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之兄,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这相赔罪先告辞了。”许乐清打了一个酒嗝,满脸通红地说道。
另一边,叶展已然趴在桌上,摆了摆手,示意许乐清自便。许乐清便一戴冠束,歪歪斜斜地走了,速度倒是不慢。
过了一会,待许乐清走远,叶展便缓缓从桌上抬起头,只见他双眼虽有些血丝却透露着清醒,显然是没有醉。
叶展轻轻搓着手上的墨玉扳指,寻思着刚刚酒桌上许乐清的表现,按理说许乐清与自己皆是太傅一脉,是为殿学士出身的“殿学党”,而朝中以太傅为首的文官皆支持立现任太子为储,然而这厮尽管醉酒,却对他关于公狩的立场避而不谈,甚至有些刻意掩饰,想必也是在和自己一样装醉罢了,但是叶展想不通其中缘由,莫不是他探听到了一些内幕,准备金蝉脱壳,但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公狩的事呢,叶展绝不信许乐清有这么好心。
叶展揉了揉紧锁的眉头,找店伙计结了银子,正欲起身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白鹿鸣鸣食萍兮,岁寒知君子。黄龙奄奄尽日兮,草木世人心。”
叶展循声回头,只见一头戴斗笠,满脸胡茬的叫化子倚坐在墙角,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叶展眯了眯眼睛,却发现这人面容模糊,怎么也看不真切。叶展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却又听得这人缓缓说道:“正月十六,城北猎龙。蝼蚁齐聚,豺狗分羹。”
叶展闻言心中猛地一惊,回头看向那叫花子,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叶展不由有些恐惧,不说这叫花子行踪诡异,却说他刚刚那句话竟道出了公狩的时日!
叶展向来自诩通晓典籍经义,自是不信怪力乱神,但皇城公狩这种事,禁宫绝不会轻易将日期公布,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天子安全,别说一个叫花子,就连朝中文武都不太可能知道,自己也是刚刚才从许乐清那里听说。叶展不禁有些狐疑,刚刚难道只是巧合?
“叶叔父,真是好巧!”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叶展身侧的一张酒桌上响起,“您今日也闲来无事,来此小酌?”
叶展向声音方向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只见这青年生的面若皎月,眉似蛾须,一对掉梢眼气势微露,两片丹砂唇笑意吟吟,左眼下一点泪痣,容貌精致若女子,身修八尺,着一袭狐裘黑锦,气度非凡,举手间惹人顾盼。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京尹汤氏长公子,汤问渊。
叶展见了便是和蔼一笑道:“原来是问渊啊,一段时日未见,竟更是有名士之风了,老朽真是自惭形秽喽!”
然而叶展表面和善,其实内心不快得很,看这汤家小鬼气宇轩昂,前些天入仕又通过汤顾的关系当上了北玄门校尉这一肥缺,相比之下,自己的儿子平平无奇,难叫人不生艳羡。
“叔父谬赞了,叔父之文学圣津无二,刚刚一番话可是折煞问渊了。”青年面无波澜,嘴角含笑谦恭道,“晚辈今日本想去府上拜访叔父,巧也在此偶遇叔父,这便将家尊信件一封交与叔父,望叔父回府尽早过目。”言毕便从袖袋中取出一黄纸信封,双手奉上。
“嗯?汤兄的信?”叶展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过眼前信封上的落款告诉他没有听错。
叶展刚接过信,汤问渊便又一拱手,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叔父既已接信,那晚辈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转身闪出了酒楼,不一会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叶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只因今日的遭遇太过诡异。许乐清为何告知自己公狩之事?他为何又对此事遮遮掩掩?那无名乞丐是谁?他怎么知道公狩时日?汤顾为何突然来信?汤问渊说是偶遇,却为何未点酒菜便匆匆离去?叶展看了看窗外的天,却是阴云密布,怕是又要下雪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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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津城北,丹之禁宫。
朱门金瓦的宫阙彰显着帝国的威严,多不可拾的台阶连通着尊贵与卑微。三宫九室严整排立,四角鼓楼戒备森严。恢弘的天禅宫仿佛一尊巨兽,平静地沉睡,对天下的聒噪充耳不闻,在它后面,隐藏着帝国最幽深奢华的居所。梅香悠悠,莺声燕语,虽是冬季,此处却是别番景色,皇子公主,后妃嫔姬,天下之贵,便统统居住在这里。
在这无数华贵的宫室中央,一座凤楼独显风华,然而在这端庄建筑的外表下。一个不到三十的美貌女子,只见她身披秀凤锦袍,彰显着母仪天下的身份……
“青玉,你今天服侍本宫很是得体,回头来本宫将你引荐给圣上....”少妇伸出手轻轻抚摸青玉的头发,嘴里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本正经的命令。
青玉闻言抬头,一对大眼睛充满着惊喜,赶紧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厚爱,奴婢....”青玉还未说完,美貌少妇却是用力将她的头一按,愠怒道:“看来本宫得惩罚一下你了!”
“咳,娘娘。”
一声苍老而尖细的声音轻轻从寝宫门外传来,少妇听见这声音才放开青玉,女孩却立马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边跪坐下来。
少妇稍稍整了整衣衫,斜坐在床榻上,沉声道:“陈公公请进。”
吱呀一声,随着门扉被推开,一个面容若锥的老太监低头缓步走了进来,跪在被称皇后的少妇面前道:“老奴拜见娘娘。”
“免了这些吧,陈公公,我托付给你的事可是有了办好了?”皇后拔下头上的黄金发钗,让一头如瀑青丝垂下,不耐烦地问。
老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后和一旁跪坐着的青玉,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但随即谦卑地答道:“回娘娘的话,老奴已经派人做了周密的安排,驱散了城北狩场的虎豹,保证本次冬狩万无一失。”
少妇闻言微微点头:“是得提前做准备啊,圣上春秋已高,好久没有狩猎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况且千言此次也要参加,我们可得在狩场多安排些守卫,保护好圣上和太子的安全。”
老太监接话道:“娘娘放心,狩场的守卫已经全部替换成了禁卫军,若有人敢造次,随时可以将他就地正法!”言毕老太监的双眼露出一道凶光。
少妇听了他的话倒没做出什么反应,依旧慵懒地说到:“太子虽然不是我的骨肉,却很惹我喜爱,我这也是为他处处着想啊,你说是不是啊,陈公公?”
老太监此时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样子,回答道:“是是,娘娘仁爱之心,世人共睹,此乃太子之幸,百姓之幸啊!”
“呵呵呵,陈公公言过了,本宫今日累了,若是再无他事,本宫就不远送了。”少妇说着便扭过头不再看老太监,而是伸出金莲,露出妩媚的笑容。
老太监见了,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并顺手关好了雕刻精美的门扉。
“义父,可以走了吗?”门外,一个身长足有九尺的男子垂手而立,见老太监出来便恭敬地问。只见这男子身材健硕,双臂如猿,浓眉若狼毫,双目似琉璃,宽额高鼻,方口窄颌,端的是一表人材,不过唯一遗憾的是,男子面白无须,声音轻细,再配头顶与老太监一样的黄帽,证明了他无根之人的身份。
老太监看了看男子,缓缓开口:“嗯,奚健,我们走吧。”语气中带着一丝顾虑,又带着一丝兴奋。
“义父,一切可是还好?”奚健听出了老太监声音的异样,小心询问。
老太监没有答话,而是轻轻一笑,自顾自唱起了小调:“顾盼生兮君不在,霾云起兮蚁聚沙,凤兮凤兮思龙巢,蚁兮蚁兮自成塔,哈哈哈...”
夕阳西下,老太监佝偻的身影和奚健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影子越拉越长,所经之处,宫女和太监全都低头行礼,只因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身边两位手可遮天的红人,宫常侍陈奇君和黄门长奚健父子。
老太监看着斜落的太阳,心中莫名涌起一种久违的激动,这种感觉他一直压抑,甚至在皇后面前都未显露,而他明白,若是能抓紧这个机会,这种感觉便不必再藏在心底了。
安谧的圣津城,似乎在因年关将近而逐渐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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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竹林。
“哥,快快,马上就到日暮啦,咱们得快点回去了!”叶曦清脆的声音从叶畅前方传来。
叶畅一边苦笑,一边牵着两匹驮着猎物马的辔头,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叶畅很是宠自己的妹妹,叶曦有什么要求,他总是会想办法满足,面对父亲的责罚,叶畅也总是独自出面承担,就像今天这样,怕是回去又免不了要被罚抄书了。
叶畅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快步赶上,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远处几个黑影。来不及思索,电光火石之间,叶畅一个箭步冲到了叶曦身旁,将她扑倒在身下,紧接着,两只箭矢几乎贴着叶畅的头顶飞了过去,重重的射进了两人旁边的竹子。
叶曦还要惊叫,早被叶畅捂住了嘴,叶畅捡起地上几块石头,狠狠打向了身后的那两匹骏马,石块正中马腹,马匹受惊,立马向圣津城的方向狂奔。
又是弓弦震动,紧接着四五声闷响,其中一匹马痛苦地嘶叫倒地,而叶畅借着这一空隙,已抱着叶曦滚下一座山坡,躲在了一堆乱石后面。
看着仅剩的马匹跑远,叶畅稍稍安心,都说老马识途,这马多半会自己跑回府上,父亲见了马上没人,定会立刻派人来搜寻。
叶畅暗暗庆幸今天中午自己告诉父亲去过城北竹林,不然就是父亲想找他们兄妹二人都无处可寻。
然而叶畅知道,他和妹妹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先不说这几个黑影是何许人也,单就二话不说要至二人于死地就证明他们绝非善类。
此时此刻,叶畅借着乱石的缝隙,已看到有七八个黑衣人奔到了兄妹二人原来所在的地方,其中一个似乎在发号施令,紧接着他们便三两散开,看来是要分头搜寻。
叶畅只觉得紧张得口干舌燥,怀中叶曦也在瑟瑟发抖,叶畅暗暗骂道,难道说他和妹妹今晚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