然间,众人中一个腰间挂满瓶瓶罐罐的铁面朗声道。听到这话,其他人无不怪异的瞅向他,甚至有的还噗嗤笑出了声。
“我说师放老弟,你是不是成天搞你那些瓶瓶罐罐搞不正常了,还产生盐的火器,你见过?”一个摆弄银针的女子揶揄道,正是当**黑衣人招供的那位。
“你!你又不懂丹术,我懒得和你计较!”铁面男子涨红了脸,显然是又羞又气。
“好了,师放、冷香你俩别吵了,咱们答应叶公子找出幕后凶手,你们几个都给我认真对待,不然还叫什么金令铁面,不是丢脸吗?”卫染敲了敲桌子,有些没好气道。
“头儿!我知道了!我想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卫染话音刚落,那挂满瓶罐的男子几乎喊了出来,把周围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冷香手里的银针险些扎到自己,嗔问道:“你有完没完啊,一惊一乍的,又明白什么了?”
师放不答话,而是在罐子中翻找起来,好一会才找到一个小罐子,兴奋之余回头对冷香说:“嘿嘿,傻香菇,让小爷我给你涨涨见识!”只见师放不知从哪又端来一碗鸡血放在桌上,随后他打开罐口,用小夹子从罐子里取出一小块银白的固体,上面满是煤油,往鸡血里一扔,银白固体立即呲呲作响,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得嗙的一声,瓷碗无端在桌上炸开,鸡血溅得到处都是,而且还在不断燃烧,不一会儿就把桌子都引燃了。
包括卫染在内,七八个金令铁面都被吓得差点倒地,最惨的就是冷香,刚刚她正让椅子两腿着地摇晃着玩,直接被炸了个人仰马翻,说不出的狼狈。
“你疯了?!这什么玩意儿?快救火!”卫染被烟熏的睁不看眼睛,气的一脚踢在师放身上,师放却在那傻乐:“嘿嘿,头儿,这凶手会丹术啊,丹术!”
丹术?卫染一愣,联想当日的情景,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