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通捂着额头倒了下去,一头壮实的牛就这样倒了下去。
刘璃海不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了,慌了。
在她的自以为是的常识判断中,眼前张通既然有牛一样的块头,电话的话筒就算是敲在张通的脑门那也不过是碰石头的鸡蛋,给老虎挠痒痒的道具。
张通后来会说,他最喜欢说着那个关于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女人是老虎的故事,他的结论是,宁愿让老虎吃了,他也不愿当老和尚。
只是这回儿,老虎踢了踢脚下倒下去的和尚,和尚一动也不动。
老虎心里慌了,一个人跑了。
跑了一会儿,老虎良心不安,转身,又招手叫了一辆路过载客的三轮车送和尚到医院。
老虎一路上不停的喊着快,快,快。
三轮车司机嘲笑她,真着急了,姑娘,你不会给你家男人做个人工呼吸。
老虎龇牙咧嘴的说,你放屁。
三轮车司机一脸坦然,说,放屁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气体啊。
这时候,老虎连男朋友为什么和她分手都忘记了,更不用说她的男朋友叫什么。
老虎着急的对着三轮车司机说,我给你五十块钱,你帮他做个人工呼吸吧。
三轮车司机摇头,说,你嘴他是应该的,我嘴他就成了变态。
这时候,说话是一种本能,老虎不停的说话,靠着上句接不了下句的胡话去驱散在心里疯狂扩张的恐惧。
什么是年轻——
年轻就是不懂事。
年轻就是心里想着一件事就是一件事。
年轻就是知道了哭还能大声的哭出来,知道了怕,却不能不在乎。
到了县人民医院,刘璃海求了三轮车司机好一会儿,三轮车司机象扛沙包的把张通放在医院的椅子上,她从口袋里抽了两块钱给三轮车司机,直往挂号台跑。
三轮车司机在后面跟着她,说,我扛人啊,扛个人也不止两块钱。
从挂号窗口走过一个小护士,刘璃海喊了声,雨凡。
雨凡是她好久不联系初中同学,一年前在路上碰到的时候谈了几句,才知道她刚刚成护士专科学校毕业,没想到居然是在县人民医院上班。
这时候,雨凡是她的救命稻草了。
刘璃海拉住雨凡的手,箍的要多紧就有多紧,生怕雨凡从空气中消失了,虽然这可能性近乎于零,可是电话筒这么小的东西都能把张通牛一样结实的人给打昏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刘璃海的眼睛望了下四处,挂号处什么人都有,病人,家属,有的一脸黄瘦,有的紧抿着唇角,有的哀号不断,她六神无主的拉着雨凡的袖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几乎哭出来了。
雨凡摆了摆几次手,到底挣不脱。
刘璃海也明白雨凡只是个护士,上岗不到一年,经验怕是谈不上。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她对雨凡的热切只如隔山打牛一般,用了力气却没有效果。
雨凡趋伏到张通的身边查看症状,耳边听着刘璃海说起前因后果。
而三轮车司机还没有走,只在刘璃海后面跳脚——姑娘你讲不讲理啊。
刘璃海转过头,吼道,我怎么不讲理,要讲理是不是,这人是在你车上晃死的,你走不走,你不走没人留你。
雨凡皱了皱眉头,要站起来。
三轮车司机口气里怯了,我呸,遇到了婊子了。
那三轮车司机不回头的去了。
于此同时,张通嘤咛一声,仿佛被下了药**的言情剧的女主角一样醒了过来,一脸惶然的说,你谁啊!这干嘛呢这是!!!
雨凡说,没事就好,我到里头拿些药。
日后,刘璃海老问张通——你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就晕倒。
张通最初随口回答,就是累的,一天一晚没睡的忙,忙过头了怎么睡也睡不着。
这个版本一二再的通不过审核,于是张通就换了版本,不就是你长的漂亮吗?想勾搭你。
刘璃海掌他的嘴打他的脸,骂,每天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去死。
张通那时候在刘璃海眼中多酷啊。
醒来的张通拍了拍裤管,往医院大门外直走出去。
刘璃海急忙跟了出去,想伸手拉住,却又觉得无从下手,说,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回家。
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
刘璃海一颗心还没放安稳,她心里想的是去年她们学校一个倒霉的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在宿舍里打着八十分,几圈下来,不小心从顶床掉下来,说着,不疼不疼,爬上去继续,第二天早操的时候,死了。
刘璃海堵住他,说,你还是检查检查。
让那么丑陋的一个女护士盯着我看,你杀了我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那你想我怎么说话。
庸俗。
你在电话亭和我说话,还不是看上我。
你,你不要脸,臭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不要脸的都是女人,好好一张脸要抹上点什么才敢在大街上走。
两人像亲人爱人一样的咬牙切齿的斗嘴,表演着不适合各自年龄的老练,并为之心生好感,男人与女人之间好感是种机缘。这机缘往往不过是因为一个真字。
这样的快乐是多久没有过了。
刘璃海买完药回来的路上,想着,张通就这样走了,她想念他。
另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也升了起来,现在浓眉大眼的他和回忆中牛一样的张通完全两样了。
人是会变的,而脑中的那一个人也许本就不是张通。
人是那么容易遗忘,以至于无一样回忆,不是可疑的,经不起推敲。
依旧是那一年的夏天,刘璃海回到了泉州民政学院,依旧读书。
失恋了,刘璃海接受了。
失恋之后,牙齿一直疼着,刘璃海不接受。
这牙疼总是若有若无,大疼大痛起来,往往是深夜。
而学校的铁门是十二点就关了,刘璃海不能去找牙医,疼到了痛,痛到了醒,醒过来就失眠了,人是这样一直憔悴下去。
室友们只以为她是被失恋折磨的形销骨立,全不相信是给牙疼闹的。
没想到是这样牙疼的夜晚,张通会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已经是和张通第一次相遇相隔好几月之后的事情了。
刘璃海在晚自习结束后,经过一地趟着水的宿舍楼走廊。
这个时间点上百人共用的洗手间人头簇动。
刘璃海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走路,她想着说什么明天都要去买一双高跟鞋,还有,去看牙医。
宿舍楼的后面,不知道是那个年级的学生手中拨着吉他,是何勇的《钟鼓楼》。
当他反复唱着,我的家住在二环路下面。那男生嘶哑着的嗓子真的很象很象在香港红墈体育馆喊着“姑娘漂亮”的何勇。
楼上一盆凉水倒了下去。
那男生喊叫着,我家真的啊,真的就住在二环路下面啊。
楼上女生们听了,更响起了一片没天理的笑。